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這倆人一踏入王家,王文和的婆娘王沈氏就把正好端着的一盆髒水,直接朝着兩人就潑了出去,嘴裏罵道:“這都農忙了怎麽也不消停,有什麽事等農忙完再說!”

農忙已開始,這時候是每家每戶最忙的時候,本來就不待見王老太一家的王沈氏在這種情況下看到她們自然是火冒三丈。王老太的火也上來了,王春秀拉了娘一下,說:“嬸子,我和我娘找族長有點事,這也是沒法子了才來。”

王沈氏很不給面子地說:“啥事?是又來要銀子還是又來要人給你家種地?我說春秀,你也說說你家枝松。你二哥二嫂不在,在地裏的活不能光指望別人給你們做,誰家也沒欠你們的。我家衍哥兒才十歲就知道下地幫忙,你家枝松都能娶親了,這農忙的時候躲在家裏算個什麽事?你也是嫁人的年紀了,不說幫着忙活,還有空往我家跑,你家是不打算種春糧了是吧。”

王文和不在家,王沈氏可不給王老太和王春秀面子。王春秀被說的不下來臺,王老太直接說:“族長不在,那我去地裏找他。”

“去吧去吧。”王沈氏煩死他們了,馬上趕人。

在王沈氏那裏碰了一鼻子灰,王老太臉色黑沉地帶着王春秀去地裏找王文和。走到半道,正碰到了回來的王文和。王文和也是聽人說王老太帶着王春秀去他家了,他才匆匆趕回來。

一見王文和,王春秀就開始抹眼淚,王老太也開始哭,周圍農忙的人都看了過來。王文和心裏也很不耐煩,壓着脾氣又把兩人帶回了家。王沈氏一看,就在院子裏噼裏乓啷地砸了起來,嘴裏指桑罵愧地罵王老太太不省心,農忙也不說消息。

王老太和王春秀都當沒聽見,農忙時節王文和的時間也寶貴,張口就問:“又啥事?農忙了,我怎麽見你家地裏就大力一個人?”

王老太馬上哭天抹淚:“族長,你得找人幫我家啊。我家現在就大力一個勞力,我和春秀又能幹點啥?”

王文和黑着臉說:“春秀咋不能幹了?她又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以後還指着當少奶奶呢?村裏誰家的閨女不下地幹活?王妮在的時候都要去地裏幫忙,她一個做姑子的還動不了手了?”

王春秀上繃不住了,眼淚刷刷往下掉。王文和不能說讓王枝松去,但對王春秀明明是農家子的出身還愣要做那富家小姐,十分看不過眼。

王老太的臉皮向來無人能敵,她哭着說:“春秀就算下地又能幹多少活,累壞了身子我還得掏銀子給她瞧病。族長,不是我要鬧,家裏在某地沒人下地幹活,族裏也沒人幫襯,那家的又是買房買地,又是買牛買羊,哪怕是給我十兩銀子我也能去雇人啊。他有錢給村裏人就沒錢給我這個當娘的?”

王春秀在一旁附和:“我大哥光給出去的就好幾兩銀子了。要不是他,二哥和二嫂現在也能下地幹活,家裏也不會困難。”

王文和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擠出一句話:“人家給石井幹活,石井能不給錢,什麽叫給出去?你是又要不認契書了?還嫌鬧得不夠?”

王春秀說:“這怎麽是鬧,契書再怎麽寫,難道他當真就能不認爹娘?他可以不管我和枝松,不能不管爹娘啊!”

王文和瞪着王老太,說:“你要不鬧着把田、房收回去,石井能不管你?這田、房一收,你就是有理也成了沒理。石井一口咬定按契書上辦,你怎麽去要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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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太想都沒想地說:“那還不是族長你讓那麽寫,我根本就不同意分家。”

王文和幾乎一口老血噴出來。王沈氏踹門進來,指着王老太就開罵:“你個不要臉的老貨,怎麽就生了這麽一窩不要臉的貨色。你把你兒子趕出家門,要銀子就找我家,你們不要臉,我家還要臉呢!你個老不死的貨,你怎麽不死!”

王沈氏拿着笤帚上來就打。王老太和王春秀被王沈氏這個架勢給吓壞了。王老太嚎地就喊:“族長!你管管你家的瘋婆子!”

王文和的手在抖,卻意外地沒有呵斥自己的媳婦。王沈氏手上的笤帚毫不留情地打在了王老太和王彩娟的身上。見族長不管,王老太拉住吓傻的王春秀就往外跑,王沈氏一路追出去。王文和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捂住臉,長長地嘆息一聲。

王沈氏把王老太和王彩娟打出老遠,這村裏人不注意都不行。王沈氏不解氣,雙手叉腰再次開罵。這下子村裏人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一個人在田裏趕着牛哼哧哼哧忙活的王大力很快也聽到了閑言碎語。他的脊背更彎了一些,默不吭氣地繼續忙碌。

王老太和王彩娟狼狽地跑回家,王枝松馬上問出了什麽事。一聽兩人不僅找族長支持無果,還被王沈氏打了出來,王枝松的表情陰沉了不少。深吸了好幾口氣,暗中默許支持娘這麽做的,但表面上也只能繼續勸說不要去找王石井要錢,實在不行就家裏掏些錢請族人幫忙下地。王老太一聽就不答應,族裏人幫忙是應該的,憑什麽給錢。

現在地裏只有王大力一個人加一頭牛,王枝松和王春秀誰也沒想過去幫忙。王老太是暫時不敢去找族長了,她倒是想去王石井那裏撒潑,可有個厲害的邵雲安,她也怕邵雲安再跑到縣學去鬧,那樣的話王枝松恐怕真的就完了。左想右想,王老太讓王春秀出面找王石井要錢。王春秀怎麽都是當妹子的,還是閨女。哪知她這話剛出,王春秀就打死說不去,還躲到了屋裏,她可怕邵雲安真到處嚷嚷說她勾引他。

王春秀不肯去,地裏的活又不能不做,不然明年他們一家子吃什麽,喝什麽。王老太也是氣得半死。在最後,王老太拽出了王春秀,又拉上王在铮,要他們一起下地。王老太舍不得王枝松累,王枝松是要考狀元的人怎麽能幹下賤的農活。王春秀一聽就哭了,不願意去,王老太給了她一巴掌,把她和同樣哭哭啼啼不肯下地的王在铮拽走了。

王家的事情又成了笑話。王文和氣歸氣,但看到王家的地裏就王大力一個人還有後來加入的王老太、王春秀和王在铮,還是以族長的身份號召族人們幫忙。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不僅沒人願意不說,原先還抹不開面子不好回絕的人家也一口拒絕了。裏正家收紅棗和山楂呢,家裏要分出人手去采紅棗、采山楂,本家不是秀水村的也要忙着回本家采收,這裏正家和王石井家收果子,收茶葉,不少人家都因而掙了些錢呢,實在抽不出人手。去王老太家幫忙不僅沒有進項,連口水都沒有,有那工夫他們不如多收點紅棗、山楂去換錢。

原本,以王文和的族長之位,他的話是有一定的權威和強制性的。可這回,族人們不願意聽他的了,就是幾位族老都沒出面。族老家也要掙錢啊。誰不想自己家多掙些錢送自己家的孩子去讀書。自家的孩子若能讀好書,誰還會巴巴地望着王枝松。王文和還沒有意識到,族人們已經不願意聽從他的某些無理的要求了。因為王老太一家實在是太不會做人。其實若王枝松肯出面,跟族人們客氣一番,大家都一個村的,又一個族的,肯定會有人願意幫忙。可王枝松回來後別說跟族人們客氣了,就跟個大閨女一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家裏什麽事也不見他出面,誰還會看什麽面子、人情。

看着父親瞬間佝偻了許多的身影,王書平不忍心地把父親勸回了家。當晚忙活完回到家後,王書平又一次好好地跟父親談了談。讓父親明白,對王家的不滿不只是王石井和邵雲安,族人們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現在擺在王老太家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麽自己把地種完;要麽花錢雇人。王石井那邊的錢就別想了,就算王石井肯給,邵雲安也絕對不會給。沒看王石井出去收茶的銀子都是邵雲安給的麽。兩人成親是沒多久,但現在誰不知道王石井家是邵雲安做主。

王文和很沮喪,也很失落。王老太的話若說沒氣到他是假的。別的不說,就說王老太喊他媳婦瘋婆子,王文和也氣壞了。但怎麽說,他也是族長。最終,王文和拿了三兩銀子給王書平,讓他拿給王老太,讓他們雇人下地。王沈氏被氣哭了,王書平急忙把母親拉了出去,王書平的媳婦也有意見,但又不能對公公表示出來,幹脆躲回了屋。

王書平勸說母親讓她別氣,父親總有一天會想通的。王沈氏最聽兒子的話,又有孫子在一旁勸着,王沈氏不哭了,但還是不高興,也回了屋。王書平長嘆一聲,獨自去送銀子。王書平的兒子王衍在父親走後跑出了家,去裏正家找趙叢博。

王書平送來三兩銀子,也跟王老太說了那兩條路,這三兩銀子是家裏湊出來給他們雇人的。王老太在王書平的黑臉中喜笑顏開地收了,期間王枝松都沒露面,更別說感激一句,倒是王大力很不好意思地推了一回,還被王老太瞪了回去。王書平一股悶氣地離開。回到家,他又讓媳婦拿了三兩私房偷偷拿給母親。

王書平沒有分家,王文和和王沈氏卻不介意兒子和媳婦有私房,畢竟兒子和媳婦也常拿私房出來補貼家用。王沈氏收下了銀子,但卻又放進了給孫子存的私房銀子中。她算是看出來了,自家夫君在想通之前家裏的銀子着實不保險,趁着王文和還在外頭,王沈氏把家裏的銀子全部換了地方藏了起來,一個銅板都不給王文和找到。

王老太家的笑話第三天才傳到邵雲安的耳朵裏,還是王四嬸抽空上門送鮮葉的時候告訴邵雲安的。農忙開始,王石井卻沒忙着下地。邵雲安讓他休息,家裏還有一大推的羊奶子果要做酒。王石井今年的重心不在種地上,晚上個幾天種也沒事,做完果酒,他就去縣上找人蓋房子,再雇幾個短工把地種上。

收茶的時候王杏、孫二江、孫小江和王莊華這幾個人是一直跟着王石井跑的。王四嬸的娘家離秀水村遠。王石井沒到那邊去收。但王四嬸還是讓王杏回去了一趟,不說能不能采到茶吧,這采茶的手藝教給娘家人,往後不是也給娘家人添個進項麽。王石井說了,以後每年春天都要收茶的。王杏回去了三天,帶着娘舅家的人上山找茶,這還真找到十幾顆老茶樹。王杏采好茶葉後就急着往回趕了,這不,他一回來王四嬸就讓他去休息,她過來送茶。

王杏沒采到多少,也就三十多斤鮮葉,品質好的鮮葉也不多,王四嬸也不跟邵雲安要錢,就是讓邵雲安知道,她娘家那邊也有茶樹,明年她讓她娘家人采好了就送過來。邵雲安把這三十多斤鮮葉全部按照中等鮮葉的價錢,80文一斤算給了王四嬸,弄得王四嬸還怪不好意思的。兩人閑聊中,王四嬸就把王老太家發生的事告訴了邵雲安。

邵雲安皮笑肉不笑地說:“他們想從我家要一個銅板都沒門。井哥身上沒錢,他們想要,就來找我吧。”

王四嬸笑得樂呵呵的:“我看他們才不敢。你要再鬧一次縣學,王枝松就別想讀書了。”要她說,邵雲安那招真是夠狠,也夠解氣。

笑完,王四嬸又有些欲言又止的。邵雲安見狀問:“四嬸,有什麽事?你只管說。”

王四嬸猶豫了好半晌,低聲悄悄問:“雲安啊,裏正家收那麽多紅酸果和桃子,是不是做果醬啊?我聽人說,縣上有人買果醬呢,價格可高了。”

果然已經開始傳了。邵雲安也不隐瞞,說:“嗯。我把做果醬的法子賣給了趙叔,他們現在跟一丈軒簽了契約,把果醬賣給一丈軒。”

王四嬸閉了嘴,這事她真不好多說什麽,不過肯定會有點失落的。邵雲安笑笑,說:“四嬸,本來我是想等農忙後讓井哥找你們過來跟你們說的。不過你問起來了,我就先跟你透個底。我把這果醬的法子賣給趙叔,其實是讓趙叔為咱們打頭陣。這樣以後咱們才好掙錢。”

“啊?”王四嬸愣了,心跳慢了半拍。

邵雲安說:“我和井哥其實琢磨出不少掙錢的小法子,這果醬當初也是我們準備自己做的。但我家人口少,這果醬做起來太麻煩,自己平日裏做個零食還行,拿來做生意非累死我和井哥不可。還有一點,我家現在已經夠樹大招風了,若再賣果醬掙了錢,別說王老太一家惦記,顧及村裏一般人家都得惦記,就我和井哥人單勢薄的,到時候哪能扛得住。所以我和井哥商量,這果醬的房子就賣給趙叔。趙叔家掙了錢,眼紅的肯定有,但誰敢去找趙叔家的麻煩?”

王四嬸點頭。

“等趙叔那邊擺平了村裏人,我們再緊跟其後地掙錢,就安全許多。我和井哥收這麽多茶葉,其實就是想做茶葉的生意。但這制茶的手藝是我和井哥的秘密,不能賣,不過我們還有別的小生意,到時候你們幾家都有。對我家好,對井哥好的人我們都記在心裏,都要報答的。現在農忙,我教給你們你們也沒功夫去做,不如等農忙過後咱們幾家人一起坐下來好好商議。”

王四嬸的眼睛別提多亮了:“雲安,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要不是怕四嬸你們會控制不住,這果醬的方子我肯定是第一個給你們。”

王四嬸當即就愧疚了:“雲安,你可別這樣想,四嬸也就是問問。你和石井成親以後可沒少幫襯我們家。四嬸不貪那些不該我們賺的錢。”

邵雲安道:“四嬸,村子裏一家兩家富裕起來不算什麽,要大部分人都能富裕起來才行。不說別的,如果家家戶戶都有錢,還需要指望一個王枝松嗎?就是不為我們自己,為了我們的後代,我們也必須想辦法掙錢。四嬸,我和井哥不僅是為了報恩,也是為了我們自己。村子裏有錢的人多了,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人只盯着我們家了。四嬸,這話你可以幫我帶給孫叔、莊華、周嬸他們,等農忙完我和井哥請大家吃飯。“

王四嬸抹抹眼角:“哎!哎!四嬸也不跟你客氣了。四嬸就跟着你和石井掙錢,過好日子,以後杏子有了兒子,就送他去讀書。”

“就是要這樣。”

王四嬸心情激動地走了,王青和王妮從隔壁摸了過來。王青一過來就說:“小爹,我會努力讀書,考上功名。”

邵雲安噗嗤笑了,摸摸王青的腦袋:“怎麽突然來這麽一句。”

王青抿抿嘴,還是如是說:“我有了功名,小爹就不怕別人典籍咱們家掙了錢,也不用怕小叔。”

邵雲安呵呵小:“好!有志氣!咱們家以後可就要靠你了,你要好好讀書。讀不好,小爹可要打你手板心的。”

“我會努力讀書的!”

王妮跟着說:“小爹,你也教我手藝吧,我以後也要去賺錢。”

邵雲安忍不住抱起王妮,捏捏她的臉:“好。等妮子長大了,小爹就教你怎麽花銀子,怎麽掙銀子。以後我們妮子有自己的生意,夫君若敢不聽話,就扣他銀子,讓他當窮光蛋。”

王妮臉紅了。邵雲安哈哈大小,又捏捏王妮的臉:“等你爹忙活完,小爹帶你去縣城再買幾樣首飾,再給你買幾身好看的衣裳,把我們妮子打扮成小美女。”邵雲安那天回來就讓周嬸給妮子打了耳洞,第一次帶首飾,還是漂亮的白玉耳墜,妮子都不敢睡覺了。

妮子羞得直接把腦袋埋到小爹懷裏了,怎麽都不肯出來,惹得邵雲安又是哈哈大笑,就是王青都笑了。即便是曾經爹娘都在身邊時,他和妮子也從未如此開懷過。王青喜歡小爹,希望小爹永遠都不要走,不要像娘那樣抛棄他和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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