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自取其辱，明察秋毫

宗念掙了掙，想回房，想避世，而章桦不允許。

始終優雅從容的口吻，章桦問：“宗念，你的悲壯也好，哀戚也罷，本就不該出現在這棟房子裏的東西你把它強塞到我眼前，你是指望着我會心疼你嗎？

“只能讓你失望了，我既理解不了你的傷心，也不了解你現在落湯雞一樣的落魄。不過我真覺着詫異，你居然能跟他牽扯這麽多年。

“‘別給我丢人’這話我從小沒少灌輸給你，可你怎麽就做不到呢？

“你是什麽身份，他又是個什麽身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思想、三觀都不在一個維度，我真想象不出來你們平時怎麽相處？是他打腫臉充胖子，還是你布衣草鞋的下界扶貧？”

“那個時候你怎麽說的來着？”章桦回憶，“哦對了，你說他很上進，很努力，我記錯了沒有？”

宗念蹙眉回視母親，章桦一字一句，刀子一樣剜刮她僅存的一點自尊。

渾身止不住的打起了擺子，不知是因為心冷，還是身子淋了雨體溫下降。

章桦看她篩糠一樣哆嗦，皺着眉調轉視線，“怎麽想分了？是他努力加班的樣子不再迷人？還是他巴結領導的身影不再偉岸？”

宗念皮膚本來就白，如今嘴唇都是慘白的，“你非要這麽說話？”

“是！”

章桦目光一凜。

“為什麽夾着尾巴灰溜溜的回來？你敢不敢說真實原因？

“我猜猜，是不是他挖空心思從你身上騙錢的樣子讓你無比惡心，又或者是他們家一丘之貉合起夥來算計你的嘴臉刺眼紮心？

“還是你終于發現，相比于你這個人，他更在乎你的錢？！而你一直傻乎乎的給人家當備胎，當提款機？”

章桦終是抑制不住怒意。

Advertisement

“他——”字字珠玑的質問下，宗念抖着唇，說不出完整句子。

“他什麽？你敢說他沒有？宗念，你哪來為他辯護的底氣？！

“你知道世上最卑微的愛情是什麽？就是你跟他談感情，而他只想跟你談權勢談利益！

“你爸他連死也要讓我蒙羞，宗念，你不可以！

“宗英北丢下的爛攤子還要你去整理，那麽多員工的生計還要你去擔負。不該牽扯的人趕緊斷了，不該有的情緒你趁早給我收拾幹淨！

“窮小子給的這口惡氣，咽或不咽你自己定，我不在乎，但杉北木業我要求你必須給我保住。

“客人很快過來，你舅舅托了很多關系才請到的人，上樓收拾去。”

兩人并肩站着，朝向相反，彼此看不見表情。

良久，章桦又恢複了平靜和從容：“宗念，有一天你終究會明白，只有錢才能帶給女人無與倫比的安全感。而男人，不能。”

……

房間昏暗，宗念倚門坐了很久。

眼皮脹，睫毛上挂着水珠。

深深嘆氣，某一個瞬間，好像忽然就想通了一些事。

房子，車，錢……那些她習以為常的，甚至可以肆意揮霍的東西，原來是別人挖空心思也求而難得的。

宗念唇角扯了扯，有鹹澀流進嘴巴裏。

她終于明白，原來愛情是這麽市儈的東西。

用鈔票堆砌起來的浪漫，還算不算是浪漫？明碼标價的婚姻，還算不算天作之合？夫妻之間，到底該攜手共度，相濡以沫。還是相互計算，得過且過？

母親說，這是口惡氣。

她說的沒錯。

因為它勾出了她心底潛藏的陰暗和怨恨。

這樣的‘惡’氣，她怎麽咽得下去，心空了，還會傷身的。

……

靠在浴缸裏，手臂搭在邊沿，氤氲熱氣中，手腕處一圈觸目驚心的紫紅。

是徐斯明捏的。

遙想過往，有那麽個怪人，他常在畫室外偷看，宗念把這情況告訴教授，教授說問了那個人，他是今年考來念mba的高材生，他常看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畫。

後來他總是出現在她周圍，花樣百出的偶遇。再後來，他成為她生活的重心。

記憶中的那個清隽無比的男人，他有着最爽朗的笑容，最紳士體貼的舉止……

宗念注視着那一圈醒目痕跡，绛紫色的，邊緣泛黃。

……

郭姐剛剛提醒，說新送來的衣服都挂在衣帽間裏了。

宗念穿上浴袍進入衣帽間，第一時間卻不是确認那裏有什麽新款，而是東翻西找的，把淘換出來的小物件一個個裝進紙箱。

大功告成，宗念出神的靠坐在地中央的首飾櫃前。緊挨着的黃色紙箱裏，東西不多，薄薄的一層鋪滿箱底。

有發烏的銀手鏈、褪了色的游樂場發箍、漢堡店收銀小票、三張保存完好的手作賀卡、電影票根……

背後的首飾櫃，漆面光潤，第一層是排列整齊的腕表和墨鏡，下面幾層她沒拉開看。

面前的衣櫥裏，大多是沒拆防塵袋子的衣服，乍看看不出款式顏色，底下各色吊牌綴着。比鄰的鞋櫃裏大多擺了她鐘愛的平底或低跟鞋，只有最上面一層擱了十幾雙中看不中穿的高跟利器，在燈光下靜靜閃耀。

怔怔的看着眼前一切，讓她忽然就明白了母親口中那句，“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想起章桦說的那句：“……宗念你要知道，你開車回家，門口保安會跟你立正敬禮。而他開車回家，小區保安只會對照車牌，立刻查他家有沒有欠物業費和車位管理費。”

多少次，她曾跟他在站路邊吃一塊五的taco餅，晚上下課去7-11裏喝超大杯自接可樂和2刀的自助熱狗……

她一直在努力融入他的世界，愛情使她甘之如饴，以至于那雙噙滿愛意的眼，從未看到過徐斯明複雜的神情。

大抵徐斯明他自始至終，從不曾滿足于他所身處的一切。

腦海裏不斷回放的是章桦清晰的字句：“你以為我看不起他的出身，實際上，我更看不起他這個人！

“他窮，不光窮在背景，他窮在格局，他窮在思想！

“宗念，從他把歪心思打到你身上的那一刻起，他注定一輩子當下等人！”

宗念自嘲的勾唇，母親是不是早就看出來了？

他自始至終，就是個野心勃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