30

次日一早, 姜初亭若無其事的跟林知交流, 沒有刻意疏遠他, 但當林知想來牽他的手腕時,他下意識側身避了避,應該不是他的錯覺, 氣氛瞬間就微妙起來。

也沒去看林知的是什麽樣的臉色,他率先走出屋外。

終究還是沒辦法跟之前一樣了。

姜初亭着實悔不當初, 此前就不應該繼續和林知見面留在他身邊, 如今變成這樣狀況,跟他自己絕對脫離不了關系。

原本都是可以避免的, 怪只怪他太心軟, 現在事情成這樣,後悔也沒用了。

而且兩人相處了這麽長時間,他也不能就這樣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直接一走了之。一路上姜初亭就不住的思索, 林知這孩子脾氣倔, 直接勸他斷然是不會聽的, 那他到底該怎麽做,才能處理好這件事?

林知問道:“楚然, 你在想什麽呢?”

姜初亭轉過臉,對上林知凝視的眼神, 輕輕一笑, “沒想什麽。”

途中突然下雨, 他們在一處破廟避雨, 燃了一個火堆,林知跟往常一樣坐到了他身邊,粘他粘的很緊。他其實想朝旁邊挪一挪,讓兩人之間留點距離,可是如果真這樣做,未免太過刻意了

有些話還沒說破,但姜初亭知道,林知應該已經察覺他發現了什麽。如果反應太過激,擔心會刺到他,姜初亭左右為難。

他們兩人現在就像處在一種奇妙的平衡裏,只要有一方妄動,事情的發展将無法想象。

林知盯着他,臉上少見的沒什麽表情,瞧着有幾分冷峻,緩聲問道:“那為什麽一直不跟我說話?”

姜初亭頓了頓,才問:“你想聽什麽?”

“我想聽什麽?”林知聞言勾了勾嘴角,目光灼灼,“難不成,我想聽什麽你就說嗎?”

姜初亭心頭一緊,驀然感到無措,迅速收回了視線,用木枝撥了撥面前的柴火,沉吟片刻,嘴裏道:“外面的雨,好像越下越大了。”

林知說:“是啊。”又道:“你想了半天就跟我說這個?”

姜初亭索性不接話,也不看他了。

就在這時,從雨霧中跑進來一人躲雨,打破了這生硬的氣氛。他瘦瘦弱弱,背着個包袱,頭發衣服都打濕了。

真是巧了,來人就是從黃府離開沒多久的少君。

姜初亭從看到他,視線就一直落在他身上。

少君發現他們在裏面,先是有些驚訝,旋即沖着他點點頭,準備找個角落休息,似乎是不準備打擾他們。

姜初亭沖着他揚起一抹友好的笑,主動道:“過來這邊坐吧,有火可以烤烤衣服,也不會那麽冷。”

少君渾身濕漉漉的,抱着包袱,又看了眼林知,神情略顯遲疑。

姜初亭以為他內向,不願意跟他們坐在一起,又溫言道:“這裏還有些多的柴枝,要不,你拿些過去。”

少君忙道:“不用了不用了,我,我過來就行了。”

走到火堆旁邊,對他們誠懇的說了謝謝,才在他們對面那塊破舊的蒲團上坐下來,把包袱抱在小腹前。

雖然剛才姜初亭有點沒話找話,但外面的雨确實是越下越大,短時間內是都走不了。

少君靠過來坐下後,擡起手蹭了蹭臉上的水珠,他的手上也是濕噠噠的,并沒有起什麽作用,發絲貼在臉上,身體還在細微的發着抖,有些狼狽。

姜初亭見狀遞給他一方幹淨的帕子,“用這個擦。”

少君滿眼感激,雙手接過,終于将臉給擦幹,一擡頭,發現林知正面無表情的盯着他。

少君被他這眼神看得呼吸一滞,心裏有些惶惶然,将帕子還給了姜初亭。

姜初亭狀似無意的開始跟他搭腔,“沒想到這麽巧遇到你,你也是打算朝北邊走?”

少君輕嘆:“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兩人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來,待他稍稍放松之後,無需姜初亭再抛問題,他自己便開始滔滔不絕起來。

姜初亭發現,他雖然性子害羞,但還是挺能說的,不似在黃府中看到的那般沉悶。

突然想到了什麽,少君道:“對了,這次多虧了有你們才救了少爺的命,真是太感謝你們了。”

看來他還挺在意黃羽的,離開黃府後,還在因為他道謝,姜初亭淺淡笑着道:“舉手之勞。”

少君看着他淡然自若的神色,眼神露出向往,“有功夫真好,不用受欺負。只可惜,我小時候吃不了苦,不肯學。如果學了,遇上事了也不會什麽辦法都沒有,連姐姐也保護不了。如今我想找她,也不知該往何處去。”說着說着眼睛就紅了。

姜初亭從黃羽那裏得知,少君是家道中落才被強賣進青樓的,問道:“你打算以後尋找你姐姐的下落?”

少君點點頭,“是啊,她是我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少君大概心中有太多苦悶,亦或者對姜初亭有幾分信任在,一旦打開話匣子,就關不住了,也不用人繼續問,就将自己的遭遇都講出來。

原來他們家以前是醫學世家,但遭到同行陷害,導致聲譽盡失,家業全毀,家人含冤入獄而死,而他跟姐姐被人使計強擄賣進不同的地方,他運氣不錯,沒多久就被黃羽贖身了,當時他鬥膽求黃羽也幫打聽姐姐,黃羽見他求得可憐答應了,可一年多了,并沒有任何音訊。

他現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找姐姐。可他實在不知該從何尋起,只能四處晃蕩,碰碰運氣。

姜初亭安慰他說一定會找到,頓了頓,又問:“之前見你身體不适,如今可有好一些?”

少君臉色幾不可察的緊繃了一下,立馬道:“都好了好了,沒事了,多謝挂懷。”

“那就好。”姜初亭笑了笑,看來,真的是自己多慮了。其實對少君他也只是存疑,或許他上次就只是單純的身體不舒服而已,畢竟少君跟之前得病的那些小倌兒症狀都不一樣。而且按他所說,他在青樓呆的時間并不久就被黃羽贖身了,應該不會那麽巧中招。

話題一轉,兩人又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別的去了。

原本百無聊賴在旁聽着的林知終于有點坐不住了,一會兒往火堆裏丢幾根柴枝,一會兒揪着姜初亭身上的衣帶玩,一會兒又似倦怠了,将腦袋歪靠在他肩頭,一會兒捉住姜初亭的手,一根一根的擺弄完他的修長的手指頭,然後又放到自己的眼前,似在欣賞。

姜初亭想将手收回來,才剛用力,就被林知強勢地一把攥住,不讓他動。

将一切看在眼裏的少君本來說話聲音就越來越小,到此時,徹底噤聲,抱緊了自己的小包袱。

姜初亭側眸看林知,林知也看他,眨巴了一下眼睛道,狀似不解道:“怎麽了?平常不都是這樣嘛,為什麽偏偏今天不讓我碰?”

姜初亭知道,林知根本就是故意的,在抗議他冷淡的态度。

林知這孩子是真的是被他縱容慣壞了。

雨停後,三人一起到了城裏,時辰也已經不早了,尋到客棧後,姜初亭正打算着多要一間房,跟林知分開睡,就聽小二道:“只剩兩間房了,小店的床很寬敞,三位客官如果不介意,不妨先将就着擠一擠?”

上樓之後,少君二話不說,先鑽進自己的房間去了。姜初亭沒辦法,只得和林知繼續同床睡了一晚,好在他很安靜,沒說什麽,也沒做什麽。這讓姜初亭松了口氣。

少君本來就沒有目的地,其實是很想跟他們一起上路的,畢竟這兩位都是武功很高的人,随着他們走,他能安心很多,可他是個多餘的人,到底是有些不方便。

于是第二天,在經過渡口的時候,就自覺地跟姜初亭和林知告別。

他打算坐船去江陵,去找一個曾經的朋友,看看能不能尋求一些幫助。

姜初亭這段時間為了查事情,頻繁去青樓,正好也能順手幫他一把,讓他形容了一下他姐姐的相貌特征,還有名字,又讓他留了可以通信的地址,告訴他如果有消息,會寫信跟他說,少君感念萬分。

“那……後會有期。”少君走出了好幾步,又揮揮手,這才戀戀不舍的轉過頭去,準備跟其他人一起登船。

目送他一會兒,姜初亭本來都打算收回視線了,卻倏地瞥見有兩個身形高大的男人一左一右的将少君夾在中間,少君左看右看,神色有些迷茫,下一刻,他的身體就定住,被拖着出了人群,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因為他沒掙紮也沒呼叫,那兩人動作也很快,周圍的人都沒注意他的異常。

就算只能看到少君的背影,姜初亭也感覺到了他此時的慌張。

姜初亭正欲過去施救,沒想到他身邊的林知比他動作還要快,已經飛掠而起追過去了,刀劍聲一響起,那些等着上船的人終于注意到了,紛紛驚叫跑開。

姜初亭被混亂的人/流阻擋了去路和視線,等他終于擠出過去時,剛好看到林知肩頭被人砍了一刀,鮮血直流。

“林知!”見他受傷,姜初亭心頭大痛,拔劍襲去,同時将林知給護到了身後,他眉眼間凜然含怒,出劍比以往更加利落果決,沒用多久将那兩人給收拾了。

那兩個男人均倒在地上,口吐鮮血,爬都爬不起來。

林知嘶了一聲,用手捂着自己的傷口處,血順着指縫潺潺流下。姜初亭忙将他扶住,檢查他的傷口,還好傷得不深,且無毒。

姜初亭劍尖霍然指向倒在地上的那兩個男人,冷聲喝問:“說!綁人有何意圖?”

少君穴道還未解,直挺挺倒在旁邊的地面,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兩個男人大驚失色對了個眼神,他們就喜歡挑一些獨身在外的年輕男女下手,劫財又劫色,因為還未失手過,近來愈發肆無忌憚,可沒想到,這次踢到鐵板了。

其中一人勉力的撐起身子來,忙拱手道:“我們沒綁人,也沒什麽意圖,就是覺得他有點面熟,想打個招呼。現在招呼打完了,我們也該走了。”

他連拉帶拽,将同伴扶起來,眼珠子一轉,又倏地往地下砸了個什麽東西,白煙四起,打算就這樣借機逃走,結果還沒走出兩步,兩人均是肩頭劇痛,竟是被強大劍氣所傷,本來就受了內傷的他們再也站不穩,慘呼倒地。

有在遠遠圍觀的人見這邊把人解決了,熱心的拿繩子來将兩人都結結實實捆起來,已經有人報了官,就等着官兵來抓。這麽多人看着,又受了傷,諒他們也跑不了。

姜初亭附身解了少君的穴道,少君驚魂未定,撫了撫心口,又摸了摸小腹,喉頭發緊,急喘着氣話都說不好了。

姜初亭扶着林知離開,少君本來就有些膽小,遇上這種事心中害怕,就沒有上船,忙不疊拾起自己的包袱跟上他們。

待林知在醫館包紮好傷口之後,又就近找了一家客棧。

林知坐在床邊,因為失了血,臉色還有點蒼白。他目不轉睛,眼巴巴望着站在面前的姜初亭。

姜初亭臉色并不太好,半晌才出聲斥道:“簡直胡鬧。”

他出手便知,那兩個不過是不入流的江湖宵小,林知怎麽可能打不過還受傷?他絕對就是故意的,真是由着性子亂來!

林知沒想過能瞞住他,大睜着眼睛看着他問:“可若是我不胡鬧,不受點傷,你會表現出在意我嗎?”

這個問題,讓姜初亭心裏前所未有的錯亂。

此前他覺得林知很荒唐,因為他是子闕的兒子,因為他喜歡的是“楚然”,光這兩點,姜初亭就覺得兩人絕不會有可能,是以否決了全部,根本沒有去感受自己的內心。

直到看到林知受傷,他不僅在意,而且是很在意,還有揪心的痛。

更令他難以相信的是,與之前林知胳膊受傷時的擔心相比,心底多了某種根本無法忽略的異樣情愫。

這種突如其來的清晰認知讓姜初亭感到倉惶,完全無法鎮定。

他胸口起伏一陣,想出門冷靜一下,可還沒來及轉身就被林知察覺了意圖,一把抱住了腰,他低聲懇求:“別走,求你別走。”

由于他用力摟抱的動作,肩頭包紮好的傷口開始滲血,姜初亭定在原地。

“也別躲了好不好?”林知從他懷裏微微揚起臉,紅着眼睛凝望他,哽咽着吐露出直白而熱烈的話語:“這麽長時間,你還沒考慮好麽?我真的一刻都等不及了,我好愛你,我迫切地想要你,想靠你更近,和你更加親密。楚然,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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