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嚴柯拿着邀請函回到公寓,跟淩鹿說周末有個會議, 他爸要去發言, 問他去不去。淩鹿看到邀請函,以為是嚴勵給的, 心裏頓時受寵若驚。再一聽有學分, 愉快地就答應了。

不過嚴柯不去,這讓淩鹿稍微有點慫。轉念一想, 他只是去聽聽講座,見識見識學術年會,又不用上臺發言, 有什麽好害怕的?

會議要持續一整天, 中午管飯, 途中還有茶歇。嚴柯把淩鹿送到會場就回去了。淩鹿第一次來參加這種大型學術會議, 心裏又緊張又激動。周圍來來往往看起來都是些大人物, 淩鹿不禁有些露怯, 進到會場找了個靠後的位置就默默坐下了。

會議準時開始。淩鹿看了會議安排,嚴勵的發言是第三場,大概十點左右。在他發言之後就是茶歇, 會場将提供茶水點心,讓大家稍作休息。淩鹿打算茶歇的時候去跟嚴伯伯打個招呼,便安心開始聽講座。

這個學術會議是國家級的,有很多外省的專家來參加,探讨的內容也與時俱進,而且又是心血管這種複雜精細的學科, 因此對淩鹿來說有點難了。淩鹿聽着聽着就開始犯困,好不容易等到嚴勵發言,他猛地清醒過來,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聽。

嚴勵的發言很有水平,深入淺出,就連淩鹿這種門外漢都聽得頭頭是道。終于到茶歇了,嚴勵朝臺下走來,周圍的人們也紛紛起身,去會場外喝茶歇息。

淩鹿逆着人群來到嚴勵面前,高興地喊了一聲:“嚴伯伯!”

嚴勵見到他,先是一笑,而後想起什麽似的,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然後很快消失了。

“哦,你好。”

淩鹿沒有察覺到他微妙的态度,仍舊笑吟吟地道:“您講得真好!我聽前面兩位專家的發言都聽不懂,只有您的我聽懂了,學到了不少東西!”

“嗯,挺好。”嚴勵簡短地說完,然後就冷場了。

淩鹿一愣,不知此時該說什麽。只好尴尬地笑笑:“那個,您還有事兒吧?我就不打擾您了……”

這回嚴勵連話都沒有說,只是嘆了口氣,點點頭離開了。

淩鹿正在為嚴勵冷漠的态度感到詫異,一回頭,看到餘程迎面走來。

“師兄,我幫你拿了點吃的。”他親近自然地走到嚴勵身邊,嚴勵接過他遞出的茶水點心,笑着道謝。

淩鹿看着他前後态度的巨大反差,心情不由一落千丈。淩鹿不明白嚴勵這是怎麽了,明明前兩天來公寓做客的時候還對他那麽親切和藹,怎麽今天好像……不認識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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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餘程忽然朝這裏瞟來,微笑地跟他打了個招呼。

淩鹿不情不願地應了一聲,忽然心裏一緊——不會是餘程對嚴伯伯說了什麽吧?

難道……

淩鹿猛地心慌起來,他趕緊追上去拉住餘程:“餘程!我有話跟你說!”

餘程與嚴勵都停下腳步,側過頭來看着他。餘程問:“什麽事?”

淩鹿被嚴勵看得心虛,哪裏說得出口,只好說:“……是私事,咱們到邊上去說。”

“好。那師兄,我走開一下。”餘程望向嚴勵。嚴勵又嘆了口氣,仿佛早就預料到一般,點頭答應了。

兩人來到一處僻靜角落。淩鹿立刻質問道:“你是不是跟嚴伯伯說了什麽?”

“你指哪方面?”

淩鹿咬了咬牙:“我們……我們以前的事。”

說出這話來他自己都覺得惡心,好像他跟餘程有過一腿似的。

餘程果斷否認:“沒有。”

見他不信,餘程又道:“這件事說出來對我弊大于利,我為什麽要說?”

淩鹿惱怒道:“那他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一定是你幹的好事!”

餘程冷笑一聲,嘲道:“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在場那麽多大人物都是師兄的熟人,你就這麽冒冒失失地跑上去,還叫得那麽親昵,別人要是問起來,師兄該怎麽解釋?”

淩鹿莫名其妙:“這有什麽不好解釋的,我是他兒子的學生啊。”

“就是這樣才更讓人誤會。現在全世界都知道嚴柯是同性戀,你又長了這麽一張臉,別人看到了怎麽想?你讓師兄的面子往哪兒擱?”

淩鹿一愣,無言以對。

餘程忽然嘆了口氣,态度軟下來:“其實我早就想提醒你,平常在醫院注意一點。阿柯他……畢竟上過新聞,你又引人注目,你們兩個的一舉一動都被全院人看在眼裏。你還不知道吧,你跟他同居的事早就在院裏傳瘋了,流言蜚語滿天飛,大家只是不在你面前談……”

淩鹿有些慌了:“他們怎麽知道的?我從來沒跟任何人說,我舍友也不可能……”

餘程無奈道:“還需要說嗎?你天天坐他的車來上班,你以為別人都是瞎的?”

淩鹿張了張嘴,終究什麽都說不出。

餘程嘆道:“我把他托付給你,就是看在你還懂事的份上。我以為你能考慮到這一點,沒想到你還是太幼稚,只顧着自己方便,一點都不為阿柯着想。那些傳言添油加醋,什麽難聽的都有,萬一被阿柯知道了……”他重重地嘆了口氣。

淩鹿徹底慌亂了,思路完全被餘程引導,滿腦子都是如果嚴柯知道了會有多難受,自己真是太蠢了居然從來沒為他考慮過。

餘程看了看時間,說:“茶歇結束了,我也該回去了。你好好想想吧,以後別再做這種事了。”

餘程說完就走了,留下淩鹿一個人在原地,心亂如麻。

後面的講座他不知道是怎麽聽完的。傍晚時候,淩鹿忽然收到嚴柯的消息,問他大概還有多久結束,準備出門接他了。

淩鹿趕緊讓他不要出門,自己坐車回來就好。

嚴柯回複:“沒事,反正不遠。還在早上下車的地方等你?”

淩鹿堅持道:“不用了,這邊公交很方便,我自己回來就行。”

嚴柯只好答應。

淩鹿回到公寓,一進門就聞到一股甜甜的奶香味,聞起來特別好吃。嚴柯正坐在烤箱前面,聽到他開門的聲音,笑嘻嘻地回頭:“小鹿,我在做蛋撻,馬上就好了。好香啊!”

“真的!超級香”淩鹿一下子忘記了今天所有的不快,驚喜地湊過來,“嚴老師,你怎麽想到做蛋撻?”

“突然有點想吃,就去網上找了下菜譜,發現材料家裏都有,所以想做做看。”嚴柯笑眯眯地看着烤箱裏的金黃蛋撻,成就感滿滿,“我還以為蛋撻很複雜呢,沒想到還挺好做的。”

“诶?很簡單嗎?”

“對,就是酥皮做起來有點麻煩,要把黃油裹進面團裏去,用擀面杖壓平,再裹黃油進去,重複好幾次,這樣做出來才是千層酥。酥皮做好以後,蛋撻中間的蛋液就很簡單了,只要把蛋黃和牛奶混合,再加點糖就行。”

淩鹿想象了一下:“聽起來也不是那麽簡單啊……”

嚴柯笑道:“還好,不是太費時間。烤也只要烤十五分鐘……”話音未落,烤箱叮鈴鈴地響起來。

淩鹿眼睛一亮:“這是烤好了?”

“對。可以出爐啦。”

嚴柯拿了隔熱手套過來,淩鹿忙道:“我來。”遂搶過手套,打開了烤箱門。一股熱氣沖出來,燙得淩鹿退開兩步。

“小心啊,很燙的……”嚴柯不放心地盯着他,直到他把烤盤穩穩放在桌上,這才眉開眼笑道,“怎麽好像沒有烤的時候香了?不過這顏色好誘人。”

“是的!”淩鹿指着蛋撻中間焦黃色的芯,欣喜道,“跟外面賣的一樣哎!”

嚴柯道:“這個叫美人點,其實就是糖烤焦了。”

淩鹿一臉崇拜:“哇,你連這都知道。”

嚴柯有些不好意思:“菜譜裏說的。”

淩鹿嘿嘿一笑,垂涎的目光投向蛋撻:“可以嘗嘗嗎?”

嚴柯還沒說話,大門突然傳來鑰匙轉動的聲音。兩人齊刷刷地望向門口,一看是張行端,頓時面面相觑。

嚴柯詫異道:“……你叫他來的?”

淩鹿比他更詫異:“我怎麽會叫他,我還以為是你……”

張行端無奈撇撇嘴:“不好意思,我自己來的。”

嚴柯莫名心虛:“你來幹嘛?”

“你不是病了嘛,來看看你。”

“我早好了,都回去上班了。”

“對啊,你得的可是流感,你要是沒好透我還不來呢。”張行端一眼看見烤盤上的蛋撻,驚喜道,“喲,這誰做的蛋撻,這麽香。我嘗嘗。”伸手就去拿。

淩鹿不滿道:“你來得真巧,我們還沒嘗呢。”

嚴柯只說了一個字:“燙”。話音剛落,張行端已經被燙得哇哇直叫。

淩鹿噗嗤笑了出來。嚴柯與他對視一眼,也笑了。

蛋撻太燙,誰都沒法吃,只能放在邊上涼一會兒,當成飯後甜點。淩鹿去廚房做飯了,張行端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到沙發上等吃飯。嚴柯在他身邊坐下,猶猶豫豫地開口:“你今天過來就為了看我?”

“嗯。前幾天忙,沒時間過來。你還好麽?”張行端伸手,想摸摸他的臉頰。

嚴柯躲開了,小聲道:“別這樣。我不想讓小鹿知道咱們的關系。”

張行端爽快點頭:“行。”

嚴柯想了想,又道:“咱們以後還是保持點距離吧,就像普通朋友那樣。”

張行端露出玩味的笑容:“為什麽?”

嚴柯似有些難以啓齒,猶豫片刻,還是說道:“我不知道是吃藥的關系還是抑郁症本來就這樣,最近我有點……性冷淡。我大概以後都不會找你了,所以你也……”他仿佛覺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可笑,搖頭道,“不過我估計這段時間你也沒閑着。反正就這樣吧。你懂我的意思就行。對了,要謝謝你。你真的幫了我很多,我其實還挺沒良心的,一直對你亂發脾氣。謝謝你不怪我。”

張行端有些驚訝。他驚訝的不是嚴柯說的話,而是他說這話時的神态。平靜,柔和,一點都不像個抑郁症患者。也不像他以前,暴躁的貓,動不動就撓人,只在餘程面前收起爪子。

讓他産生這種變化的,是藥,還是小鹿?

“好。”張行端伸出雙手,溫柔地笑,“來,抱一下,以後就是普通朋友了。”

嚴柯笑笑,簡短地與他擁抱。

淩鹿完全沒把張行端當客人,炒了兩個嚴柯愛吃的菜就完事兒了。張行端甚至都沒吃飽,只好等着飯後甜點。

蛋撻還殘留着餘溫。這個時候吃起來,中間的芯香甜軟糯,外面的酥皮又脆又香。淩鹿咬了一口就幸福得上天了。

“好吃!超級好吃!”淩鹿滿臉陶醉,發自內心地贊美道,“嚴老師!你可以轉行去賣蛋撻了!”

“哪有這麽誇張。”嚴柯謙虛道,“是菜譜好,我只是照着做而已。”

“那你也有天賦,你是第一次做哎! ”

張行端也道:“是不錯。甜度和口感都剛剛好。”

嚴柯被誇得喜滋滋的,自己也嘗了一個,只覺甜到了心裏。

吃完甜點,淩鹿洗碗收拾,嚴柯去書房整理資料了。張行端走到淩鹿身邊,笑嘻嘻地問:“最近進展如何?”

“還行吧……”淩鹿有些心神不寧。

張行端伸手,想捏捏他的臉。淩鹿立馬躲開了,瞪着他道:“別碰我!”說完,他似乎覺得自己有些過了,放軟了語氣小聲道,“我不想嚴老師知道我們……”

張行端覺得這對話似曾相識,好笑道:“我們什麽?”

淩鹿惱怒道:“反正我們以後保持距離!就像……就像路人一樣!”

張行端忍了兩秒,沒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

淩鹿驚道:“你笑什麽?”他怕嚴柯聽見,恨不得拿抹布捂住張行端的嘴。

張行端強忍着笑意:“沒什麽,就是……蛋撻真好吃啊,哈哈哈哈哈……”

淩鹿覺得他腦子有問題,不想理他。張行端終于笑夠了,問:“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看你吃飯時老是心不在焉的。”

淩鹿猶豫了一下,把今天的事兒告訴了他,并表示自己想把車鑰匙還給嚴柯。

“其實餘程說的對,我是太幼稚了,做事情不考慮後果……要不我還是搬回宿舍吧。”淩鹿又難過又自責,委屈巴巴的,要哭了。

張行端一臉懵逼地聽完,忍不住道:“淩鹿,你是不是傻?”

“啊?”

“餘程指東你就往東?你不還說他是大灰狼麽,結果居然這麽聽他話?”

淩鹿的智商遭到了質疑,本能地感到不高興,辯解道:“可是他說得很有道理啊!我現在和嚴老師同出同進的,确實會讓人誤會嘛!”

張行端無奈道:“什麽叫誤會……你說他們誤會什麽?”

“誤會我跟嚴老師……”淩鹿很不好意思,“……在談戀愛。”

“這你還不偷着樂?”

“……啊?”

張行端簡直要瘋了:“你是真傻還是裝傻,你不是想追嚴柯麽?現在輿論都站在你這邊,該蛋疼的是餘程好不好?”

“但事實不是這樣啊……”淩鹿表情黯然。

“你不能指望輿論就是事實。”張行端皺起眉,“還是你自己慫了,不敢承認你是基佬?”

淩鹿一驚,忙道:“當然不是!他們怎麽說我無所謂,我只是不想他們說嚴老師閑話!”

“什麽閑話不閑話的,你這個傻逼。”張行端快被他氣死了,“嚴柯是基佬這件事都上過微博頭條了!他跟男的談戀愛有什麽問題?他要是找個女的才是新聞好吧!”

淩鹿一愣。

半晌,恍然大悟:“對哦……”

“而且現在他爸媽都接受你了。”張行端恨鐵不成鋼道,“簡直天時地利人和,你到底在糾結什麽啊?”

“可是今天……”

“那肯定是餘程幹的,不用想了。”張行端嘆了一口氣,“他雖然不至于說你壞話打小報告,但是……其實我也猜不到他跟嚴勵說了什麽,不過照你說的,嚴勵态度這麽反常,肯定也不是他的自然反應。嚴勵脾氣爆,心裏不爽一般當面就說了。你沒看嚴柯動不動被他罵得狗血淋頭麽?他要是真對你有意見,肯定當場就讓你滾了。”

淩鹿情不自禁地點點頭:“有道理……”

張行端無奈道:“你聽什麽都有道理,能不能自己動動腦子。大好的機會差點就拱手讓人了。”

淩鹿低下頭,一邊洗碗一邊小聲道:“我也覺得我太笨了,一聽他說嚴老師會受到傷害我就慌了……我是傻……”

張行端看着他那委屈自責的模樣,突然就心軟了。遂安慰道:“也不全怪你,主要是餘程太精,你玩不過他。”

淩鹿嘆了口氣。

張行端捏了捏他粉嘟嘟的臉蛋,笑道:“別擔心,我會幫你的。”

淩鹿感激地點了點頭,忽然回過神來,一把拍開他的手,惱怒道:“別碰我!保持距離!”

張行端想起嚴柯也對他說了“保持距離”,忍不住又哈哈哈哈起來。

這兩個人啊,真可愛。

你們什麽時候領證?

作者有話要說:  小鹿:岳父你怎麽了,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冷淡!

嚴父:QAQ哼!【扭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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