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是朋友

‘自知之明’在宗念這裏，從來不是一句嘔氣才說的反話，她的鄭重其事只為打消林沅顧慮。

殊不知她的三令五申，終是讓林沅不爽——從前覺得她不愛說話，現在懷疑她是理解能力不行，外加自說自話難溝通。

他不過就是随口一說，想到昨晚酒店的遇見，出于最基本的道義也該提醒她：一個年輕女孩兒在外面本來就要少喝酒，要是喝醉了就該趕緊回家，而不是一個人住酒店。

但她說得特像是他在嫌她礙手礙腳，他毫不懷疑，若是他再表現出一丁點的模棱兩可，她搞不好會發毒誓，承諾以後但凡他在的地方，她絕對繞道三尺。

“我讓你打給朋友，沒說不可以打給我。”

商人從不把承諾挂在嘴邊，這句在鐘鳴聽來，就是變相承認宗念和他的關系，夥伴以上，朋友将滿。

但宗念不是鐘鳴，她本身習慣了直白，自然無法代入林沅的謹言慎行。所以宗念縱使有疑慮，最終還是按照自己的邏輯去理解。

“謝謝林總，我會公私分明。”

林沅鮮少的無語，他習慣了事情從根本上解決，所以在就此打發宗念，和挖掘宗念‘執拗’背後的真正源頭之間，林沅毫不猶豫的選擇後者，“你覺得我們做不成朋友？”

半疑問半肯定的語氣，上道兒的一定會抓住林沅自己打開的缺口，順勢認下這份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友誼。

宗念不是不上道兒，也不是聽不懂。只是短時間經歷了巨大的心理落差，最直觀的聯想：幾個小時前她才用最和善的态度對悲痛中的司機老婆威逼利誘，現世報這個東西來的特別快，加之這幾天密集的聽到‘報應’二字……

她表面上不在意，但自古欺人難愚己，她終歸是往心裏去了，覺得她這25年來之所以活成這個衆叛親離的下場，罪魁禍首搞不好就是自己。

他問她，是不是覺得和他做不成朋友。

此時她不願再自作聰明，他問她想法，她索性直白的回答：“曾經以為可以，但我似乎強人所難了。”

林沅猜到她口中的強人所難，很可能就是指代他，果然，幾秒後便聽到她說：“我是沒有朋友，但我猜朋友之間不會輕易把對方拉黑，也不會用……”

不想抱怨，不想道德綁架，但不知為何喉嚨忽然一哽，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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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沅起這話頭之前，宗念還以為自己早忘了當天的一切，但這一刻她不得不再次确認，她從未真正釋然，她清晰記得林沅當時每個細微表情：很短暫的驚訝，和之後不容錯辨的反感。

不知過了幾秒還是幾十秒，待到這解釋不清的酸澀感散去，宗念再次開口，“……朋友不會用看蟲子一樣的眼神看我，問我是不是精神不好，要不要原路返回醫院，省得延誤治療。”

林沅蹙眉，從模糊的記憶扒拉出來這麽一句。這話像是他說的，時間推測在醫院挂水的那一晚。

“所以林總，我們不是朋友。上次的事兒是我考慮不周，我欠林總一句抱歉，對不起。至于将來，我這邊的承諾是公私分明，但一碼歸一碼，之前說的五個人情，你有事兒打給我，我不會賴賬。”

……

車子開出去許久，鐘鳴才敢開口，“林總，你是去公司還是回家？”

“去趟公司。”

鐘鳴應聲，“林總，宗念提出的要求，咱們這邊怎麽做？”

之所以有此一問，因為宗念下車之前又提了一遍這茬兒，林沅當時問為什麽不接受他們指定一個ceo代為管理公司，當時她回的也特別直接，“我爸的公司，我總得學着自己管，而且我還想将來從你手裏把我的20%買回來……”

“你回頭選個助理派過去，機靈點兒的。”

鐘鳴無比認同，光機靈都不夠，得選個猴精馬靈的過去。兀自在心中篩選的功夫，林沅忽然一句：“用不着選個太油滑的，你真當她傻？”

鐘鳴不意外林沅輕易看透他想法，他意外的點在于：宗念這種的，單純到簡直跟a4白紙一樣，連股份買回去這種‘宏圖大志’都能當着賣主兒的面說，難道還不傻嗎？

然而他的疑惑林沅卻不解答，話鋒一轉，問他：“我什麽時候看蟲子一樣看她了？”

鐘鳴光速跟上，暗道你問我我哪知道，他早就快被爆棚的求知欲憋瘋，都是廢了多大的力氣才苦苦壓制。

鏡中對上林沅不解的眼，鐘鳴道，“不知道起因經過我也不敢貿然分析……”

“她雇我裝她男朋友。”

開局一個大雷險些把鐘鳴砸懵：宗念找林沅冒充她男朋友，常人連這種想法都不敢有，宗念居然付諸行動？況且最驚悚的還止邀約本身——“雇？！”

林沅從鼻子裏不輕不重的‘嗯’了一聲，“說是條件随我開。”

鐘鳴無言，忽然好想約宗念出來，說出她的故事。電光火石間，所有線索貫穿起來，“林總，所以你一氣之下把宗念拉黑了？”

林沅皺眉，他還真沒印象。

鐘鳴見狀沒再多言，直到分別前，林沅遲遲不下車，鐘鳴投以疑問目光，林沅則是讨論公事的語氣問了句，“黑名單怎麽看？”

……

宗念到家的時候，章桦和郭姐正在吃飯。

“小念回來——呀！怎麽傷着啦，這麽多血？！”

宗念在郭姐的驚呼中落座，嘴上的傷總不能靠口罩遮着，鴨舌帽也不知道落在哪裏，後腦勺輔料純白，燈光的照耀下尤其顯眼。

章桦擡頭，宗念這副扮相吓人，章桦本能一驚，之後對上宗念不掩飾又不解釋的随意态度，“你這難不成是跟人打架了？”

宗念想了想，“……嚴格來講，是打架了。”

章桦覺得自己幻聽了，“你，打架？跟誰？什麽時候？”

跟誰不好說，宗念挑了最容易的回答，“昨天夜裏。”

“你昨晚沒回家？！”書脊重重磕在理石桌面上，仿佛帶着回音。

大家時間兜不到一起，同住一個屋檐下也不能确保天天碰頭，加之她的有意隐瞞，章桦不知道很正常，“嗯，有事兒就沒回。”

章桦一口氣頂到腦門兒，“宗念你太過分，叛逆也要有個限度，你——”

章桦的數落句句不重樣，宗念走神的想，大概三十幾個小時前，類似場景，章桦也是露出這般‘你簡直不可理喻’的神情，損她二十好幾的成年人居然天真的要活成理想主義，而她直言反擊，說就是不想活成章桦那樣，缺失了理想和信仰的人，每天都像在重複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