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整整一天, 韓雲思作為莊主夫人都沒有出去見客, 而是被喬尋叫到老夫人那裏伺候, 晚飯過後才回來。

她本來就只是個陪襯罷了,就連生孩子都是假的,她知道自己在喬尋心中的那不值一提的分量。

外頭不管多熱鬧, 都不會屬于她,包圍她的除了冷清就是孤寂。

她應該已經習慣了才是。

坐在桌前, 眸光怔怔望着燭燈發了許久呆, 直到侍女催促她,“夫人, 早些歇着吧。”

韓雲思又坐了會兒才緩緩起身, 在侍女的伺候下,上了床榻,躺下了。

韓雲思讓下人們都退出去, 一個人靜靜的望着床帳, 也不知過了多久, 喬尋還沒回來。

其實回來了也不會怎麽樣, 如果有別人在場,喬尋還會做戲假裝對她溫柔, 可是只有兩人的時候,他給的只有無盡刺骨的冰冷。她對他來說不是妻子, 只是一個可利用的工具罷了。

輾轉反側許久睡不着, 思緒紛亂間,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

前一晚她還沒睡着, 就感覺喬尋點了她的穴,等到早上醒來時,喬尋根本不在床上,身邊一點溫度也沒有。

其實,喬尋從來不碰她,就算晚上離開房裏,她也不會有任何怨言,沒有必要多此一舉點她睡穴。

除非……房間裏有什麽事,喬尋不想讓她知道。

韓雲思突然微微撐起身體來,昏暗的燭光下,将視線對準了一個花瓶。

她人不算聰明,但畢竟跟喬尋同一屋檐下一起生活了快五年,有的事就算早知道,但也裝作不知。

比如說,那個花瓶其實是個機關。

靜默片刻,渾身仿佛突然間被一種鬼使神差的力量驅使,韓雲思悄然下床,套上鞋子之後,走近那個花瓶,伸出手來,将之轉動了一圈。

暗室的門應聲而開。

就算有預料,韓雲思還是吓了一跳,原地遲疑片刻之後,才邁着步子進去。

她從來不敢過問或者幹擾喬尋的事,可是今天也不知怎麽了,覺得自己非要探個究竟不可。

暗室裏有燈光,她一步一步地靠近,心髒越跳越快……當看到暗室裏的床榻上竟然背身躺着一個人時,她陡然瞪大了眼睛,急忙掩住唇,将幾欲破口而出的驚叫給堵回去。

謝真聽到動靜以為是喬尋,渾身繃緊。

喬尋今天已經來過很多次了,有時候送飯,有時候送水果糕點,謝真看到他就覺得胃裏翻湧,哪裏吃得下,脾氣暴躁地将東西幾乎全都砸了。

喬尋應該很忙,每次稍待片刻就走,但這不妨礙每次來都會給他強行灌點吃的下去,被迫吃東西的結果就是,導致他現在肚子裏都覺得脹氣難受。

可是如果真的是喬尋,還沒到床邊,就已經膩歪的開口阿真阿真的喚他了,這次卻什麽聲響都沒有。

謝真終于察覺出不對勁,轉過頭去看,剛好對視上韓雲思震驚的雙眸。

韓雲思雖和以前有些許的變化,但謝真還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霎時臉色一白,腦子裏的有一根弦崩斷了。

這些年他都沒有忘記過她,但怎麽都沒想是在這種場景下見面。

“師、師妹。”謝真稍稍回神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手忙腳亂地攏緊自己的衣衫,試圖遮擋裸/露在外的肌膚上布滿的痕跡。

可是來不及了,韓雲思都看到了。

韓雲思猶在驚愕之中,她雖然沒有跟喬尋行房,但并不愚蠢,怎麽不知道他這是經歷過了什麽?能把他關在暗室的,只可能是喬尋。做這些的,也只可能是……

她內心仿佛有什麽東西轟然崩塌,踉跄後退一步,臉比謝真還要慘白。

謝真當年無故失蹤快半年後,喬尋來問她嫁不嫁到長柳莊,她雖然有過猶豫,但還是抵擋不住早已經動搖的內心,答應了。就算喬尋明說,娶她只是為了應付老夫人,當他名義上的妻子。

開始兩年,她還天真的幻想,只要真心對他,他會有感動接受她的一天。後來認清了現實,也就漸漸的死了這一條心。就這樣,像一灘死水,生活在這深宅大院,聽從喬尋的一切安排,包括假懷孕,并且到寺廟裏“養胎”,到了月份才抱着孩子回來。

她一直以為喬尋是涼性薄情,不願意被情愛之事桎梏。

可是,她從未想過,他喜歡的是男人。

而且很明顯,喜歡的是她曾經的戀人,謝真。

那麽,喬尋當初娶她,并不是單純的為了應付老夫人,而是……

韓雲思仿佛被抽走了渾身的力氣,一下軟倒在地,悲哀的淚水滾落而下。

謝真那邊也終于徹底腦子清醒,喬尋每次離開時,他都特意盯着機關的方向,可是每當喬尋離開了,他再去碰機關,都毫無反應。此時機會難得,先別顧太多,帶着師妹逃走最要緊。

在他心裏,韓雲思嫁給喬尋肯定是被逼的,他根本沒相信喬尋那個禽獸的話。

謝真忙去扶韓雲思起來,“快,我們先逃出去再說,喬尋那豬狗不如的東西肯定快回來了。”

韓雲思淚眼朦胧,被他攙起身,茫然低聲道:“逃出去?逃去哪裏?”

謝真覺得趁着今晚人多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可韓雲思不是很配合,甚至還将他的手給緩緩扯開。

謝真只好強忍着羞恥,心急如焚跟她解釋:“師妹,喬尋根本不喜歡女人,我當年消失就是被他囚禁,我想辦法逃了,他娶你是為了逼我回來,他就是個人渣敗類!師妹,你是被喬尋逼的對不對?我們趕緊走,離這裏越遠越好!”

韓雲思身形搖搖欲墜,仍舊是滿心的不願意相信。

謝真失蹤的真正原因是被喬尋囚禁?就算知道喬尋遠非表面那樣溫柔,但她從來沒想過,他竟然是這樣可怕的人。

而且這比原本的境遇更令人心寒,她在喬尋眼裏,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或者連個東西都算不上。

謝真太焦急,由不得她在這裏呆愣住了,抓着她往外面跑,正打算開房門,韓雲思卻突然反應過來,低聲道:“別走這邊!”

謝真一愣,下意識裏縮回手,韓雲思也抽回自己的手,沒看他,往窗戶邊走,謝真領會疾步跟上。

打開窗之後,韓雲思示意他,謝真忙道:“師妹你先出去。”

韓雲思固執讓他先走,刻不容緩的時刻,謝真也不敢分毫的耽擱,只得先翻窗而出,伸手要接她,韓雲思卻隔着窗,悲切地望着他。

“我不會走,我是喬尋的妻子,就是死,也要死在長柳莊。”

謝真雙臂僵住,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

韓雲思淚如雨下,“師兄,我早就愛上他了,你快走吧,別為了我再冒險,不值得,快逃得遠遠的。”

謝真腦袋嗡鳴作響,眼眶通紅,身體一動不動,如同石雕。

原來,喬尋說的竟然都是真的!可他竟然還怕她被連累,擔心她有危險,不顧一切回來尋她,跌入喬尋的陷阱。他為自己感到悲哀。。

韓雲思跺腳,哽咽催促:“你還愣着,快走!”

謝真知道,如果喬尋過後知曉是她放了他,她不會好過,壓下翻湧的情緒,正要開口,韓雲思含淚的眸盯着他,“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後果怎樣,怪不得別人,快走。”

謝真胸口猛地起伏兩下,不再耗下去,心一橫,轉身迅速離開。

他走後,韓雲思身形不穩後退兩步,撫着心口,閉眼長吐一口氣。心已經寒了,眼淚卻仍然那樣灼燙。

姜初亭沒想到,跟江顯喝了兩次酒,兩次都遇到了那位年輕的父親。

第一次是被人捉走,第二次是現在,他正在急切地躲避衆多仆人的四下的搜尋,意圖找出路。可長柳莊太大了,又被人追趕,他就像是無頭蒼蠅般完全摸不到方向。

莊內燈火通明,姜初亭和江顯将下面的情景看得一清二楚,那搜尋的人當中,就有喬尋親自帶領的,他周身籠罩着陰沉,跟白日裏言笑晏晏的那個喬尋就像是不同的兩個人。

眼見着再饒過一座假山,那人就要跟喬尋撞上了,下去帶他躲避也來不及了,姜初亭和江顯飛身而下,在喬尋來之前,趕到了他身旁,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這位年輕的父親頭發散亂,臉色蒼白,猝不及防被人抓住驚喘一聲,下意識裏要掙脫,卻在看到姜初亭的臉之後,認出他來了,眸光迸發出希望的光芒,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反手死死抓住他,哀求道:“大俠救我。”

姜初亭之前幫他時,他連感謝時都是一副疏冷的模樣,可此時,他仿佛被剝開了最堅硬外表,暴露出的全是惶恐不安的內心,他看起來很怕落在喬尋手裏。他究竟是做了什麽得罪了喬尋?

“安心。”姜初亭剛低聲說完,眼睛瞥見了他脖頸上的暧昧痕跡,不由一愣。每次由林知胡天胡地的鬧一通後,自己身上也會有這樣的印記。

還未及再細想,喬尋帶人出現在了面前。

雖然姜初亭沒說,但江顯約莫也看出這人就是前一晚被挾持的那個。

明明人的确是被擄來長柳莊,喬尋當時卻否認了。江顯抱起雙臂,看向喬尋的目光頓時帶上了幾分探詢。

“楚兄,江兄,你們怎會在此?”喬尋眉眼彎彎,仍舊是平素有禮客氣的樣子。

姜初亭神色自若微笑道:“出來喝酒,正要回房,沒想這麽巧碰到了前段時間剛交的朋友,正好聊兩句。”

喬尋挑挑眉:“哦?朋友?”仍舊笑着,眸子看向謝真,謝真挨靠在姜初亭身側,冷冷瞪着他,仿佛在看什麽垃圾。

喬尋嗓音溫和道:“那可真是太巧了,阿真也是我跟我夫人的朋友,許久不曾見了,只是沒想到……”

江顯狀似不經意地打斷他,調笑道:“那喬莊主請朋友來的方式,倒是真有些特別。”

喬尋笑嘆道:“唉,只是朋友間的玩笑罷了。”他輕輕揭過,又看向謝真,目光銳利了些,語氣卻格外的柔緩,“阿真,雲思還等着你去敘舊呢,随我一起回去吧。”

謝真只覺五內俱焚。他知道喬尋這是拿韓雲思在威脅他,可是,他已經為那個女人犯過一次傻,不會再犯第二次。他不想自己未來的人生都是窒息的黑暗,否則還不如死了痛快。

況且,況且孩子還交給別人幫忙照料,他絕對不能被困在此處。

他緊繃之下,再次抓住了姜初亭的衣袖,堅決表态:“我不會跟你回去,要敘舊你們自己去敘,我要跟他們在一起。”

喬尋微微擡起的那只手攥緊了些,壓低的語調中已經夾了些許警告的意味,“你真的,不跟我回去?”

謝真是忍了又忍,才沒對他破口大罵,咬牙道:“喬莊主,我們之間好像并不熟。”

不熟,好個不熟。

喬尋自嘲般的低笑了一笑,好像有點傷心,“原來,我們這麽多年的交情,在你看來,卻是不熟二字就概括了。”

謝真快被他的假惺惺惡心吐了。

江顯笑呵呵打趣道:“喬莊主,看來,你們兩個對相互的之間的關系認知不對等啊。”

喬尋神色悲傷,像是被戳到了痛處,“的确是有些誤會,是我不好。”

姜初亭适時道:“不如,今天就讓他跟我們一塊吧,我們好開解開解他。之前,他也有東西落在我們這兒,正好帶他去取。”

喬尋點點頭,目光轉向姜初亭,“哦,有這麽巧的事。”

姜初亭不動聲色嗯了聲,喬尋沉吟片刻,看住他的臉輕聲道:“如果我說不呢?”

姜初亭:“想必喬莊主不會強人所難。”已經是明顯要護人的态度了。

喬尋眸子裏倒映着濃重無邊的夜色,又直勾勾盯了他片刻,才笑道:“我也是說笑,就讓阿真随你們去吧。”說完還讓到了一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諸位請便。”

謝真知道如果有人肯幫他的話,喬尋是會放走他的,因為今日莊內客人多,他不想把事情鬧大。謝真覺得自己很幸運,今天遇上的,是肯幫他脫離苦海的人。在看到姜初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肯定會得救。

姜初亭沖他微微颔首,帶着謝真離開。謝真原本站在姜初亭左手邊,喬尋讓路也是讓在左手邊,為了不在經過時,跟喬尋隔太近,謝真特地換到了姜初右邊去了。

他目不斜視的離開,卻能一直感覺到喬尋眼睛一直在盯着他看,直看得他頭皮發麻。

直到走遠了些,謝真才長舒一口氣,渾身松懈下來後,腿一軟差點就倒下去,還好江顯和姜初亭眼疾手快扶了他一把。

“當心。”

謝真對他們實在是太感激了,腿一彎就要跪下了,姜初亭扶住他不讓他跪,正色道:“這裏不方便,有什麽話,回房以後再說。”

謝真聽到他溫雅如風的嗓音,真是莫大的安心,吐了口氣,無比順從,“好,聽恩公的。”

三人離去之後,喬尋緩步走出假山,望着他們離去的背影。

喬尋負手而立,面色冷沉如冰。

身後的下屬遲疑片刻道:“莊主,我們要不要……”

喬尋冷聲道:“不用了,由他去,他跑不脫的。”

下屬不再吭聲了,眼見他們身形消失,喬尋嗤笑一聲,喃道:“我好心不拆散你跟林家那小子,你倒是插手來壞我的好事。如果被林惜知道,他的兒子跟個男人在一起,怕是要發瘋……林家的女人瘋起來,可是非常恐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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