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交情，友情

林沅是有輕微潔癖的人，但這時候從她要手帕，顯然不是人幹的事兒。

林沅終于在鐘鳴冒死進谏之前get到暗示，嘴上到底沒再說什麽‘火上澆油’的不當之詞。

他以為接下來一定是或壓抑或釋放的哭聲，但出乎他意料的一幕，宗念只是把手帕按在眼前，用力到指腹略白，用力到他一度懷疑她會不會一不小心把眼球直接摁出眼眶。

她一按就是好幾分鐘，全程沒有發出丁點兒聲響。

手帕很軟，帶着若有似無的木香，宗念後知後覺拿下來看，這誰的？

林沅餘光見她終于恢複正常，不知不覺提起來的心終于徹底落回原處，值得肯定的一個優點：宗念這個人似乎不怎麽會主動給人添麻煩。

“我洗幹淨還你。”

宗念說話，下唇忽然一陣鑽心的疼，伴随一股溫熱滑過下巴，她這才恍然，剛剛不是咬牙在忍，是幾乎将下唇要穿的強烈痛感沖淡了心酸，才堪堪讓她回歸寧靜。

林沅看到她擡手就要碰那張幾乎血肉模糊的嘴巴，他本能擡手攥住她手腕往下一壓，皺眉道：“還摸，你是真不怕感染。”

車廂空間有限，他一握一拽，但兩人之間本就不遠的距離不可避免的再次縮短——乍看之下，她幾乎被扯到他懷裏，但實際上，他和她只是上半身相對，一掌的間隙，加之兩人心思‘純淨’，氣氛不見半點旖旎。

正因如此，林沅得以近距離目睹鮮血從她裂開的痂迅速滲出，彙聚成滴，最後斷線珠子一樣往下墜。

之前沒有被淚水沁透的手帕，如今被林沅按着，倒是漸漸被血浸濕了。

……

車子開進宗念家小區，鐘鳴說：“宗念，輿論方面暫時不用過多擔心，林總已經交給公關團隊在運作了，必要時可能會再讓你出面配合，到時候我打給你。”

“好。”

林沅忽然問她：“關于杉北，你下一步計劃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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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念答不上來。別說計劃了，她都不知道林沅問的是什麽，是總體規劃，還是針對事故的具體打算？

林沅就這麽垂眸睨着她，龐大的壓迫感之下她更是本能的發懵，有種沒完成假期作業，開學前一天想惡補卻無論如何找不到作業本的惶恐。

“計劃？”

“關于杉北，你是怎麽規劃的？打算自己管，還是我直接安排人坐鎮？”林遠在她恍然的目光中補了句，“這是協議裏包含的內容。”

他一提協議，宗念又往深想了一層，猜測林沅的潛臺詞是，合作夥伴之間也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行，行就上，不行就趕緊說，給懂經營的人騰地方。

這個問題她其實早就想過，“我想自己來，同時我也希望林總能指派一個合适的人幫我。”

宗念下意識把目光投向正在停車的鐘鳴。

林沅見她眼神忽然染上幾分熱切，眉尾不可見的一挑，“你要鐘鳴？”

宗念一愣，而後泰然點頭，毫不掩飾激賞：“當然想要，鐘鳴特別好。”

鐘鳴面上不顯，心裏突然一激靈，‘要’這個字怎麽聽怎麽有歧義，她什麽意思？

然而宗念沒想那麽多，她是真覺得鐘鳴好，能力出衆、談吐得當，周到紳士，甚至連長相氣質都屬上乘，接觸下來只覺得方方面面都挑不出毛病。

“特別喜歡鐘鳴這樣的，我覺得他完全算助理界的标杆人物，說一句‘業界楷模’也毫不為過。”

鐘鳴悄悄松了口氣，暗道話果然得連貫着聽。‘喜歡’二字一出口，他都驚了，她突如其來的告白，他馬上回溯這到底緣起何處，好在而宗念下半句直接解惑，她是肯定他能力了，還說他是‘标杆’，是‘楷模’。

鐘鳴跟在林沅身邊見慣大風大浪，基本可以做到寵辱不驚，但心裏快樂的小氣泡哔哔啵啵炸響，好話誰都愛聽，而宗念這人說話從來都是直白又真摯。

倒車免不了要看後視鏡，他順勢從裏面瞥了一眼老板，想通過表情判斷今年有沒有漲工資的可能。然而林沅不輕不重的一個回視，把希望的火焰直接澆熄。

宗念想要個能輔佐她的人，林沅短暫的權衡，沒告訴她結果。

下車之前宗念主動提起來還人情的事兒，“林總，這次真的特別謝謝你，我之前說的五個人情還作數，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都行，你到時候打——你找得到我。”

她本來想說‘你打給我’，到嘴邊臨時改成‘你找得到我’，不為別的，忽然想起來自己都被林沅拉黑了。

是人都要面子，想到這點宗念本就低迷的情緒瞬間被推落谷底。

“五個人情？”林沅暗道，這人真夠較真兒，也真夠倔的。“可以。”

宗念提不起興頭再說什麽，擡手要拉開車門，林沅忽然補了一句，“以後出去應酬最好找人跟着，再不濟，喝多了打給你朋友。”

拉黑事件在先，這話在宗念耳朵裏自動解讀成：你喝多了找別人，不要給我添麻煩。

說不上是無語還是氣憤，宗念滿肚子的疑問，想問他自己是不是真的招人煩到這種程度，想問他為什麽跟她結盟之後還要跟她叔私下接觸，想問他到底是他這個人交友的标杆格外高，還是所有人都這麽難相處。

是，宗念曾天真的以為她和林沅能成為朋友，回溯到陪他在醫院挂水那次單獨度過的三個多小時時光，她記得那晚上電視上《西游記》演到金角銀角大王，她記得送他回家的途中他回答他所有的疑問，她記得她鮮少的向自己以外的人袒露心聲，她以為有問必答是交心，可如今看來，也許她的滔滔不絕只是補全了某人的資料庫。

怪誰？

她最後把矛頭指向自己：怎麽就那麽自以為是，一廂情願的以為‘交情’必然發展到‘友情’。

至少他确定林沅不這樣認為，朋友不會因為對方一個不恰當的請求把對方拉黑。

“我沒朋友，也不知道能打給誰，不過以後不會麻煩林總。”

她說話時候特別認真，認真到近乎承諾，還是特別鄭重的那種。

要說剛剛那一刻她心裏還有抱怨和不解，當她直面林沅的這一刻，對上他那雙如深壑般濃沉的眼，一瞬間就想通了，之所以會失望，不過是因為求而不得，對友情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也不管對方會不會感到困擾。

一如她渴望親情，渴望愛情，所以曾把全部的堵住押到徐斯明身上。

被寄予厚望的那個人會感到壓力的吧，宗念想。

從前她總認為自己是對的，但如今一看，一個巴掌拍不響，也許不是別人愛上綱上線，是她無形中總在給人壓力，所以她這些年走走停停，身邊留不住一個真正知心的人。

“私事兒方面不會叨擾林總，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