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這些天流感爆發,嚴柯也中招了。星期三上完門診就覺得頭暈暈的, 他只當是累了。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就渾身酸痛, 幾乎沒力氣起床。
他硬撐着去了醫院,查房時餘程就發現他不對勁, 蔫蔫地靠在牆上, 大家查完房走光了他都沒反應。
“阿柯?你是不是不舒服?”餘程摸摸他的額頭,“發燒了?”
“有點頭暈……我去量個體溫。”他搖搖晃晃地走向護士站, 護士拿體溫槍在他耳朵裏“滴”了一下,果然發燒了,39度2。
餘程讓護士給他驗個血, 過了一會兒結果回來了, C反應蛋白很高, 其他都還好。是病毒性感冒, 也就是所謂的流感。
餘程立刻道:“你回去休息吧。”
嚴柯一想到自己休息了那些活兒又落到師叔頭上, 心裏便感到愧疚。但燒成這樣顯然沒法上班。他猶豫片刻, 還是乖乖點了頭。
餘程想了想,有點不放心,又道:“不, 還是我送你回去,你這樣開不了車。”
嚴柯忙道:“沒事,我打的回去。”
“那我送你下去,順便去門診開點藥。”餘程堅持道,“別逞強了,你現在人都站不穩。晚上我幫你把車開回來。”
嚴柯只好答應。
病毒感冒吃抗生素沒用, 只能用點退燒藥對症治療。餘程幫他開了巴米爾和抗病毒顆粒,又把他送到計程車上,這才回去科室。
嚴柯回到公寓,突然開始打寒戰。他知道體溫又在上升,便趕緊鑽到被窩裏去。身體卻怎麽都暖和不起來,他抱着被子瑟瑟發抖,只覺手腳冰涼。
還是喝點熱水吧。
他裹着被子起來,發現水壺裏沒有熱水,只好等自來水燒開。整個公寓安靜得只有水壺的嗚嗚聲和他那因發燒而快速劇烈的心跳聲。他突然感到有些落寞,心裏空空的,像是少了什麽。
他在餐桌邊坐下,看到了小鹿留在桌上的書,便随手翻開。複習資料上的空白處被填得滿滿當當,不光有正兒八經的筆記,還有小鹿複習時的吐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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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說有一題,問“酸性汗味最常見于哪種情況”,A:風濕熱患者。B:多汗者。C:腋臭患者。D:腳癬合并感染。小鹿在旁批注:這是個有味道的題目QAQ
還有一道題目是“澤瀉具有的功效”,選項A本來應該是“洩熱”,結果印刷錯誤,印成了“洩熱熱”,跟賣萌似的。小鹿在這個選項旁邊寫道:好可愛>.<
嚴柯看着那些顏文字,忍不住笑了。
你也好可愛。
此時水燒開了。嚴柯去倒了杯水,回到床上,已然忘記方才那片刻的落寞。
嚴柯一覺睡到了傍晚,迷迷糊糊聽見手機響,他接起來一聽,是小鹿。
“喂,嚴老師,你還沒下班嗎?”
嚴柯心裏一驚,這才想起小鹿還在等他。
“對不起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先回來了。”
“你怎麽啦?”
“感冒了……你在哪兒?”嚴柯趕緊爬起來穿衣服,動作太急,他立刻頭暈眼花,撲通一聲摔回床上。
“我在停車場呢,你車沒開回去呀?”
嚴柯緩過勁兒來:“沒開……一會兒師叔會幫我開回來。對了,你在車邊上等一會兒吧,我讓師叔把你接回來。”
小鹿悶悶地“哦”了一聲,又問:“你現在還好嗎?家裏有藥嗎,要不要我帶點什麽回來?”
“不用,我去聯系師叔。”
嚴柯給餘程打了電話,剛交代完小鹿的事,就接到了另一個電話。
居然是父親。
嚴柯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喂?”
“你發燒了?”
嚴柯驀地一驚:“嗯……”
“今天我休息,晚上我過來……”父親話說一半,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立刻又改口道,“晚上要不要我過來看看你?”
嚴柯本能地想說不用,但他忽然意識到,這是父親在關心他。他有些受寵若驚,活了二十幾年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直白的父愛,令他簡直不知所措了。
“好……”嚴柯忐忑地問,“你過來吃晚飯嗎?”
“行。”父親停頓片刻,又問道,“你們平常吃什麽?點外賣?”
“不是,我和小鹿自己做飯的。”
父親竟然笑了:“你還學會做飯了?”
嚴柯有些不好意思:“主要是小鹿做,我手抖,不敢碰刀碰火……哦,手抖是吃藥的副作用……那個,抗抑郁藥……”
“哦……”父親應了一聲,又沉默下來。
但很奇異地,這一次的沉默并沒有讓嚴柯感到尴尬。他似乎能夠理解父親此時的心情,因此感到高興,又有些害羞。其實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打破沉默,或許應該挂電話了?
“那……我先挂了?”
“行。”
嚴柯在這一瞬間忽然又想起什麽:“啊,等等!”
“什麽?”
“爸,你是從家裏過來嗎?”嚴柯感覺怪怪的,記憶中他好像從來沒對父親說過這樣的話,“幫我帶點東西吧……”
這種要求應該不過分吧?平常的父子之間,是會這樣交流的吧?
嚴柯忐忑不安地等着父親的答複。
父親很快答道:“行。你說。”
不知為何,嚴柯突然有點想哭。
與此同時,餘程來到停車場,看見淩鹿正在冷風中瑟瑟發抖。小鹿看見他就不跺腳了,不情不願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餘程道:“好久不見。”
淩鹿上車後,餘程自然而然地打開了座墊加熱器,并關切道:“凍壞了吧?”
淩鹿看他那熟門熟路的樣子就知道他經常開嚴柯的車,心裏頓時有些不快,撇嘴道:“還好。”
一路上沉默無語。直到車子開進小區,淩鹿才忍不住問:“你親戚走了沒?”
餘程笑笑:“想我了?”
“放屁!”淩鹿沒忍住爆了個粗,“我真誠地希望你親戚多住幾天,最好不要走了。”
“如果我告訴你,我根本沒有親戚過來呢?”
“啊?”淩鹿瞪大眼睛,“什麽意思?”
“很快你就會明白了。”餘程含笑望着後視鏡,漂亮地一把将車倒入車位。
二人回到公寓時,嚴柯正在洗菜。小鹿一看到他在廚房忙碌,立馬脫了外套道:“嚴老師你別洗了,放着我來吧。”
嚴柯有些羞澀地宣布:“我爸今晚要過來吃飯。”
淩鹿驚訝不已:“啊?嚴伯……嚴主任?”
餘程笑道:“我坦白,是我打小報告跟他說你病了。”
嚴柯笑吟吟地看着他:“我猜也是。”
餘程走過來,接過他洗好的菜,放到案板上準備要切。他的神态動作如此自然,仿佛這些天沒有離開過,他是這裏理所當然的主人。
淩鹿站在廚房門口,看着有說有笑的兩人,忽然心口一悶。
這不就是……小別勝新婚?難怪餘程故意搬出去,原來是在玩這種把戲。
不過何必呢?就算你不耍任何心機,他的心裏也只有你。
一念至此,淩鹿不禁黯然,胸口悶悶地發疼。正當他想離開廚房時,嚴柯突然喚道:“小鹿!”
淩鹿停下腳步:“怎麽啦?”
嚴柯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他:“我跟我爸說了你手藝不錯,他想嘗嘗你做的菜。”
淩鹿一愣,就連餘程都呆住了。
嚴柯沒有察覺到氣氛的異樣,繼續說道:“我都想好了,咱們四個人,簡單做個四菜一湯就行了。拍個黃瓜,炒個香菇青菜,煮個番茄蛋湯,再來個青椒土豆絲……咦,還有什麽來着?還差了個葷菜……”
嚴柯一邊念叨着,一邊打開冰箱去找食材。淩鹿愣愣地看了餘程一眼,發現後者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了。
兩人的視線交彙不過一瞬,餘程很快移開眼,走到嚴柯身邊,伸手從冰箱裏拿出一袋方便菜:“再炒個魚香肉絲吧,趕緊化凍,不然要來不及了。”
“對對對,我就是在找這個。”嚴柯欣然道,“小師叔,今天你也嘗嘗小鹿的手藝,他最近進步可大了。”
淩鹿臉上一紅,終于從恍惚中回過神來,連忙拿了圍裙撸起袖子:“嚴老師你怎麽不早告訴我,我都沒有心理準備!早知道今天就去買菜了……嚴主任什麽時候來?”
在三個人的齊心協力下,四菜一湯很快上桌了。門鈴也恰在此時響起。
嚴柯去開了門:“爸。”
餘程道:“師兄。”
嚴父點點頭:“嗯。”
“嚴……”淩鹿看了看另外兩個人,“嚴主任好。”
嚴父朝小鹿笑笑,沒說什麽。
“那個……随便坐。”嚴柯有些緊張,手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嚴父環顧了一下四周,嚴柯忙道:“呃,要不我先帶你參觀一下?”
嚴父道:“既然菜都做好了,咱們就先吃吧。”他拉開椅子坐下,客客氣氣地道,“大家都坐吧。”
長方形的餐桌,一邊坐兩個人。淩鹿和餘程很有默契地坐到了同一邊。
嚴柯只好在父親身邊坐下。
起初淩鹿和嚴柯都很緊張,還是餘程出來打圓場,氣氛才變得輕松了些。吃過飯,嚴柯帶父親參觀了一下公寓。來到淩鹿的房間時父親詫異地看了嚴柯一眼,嚴柯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嚴父也沒說什麽。
參觀完公寓,嚴柯倒了杯水,打算陪父親坐會兒。父親卻問起他的身體狀況,讓他早點休息。嚴柯只好答應。
正要走時,嚴父忽道:“對了,你讓我帶的東西我帶來了。”然後拿出一把車鑰匙。
餘程一看便知是嚴柯的備用鑰匙。嚴柯接過,偷偷瞄了餘程一眼,什麽也沒說,心虛似的走了。
淩鹿與餘程陪嚴父聊了會兒天,聊的都是醫院裏的事兒。淩鹿發現嚴父确實是個不擅長聊天的人,除了學術以外就沒有別的話題。難怪嚴柯見到他爹要發怵,天天回家對着個會提問你的大主任,誰的日子都不好過。
幸好餘程提出淩鹿還要複習考研,否則這尬聊還不知如何結束。淩鹿本來還有些感激,轉念一想,餘程是個會故意制造“小別”來“勝新婚”的人,他現在不定打着什麽壞主意,心裏好不容易産生的那一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
餘程陪嚴父離開。臨走之前嚴父嘆了口氣,對淩鹿說:“嚴柯就拜托你了。”
淩鹿瞬間腦補出婚禮殿堂上父親把女兒托付給新郎的畫面,不禁紅了臉,用力點點頭。他突然感覺嚴父其實也沒那麽可怕,甚至還有些和藹可親。
嚴父開車,順路送餘程回宿舍。餘程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路都沒說話。
嚴父察覺到他的異樣,關切道:“阿程,你怎麽了?”
餘程苦笑道:“師兄,我本來以為你不會同意他們的事。”
嚴父嘆道:“嚴柯現在得了這樣的病,只要他能好好的,我們父母還有什麽不答應?”
“早知如此……”餘程的話只說了一半,聲音哽住了。
“什麽?”嚴父瞟了他一眼,驚訝地發現他眼圈紅了。
餘程望向窗外,慘然笑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給淩鹿機會。”
信息量太大。嚴父猛地一腳剎車,錯愕地看着他。
“阿程,你……什麽意思?”
“師兄,我後悔了。”餘程側過臉來看着嚴父,神色憂郁地道,“你說,我還能回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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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