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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竈臺上摸到火摺子,重新點燃油燈,邵雲安推開廚房的門回屋。門剛推開,就有人說話:“很晚了,快睡吧。”
藉着微弱的燈光,邵雲安看到王石井已經躺下了。在距離他有一人寬的地方整齊鋪着另一床被子,大紅的喜被,是邵雲安的嫁妝之一。王石井也好好洗刷了一遍,早上被人嫌棄了,又徹底地分了家,他也有心情打整下自己。
對於王石井的自覺,邵雲安挺滿意。他雖然是個純零,可不表示是個男人他就要。他現在一點風花雪月的心情都沒有。關了門,把油燈放到破木桌上,邵雲安吹滅油燈,摸黑爬上床。
剛喝了靈泉水,邵雲安沒那麽困。黑暗的破舊房子裏透着一股久未住人的黴味,床也很硬,好在床鋪很乾淨,都是新的。畢竟是要成親,王老太還是準備了兩床新的被褥。也不管王石井睡了沒有,邵雲安出聲:“明天去縣城,你有錢嗎?”
幾秒鐘後,回應響起。
“有。今年先挨過去,存了錢,明年把這塊地買下來,蓋新房。”
王石井沒田,邵雲安也不問他怎麽掙錢,只說:“你我互不相熟,要我把你當老(公),當夫君,我還做不到。你我先以兄弟相處吧。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憐,這個家我會幫你一起分擔,也會幫你照顧孩子,但你要答應我,不強迫我。”
王石井的聲音很平淡:“你若有喜歡的人,我會給你寫和離書。這門親事,我也是利用了你。”
王石井的回答還真有點出乎邵雲安的意料,他翻身面對那抹黑影,來了興致:“哎,我就不明白了,你爸媽,噢,你爹娘怎麽對你那麽糟?你不會也跟我一樣是買來的吧?”
黑暗中,王石井稍稍偏過頭,問:“你是買來的?”他沒忘白天裏邵雲安說的那些話。
邵雲安道:“應該是買來的。反正不是正經渠道領來的。我是誰家的,怎麽落到邵家的我不記得了。但我曾偷偷聽到過邵老太跟邵老頭埋怨過,說不該把我帶回來,說應該早早就賣掉。聽他們那意思,我不是他們正經路子弄來的。王老太倒是有一點沒說錯,我那八字是假的,是邵家編的。只是歪打正着,編出來的八字正好合了你家老三的需要。”
黑暗中的王石井擰了眉,毫不介意邵雲安對自己親娘的稱呼。燕國對良家子的買賣是重罰的。哪怕是饑荒年間,也不允許買賣良家子,都只敢私下裏偷偷買賣,一旦被發現輕則流放重則砍頭。原邵雲安知道自己不是正經領養的,但因為性格和環境的原因,沒有想到那麽多,那麽遠。融合了原主記憶的邵公子很容易地就想到了這一層,他對燕國的律法不熟悉,但這一點他通過原主那裏還是知道的,所以他把這件事一透露出來,邵老太和邵大虎就怕了,也從側面說明原主的來歷确實有問題。只不過原主不記得自己是從哪裏來的,邵雲安也無力去幫原主讨回公道,他自己能否在這個世界安穩地立足都還是未知。
“你想去找你的親爹娘嗎?”王石井問。
“沒那個打算。以後如果有緣遇到了再說。誰知道當年是怎麽回事。這件事我也懶得鬧大,反正邵家這回的麻煩也不會小。如果這件事被捅到衙門那邊,會有多大影響?”
王石井如實說:“邵家上下至少得流放,邵氏的族長也跑不掉,至少要判五年往上的刑。你可以去告他們。”
古代人口原本就不興旺,大燕國這幾年又是徭役,又是連年征戰,人口的缺口更是巨大,因此對於買賣良家子的懲罰非常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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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雲安道:“有這一點能拿捏他們就行了。如果他們不長眼地再來惹我,我會讓他們吃到教訓的。我自己不記得是從哪裏來的,就算告贏了,自己的生活也得一團亂。只要他們夠聰明,我就暫時放過他們。”頓了頓,他忍不住問,“那你呢,你還沒說你是怎麽回事。你是他們的親兒子嗎?”
王石井沉默了。邵雲安也沒指望對方馬上對他袒露心聲,他翻身平躺。許久之後,就在邵雲安醞釀睡意之時,低沉的聲音響起:“我也想知道我是不是他們親生的。”
這句話中透出的滄桑與悲哀令邵雲安的心莫名顫動了一下,吸吸鼻子,他咕哝:“你現在後悔,可能還來得及哦。”
“不後悔。”王石井翻了個身,背對邵雲安,“睡吧,明日要早起。”
“哦。”
邵雲安也翻了個身,同樣背對,心道:【那樣的家人,不要才是幸福。】
※
第二天天剛亮,還在熟睡中的邵雲安被王石井喊醒。從床上爬起來,他揉揉酸痛的腰背,床太硬。
王石井不知道幾點就起來了,已經燒好了熱水,煮好了早飯。早飯很簡單,玉米面糊糊配大餅、鹹菜。大餅和鹹菜都是昨天好心的村民送來的。洗漱完的邵雲安坐下吃飯,昨天他就跟家裏的另外三人立了規矩,飯前便後要洗手,早晚要刷牙洗臉,晚上睡前要洗腳,至少三天要洗一次澡。對此三人都沒反對,不過兩個孩子對這位“後娘”也更怕了倒是真的。
邵雲安邊吃邊對王石井說:“昨天都誰送了東西你記得吧,以後有機會要報答回去,人家那是雪中送炭。嗯,這鹹菜挺香的,不知道是誰家的。”
王石井開口:“送東西的我都記得,鹹菜是王劉嬸拿過來的,她是王杏的娘,王杏就是昨兒個問我要不要幫忙的漢子。村裏王姓人家都沾親帶故的。王杏家與我家出了五服,老貴叔在他們那邊排行老四,以後見了直接喊四叔四嬸就行。王杏比我小一歲。以後見了其他人我再跟你說。”
邵雲安點點頭,那個年輕人他有印象。這裏只要嫁了人,不管男女都要冠夫家的姓。有時候為了便於區別,介紹的時候會特別加上原本的姓氏,特別是在這種同宗同族之人很多的農村。
邵雲安郁悶:“那我現在是不是改成王邵氏了?”
王石井道:“你還沒入族譜,不用改。你不喜歡,我就在族譜上寫你的名字,不過還是得冠我的姓。青哥兒和妮子都沒有上族譜,等忙活完家裏的事,我就去找族長。”
以古人的古板和封建,王石井這話說的算是比較開明了,邵雲安也心知自己不能要求太多。想想,若他真的“嫁給”了王枝松,恐怕第二天他就會拿刀逼王枝松給他寫休書。雖然沒見過王枝松,但也看得出那家夥不怎麽樣。不然家裏都鬧成這樣了,也不見他露面。這個時代,15歲都可以當爹了。
王石井接着又對兩個孩子說:“以後就喊小爹。”
王青和王妮立刻規矩地喊了聲:“小爹。”
嗯,這個稱呼邵雲安還比較滿意。緊接着,對方又說:“以後,你就喊我石井哥吧,我叫你雲安成嗎?”
這個身體比王石井小了十歲,按理是該喊哥。邵雲安的實際年齡是26,和王石井一般大,但絕對比同齡的王石井看上去“鮮嫩”。王石井不僅臉上滄桑,兩鬓都有了零星的白發。從經歷上來說,王石井算是坎坷的。兩年的徭役、三年的從軍,再加上古人本來就早熟,王石井不顯老都不行。像王老太也就四十來歲,看起來卻像是六十的人,這裏的人平均壽命也就五六十歲,有錢人家的能高壽點。王石井這張臉放在現代絕對是35往上的。
面對這張老臉,邵雲安一點都不別扭,說:“行。不過我覺得小妮子的名字應該改改。以後小名就叫妮子,大名起個好聽的。”
王妮的眼睛唰地就亮了。
王石井看出了女兒的心思,道:“妮子的名你起吧,我認得字不多,也是從了軍後跟旁人學的。”
邵雲安道:“那等我想想。”
王妮低下頭,小心髒噗通噗通跳。她很害怕後“娘”會虐待她,村裏人都這麽說,二嬸、小姑和堂哥也都這麽說,可是現在看來,小爹似乎沒那麽可怕。
四個人很快吃完飯,王石井先出去了,去借車。從村裏到縣城坐牛車得走小半個時辰。邵雲安從他的嫁妝箱子裏翻出兩匹棉布。他的嫁妝看起來多,其實沒什麽值錢的。五個箱子都沒裝滿,只是松散地放了兩床褥子,兩床被子,兩匹棉布,三匹粗布,兩個漆盒,新舊的裏外五身衣裳外加碗碟、梳子等一些零散物,至於壓箱底的錢,也就是一吊一千枚銅錢,合一兩銀子。邵家肯給邵雲安一兩銀子也出乎邵雲安的意料。
王石井很快回來了,邵雲安抱着兩匹棉布走出來:“城裏有做衣服的吧?把這兩匹布做了。”
王石井道:“縣上做衣服貴。找村裏的嬸子做吧。便宜,還能給人家添點進項。”
雖說有原主的記憶,邵雲安對這個世界還是十分陌生。王石井這麽一說,他轉身就回去把布放了起來。
村裏有牛車、驢車每天帶人去縣裏,也算是個營生。王石井不想跟村裏人一起搭車,就專門去王杏家借了牛車。村裏人通常單程一個銅錢,一個人來回是兩個銅錢,王石井就給了王杏家十個銅錢租車。王杏家說什麽也不肯要,王石井硬塞下了。
王石井趕車,邵雲安坐在“敞篷車”上一左一右護住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給人的感覺總是很拘謹,一點也沒有這個年齡的孩童該有的天真爛漫。邵雲安不難猜出兩個孩子如此的性格是家庭環境造成的,就是不知道兩個孩子到底經歷過些什麽,讓他們哪怕在自己的親爹面前都那樣拘謹。
牛車不好坐,天又有點寒涼,路也不平。邵雲安心裏發誓,以後一定得買輛舒适的馬車,不然“進城”一趟簡直要人命。
颠了快半個時辰,終於看到了縣城的城門,邵雲安不禁內流,他的屁股已經要沒知覺了。非縣城居民,進城每人一文錢,孩子不算。王石井給了兩枚銅錢,拉着牛車進了城。一進城,熱鬧聲就從四面八方傳來。邵雲安對這裏的城市已經有了心理建設,沒有他想像中的那麽破舊,但也好不到哪裏去。不時有牲口進城出城,地面上自然不會有多乾淨。街道兩邊的房屋最高的也就兩層,有擺攤的攤販,也有開門做生意的商舖,各種各樣的商舖旗子迎風飄揚。
一進城邵雲安就下來了,讓兩個孩子仍坐在車上,他随王石井到牲畜和車子寄存的地方。兩個孩子第一次進城,抛開了怯懦與拘謹,東張西望,新奇的不得了。王石井寄存好牛車後,邵雲安把紅着臉的王妮抱下車,王青自己跳下車。
邵雲安道:“石井哥,我想先逛逛縣城,中午咱們就在這兒吃飯。要買什麽你就順道買了。”
“你想買點什麽?”王石井問。
邵雲安看看四周,說:“我也不知道,我想先逛逛。”想了想,他問:“這裏治安怎麽樣?”
“治安?”
“就是安不安全,會不會有地痞流氓惡霸什麽的。”
王石井過了會兒才說:“應該不會差。永修縣是大縣,南來北往的人多,現在世道也沒那麽亂,沒那麽多壞人,自己注意些就是。”
那就好辦了。邵雲安立刻說:“那你帶着青哥兒和小妮子去買東西吧,我先四處轉轉,你買完了就回來這裏等我,我要先逛完了也回來等你。”
王石井不同意:“我陪你吧,你想看什麽?今天來不及,明天我再陪你來。”
邵雲安道:“不用了。等回去再跟你說。就這麽定了,你我兵分兩路。”
邵雲安很堅持,王石井也不勉強他,從懷裏摸出一個錢袋,準備給邵雲安拿點錢。邵雲安拍拍身前的布兜子說:“我身上有錢,估計也不會買什麽,如果不夠我回來再跟你要。”
王石井點點頭,收起錢袋。
“我先去買糧。”
“行,那我走了。”
“碰到不善的人要躲開。”
“好。”
朝三人揮揮手,邵雲安先走了。王石井背上背簍,看了他的背影一會兒,低頭對兩個孩子說:“走吧。”随後彎身抱起王妮,王妮急忙說:“爹,我自己走。”
“爹抱不動了你再自己走。青哥兒,你拽着爹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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