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給林知重新上了藥, 包紮了傷口, 姜初亭獨自要了一間房住進去。
“楚然, 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姜初亭魔怔了一般,腦子裏不停的回想着這一句, 擡手扶住額頭,呼吸微沉, 閉上眼。
他當時沒回答, 因為他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違心的否認這句話。
一開始的确是因為林知是子闕的孩子才對他格外寬容放縱,他也因為相差的年齡自覺對林知是長輩心态, 否則那次也不會斬釘截鐵的向小九保證。
可是當林知向他表明心跡, 當他意識到自己對林知那份不一樣的情愫,這才驚覺其實之前因為林知沒有救因為琉璃花倒在路邊的他,當時他心裏的那份深刻的在意, 試探着問他許多原本不該問的話, 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只不過他早早就為自己和林知之間的關系加了牢牢的框架, 并未察覺, 也不會往這方面想。
直到現在,林知對他釋放出熱烈的愛意打破了這份桎梏, 他才有了這種意識,才突然醒悟過來, 自己對林知的那份特別, 是什麽原因。
他竟然真的在不知不覺對這個孩子産生了情意。
子闕離開已經十七年了, 他又一次為一個人動心, 而這個人是子闕的親生兒子。
姜初亭覺得荒謬的人不是林知,其實是他自己。
思緒紛亂好一會兒,有人在外頭輕輕敲門,姜初亭還以為是林知,只擡眸朝門那邊望了一眼,沒動作。
直到外面響起少君刻意放輕的聲音:“楚大俠,你在裏面嗎?”
姜初亭聽到是他,起身給他開門。少君手中拿了一個嬰兒手掌大小的藍色錦盒,問道:“我剛才撿包袱的時候,順手撿的,好像是從你那裏掉出來的。”剛才姜初亭一路臉色不好,少君都不敢同他講話,是以到現在才逮到機會來問他。
姜初亭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什麽。九重天藥師給他制的易容丹,吃一顆能管二十五天到三十天的樣子,他出門在外時間較長的話,就會帶着兩顆備用。
“是我的東西,謝謝你。”可能是打鬥時,從包袱裏掉出來的。算算時間,他也需要再服用一顆了,以免又發生突然失去藥效,顯出原本相貌的事情。
姜初亭接過打開一看,發現盒子裏是空的,不由擡眸望向少君。
他眼神并無任何惡意,但少君還是被他看得心頭一驚,意識到了什麽,連忙擺手:“我撿到的時候就是這樣空着的,我沒拿裏面的東西。我保證!”他當時是還奇怪呢,姜初亭怎麽帶個空盒子。現在看來是裏面的東西掉出來了。
“是什麽東西?很重要嗎?”少君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攥着,很是自責:“都怪我那時急急忙忙的也沒注意旁邊,要不,我回去給你找?”
碼頭每天來往的人多,去找恐怕也已經被踩爛了,吃不成了。
“沒事,這不怪你。”姜初亭語氣和緩對他道:“裏頭的東西并不重要,你無需放在心上。”
“真的嗎?”
見姜初亭點點頭,少君這才松了口氣,又跟他說了兩句話,回到自己房間裏去了。
姜初亭也回到桌邊坐下,望着手中的空藥盒,良久輕嘆。
這真是看準時機來的考驗,看來,回九重天的時間要提前了。
可現在這種情況了,要怎麽告訴林知自己要走?
姜初亭越想越覺得悶,想出去走走,推開房門,還沒走到林知房間口,林知就已經開門出來,攔在前面。
姜初亭看到他,一陣心悸,腳步緩慢下來。
林知眼睛緊緊盯着他,有些疑神疑鬼地問:“你幹什麽去?”
姜初亭本來都故意放輕動作了,看來林知一直在聽着他這邊的動靜,生怕他偷偷跑了。
姜初亭道:“我下去随便走走。”
“走哪兒?”林知立馬道:“我跟你一起。”
姜初亭溫言勸道:“林知,你受傷了,還是好好歇着吧,我一會兒就回來。”與當初堅定的想要疏遠對小九相比,對林知,他更多的是一種逃避的心理,逃避這份不該有的感情。
“我不,我就要跟着你。”林知眸中上滿是執拗,死活不肯答應,咬牙切齒道:“休想趁機甩掉我。”
姜初亭沒說話,目跟他對視片刻,率先敗下陣來,往下樓走去,林知寸步不離的跟着他。
才剛出客棧,林知就拽住了他的衣袖,邊走邊追問:“楚然,我問你到底對我有沒有感覺,你為什麽不回答?是不願意回答,還是不敢回答?承認喜歡我,很難嗎?”
林知從表白心意的那一刻開始,就全是單刀直入,沒有一絲一毫的委婉,讓姜初亭逃避無可避。
姜初亭着實不知該拿他怎麽辦,有些頭疼地思索須臾,才對他道:“林知,你還小,或許對我的感情并不是那樣确切,我勸你再冷靜思考一下。”
“對上你,我還能冷靜得了嗎?”林知生氣了,說道:“你想了這麽半天,就是以這樣拙劣的借口來拒絕我?那我告訴你,我想吻你想抱你想占有你,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除了生孩子,夫妻之間該想的我都想了,這還不夠确切?我都快十七歲了,不至于連什麽是愛都分不清楚,我求你別把我當小孩子看好嗎?”
街頭人多,林知竟然毫無顧忌就這樣坦坦然然地說着,感受到周圍異樣的目光,饒是鎮定如姜初亭,都覺得頭皮開始發熱了,掙開他的手,加快了些步伐。
林知眸色一暗,追上他,不由分說将他拉到一處無人的牆角,推進去。
姜初亭發現他肩膀傷處又開始滲血,将紫色的衣服染濕了一片,這傷口就這樣反複折騰,怎麽可能好?眉角抽動,正要說他兩句,卻見面前的少年眼睛一紅,臉頰一鼓,開始啪嗒啪嗒的流眼淚。
他一哭,姜初亭就仿佛被戳中了軟肋,開不了口了。
“你說,你到底要不要我?好歹給句話。”林知聲音都嘶啞了。
姜初亭被他哭得又是心軟又是心酸,沉吟片刻才用柔和的語氣,認真問道:“林知,你說想跟我在一起一輩子?”
林知撲閃着濕潤的眼睫,含着淚堅定的點頭,“是。”
姜初亭心頭暗嘆,又望着他問:“那你真的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才有這樣的想法嗎?你确定,你喜歡的,是我嗎?”最後一句話,語調非常輕。
林知仍舊點頭,“當然确定。你就是你,我當然喜歡的是你。”
不,你根本就不能确定。
姜初亭如鲠在喉,又繼續問:“假如,我是說假如,我換一張面孔,你還能認出我來?還會對我說這樣的話?”
林知不經思考,斬釘截鐵道:“肯定能!我怎麽會認不出你來?你跟別人都不一樣。”
姜初亭心中苦澀直湧而上,喉間被一股熱氣堵得漲疼。可你就是認不出來啊,楚然就是姜初亭,姜初亭就是楚然。你在喜歡一個你讨厭的人,也在讨厭一個你喜歡的人。
林知只覺得他在不斷質疑自己的感情,不安焦慮地急問:“你到底要我怎麽樣才能給我一個答案?”
姜初亭知道,他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一個滿意的答案。
只是這個滿意的答案,他恐怕給不了。
姜初亭低頭輕輕吸了口氣,擡眸迎上他的目光,低聲道:“我現在就能給你答案,林知。”
林知屏住了呼吸,眼睛眨都不敢眨。
卻聽他道:“我們兩個,根本就沒這個可能。”他想趁着自己尚存一絲理智的時候,阻斷退路。
林知沒想到他這樣決絕,心髒仿佛瞬間被狠狠撕裂了一道口子,眼淚更加洶湧。
他嘴唇顫了顫,搖頭,“我不相信你的話,一個字都不信。你重新說,快點!”
姜初亭無奈道:“林知。”
林知情緒激動:“不許說沒可能,我們怎麽會沒可能?你明明對我也有感情的,我能感覺得到。你為什麽逃避?!”
他說着越逼越近,他身上有傷,姜初亭不好跟他動手,被他堵在牆角,退無可退。在他的臉突然湊近時,姜初亭頭一偏,躲開他的吻。
林知親在他臉上後,努力克制着什麽,身體突然僵着不動了,呼吸聲又急又重。
姜初亭心亂如麻,是真的不知該如何招架他了,正要開口,卻突然察覺他的吐息十分滾燙。
心頭一驚,下意識裏擡起手摸他濕漉漉的臉,觸手一陣驚人的熱度,“林知,你怎麽了?為何這麽燙?”
林知沒說話,擡手想握住他的手,結果還沒碰到,身體倏地就是一軟,閉眼栽倒在他懷中,姜初亭趕忙将他接住。
恐怕就是因為傷口被反複折騰,所以引起了發高熱,姜初亭剛才一路上竟然都沒發現他的異常。
将他送回客棧後,大夫來看過開了藥,客棧的夥計幫着熬了以後端來,姜初亭喂給他喝了,之後就在床邊守着他,用冷毛巾給他敷着額頭。
林知閉着眼,迷迷糊糊一直喊着:“楚然,楚然,楚然……”
姜初亭被他叫得心都軟成了一灘水,回握住他的手,低聲在他耳邊道:“我在。”
林知不喊名字了,鼻端呼着熱氣,開始不安地低語:“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我……不要走……”
伸手輕撫上他沒什麽血色的臉,姜初亭感到痛心無比。
遇上這樣一個人,他到底該如何是好?
守到後半夜,林知身上終于沒那麽燙了,姜初亭稍稍松了口氣,疲倦地在床邊閉目眼神。
天微微亮的時候,姜初亭倏地睜開眼,靜坐須臾,擡起手看了看。
屋內光線不好,但是他能看清手上的皮膚似乎比之前要白皙了,又迅速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終于确認自己是恢複容貌了。比預料的時間提前了些。
床上的人突然翻動了一下身體,姜初亭心猛地一提,閃避到一旁,還好他呓語了兩句,并沒有醒。
姜初亭走回床邊,凝視着他的眉眼。現在,是真的不走不行了。
回到自己房間,寫了兩封信,拿上自己的包袱,先往少君的門縫裏塞了一封,告訴他自己有事先離開了,如果不敢獨自動身去找朋友,建議他去找一家镖局出錢找人護送。
然後才到林知的房間,床側靜立一會兒,把信擱在了他的枕邊。這封信甚至沒有寫給少君的長,就說自己有事離開了。
林知看了,應該會明白他的意思。姜初亭已經可以預料,林知肯定會很生他的氣
讓林知氣他,總比讓林知更加恨他好。
床上之人手動了兩下,眼見不能再耽擱,姜初亭後退兩步,心一橫不再流連,收回視線轉身出去了。
他離開客棧後,并沒有馬上回九重天,而是先去換了身衣服,發簪和手串也取下來,在附近的早點攤上坐着等。
他很擔心林知的反應。
正想着,就見林知從客棧裏沖出來了。
“楚然!”林知手裏拿着拆了的信,外衣和鞋子都沒穿,臉色蒼白,整個人看起來驚慌失措,大聲喊他的名字:“楚然,楚然!”
他就這樣衣衫單薄,踩在冰涼地面,一路小跑,叫着:“楚然,楚然!”焦急四下張望,卻根本沒尋那抹熟悉的身影,他是真的就這樣無情地走了,林知越喊越委屈,越喊越難過,“楚然你別走,別離開我,為什麽這樣對我?你出來見我。”
姜初亭緊緊握着雙拳,見林知恰好直朝自己這個方向過來了,慌忙垂下眸,下意識裏想掩藏自己。
豈料,林知身上本來就有傷有病,再加上出來穿少了,情緒過于激動,身體一軟,剛好就摔在了早點攤旁邊。
姜初亭的身體已經先于大腦反應,霍然起身疾步過去,扶他起來,語氣都不自覺有幾分急切:“你沒事吧?”
林知一擡眼見居然是他,眸光陡然轉冷,嫌惡地狠狠甩開他的手,由于太用力,導致自己的身體又踉跄了一下。
“當心。”姜初亭忍不住再次扶了他一把,林知喘着氣,怒聲對他道:“滾開!別碰我!”
再次甩開他,根本沒有多看他一眼,在清晨的寒風中走遠了。
姜初亭安靜地在原地站了會兒,才回到座位上坐下,想端起水杯喝一口,卻發現手在微微發着顫。
胸口處更是如同毒針綿綿密密地紮着一般刺痛難忍。
“楚然,我不相信,你對我一點感覺都沒有。”
再次得以證實,他對林知,确實不是沒有感覺。
因為,被林知冷眼惡言對待的他,此時此刻,實在是太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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