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1)

黑色的汽車平穩地行駛在深夜的馬路上。

後座車窗敞開,夜風透過車窗灌了進來,拂在臉上,帶來徹骨的涼意。

謝聿渾然不覺,漆黑的眼如夜一般幽深,沉沉地盯着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樹影。

夜空中孤零零地挂着一輪月,四周星光黯淡,清冷的月光無聲地落下,給靜谧的夜景蒙上了一層朦胧的面紗。

那一排排樹仿佛幻化成一個個無臉人,讓謝聿的心底平添一絲不安。

叮鈴鈴。

突來的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廂的安靜。

謝聿拿起手機一看,是謝一茂打來的。

謝聿直接掐斷。

沒過幾秒,手裏上就收到了一條短信。

謝聿點開,淡淡一瞥,等到看清內容,他忽地坐直了身體。

謝一茂發的信息是:蘇薇在我手上。

當鈴聲再次響起時,謝聿毫不猶豫接起了電話,謝一茂在電話那頭嚣張地笑了兩聲,陰陽怪氣地道:“哥,你終于肯接我電話了啊。”

謝聿長眉下壓,眸裏劃過一絲冷厲:“讓蘇薇聽電話。”

謝一茂沒理,直接開出條件:“我要五億。”

“你憑什麽覺得我會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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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給也沒關系啊。”

謝一茂無所謂道:“我想睡蘇薇很久了,當初蘇薇跟我裝純,談好條件了又臨時反悔,去抱你這條大腿,呵,婊.子一個,我不光想睡她,還想拍下她的豔.照,讓所有人看看她到底有多賤。”

他已經被謝聿逼到絕路了,資産被凍結,手裏僅剩一套房子,外加三千塊現金,如果不是謝聿做的這麽絕,他也不會铤而走險。

謝聿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後悔過。

在得知當年的綁架案是由沈詠蘭一手策劃後,他就該讓這對母子在這個世界上消失才對。

“想好了嗎?哥。”

這聲哥,在謝聿聽來真是諷刺,在不知道真相時,他從沒有虧待過謝一茂,謝一茂在外面惹事,都是他幫忙擺平的。

即使是知道真相了,他也沒有對沈詠蘭趕盡殺絕,還給他們留了一套房子,沒想到得到的卻是這樣的結果。果然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謝聿冷下眼,眸裏有殺意掠過,“好,我答應你,但是我要跟蘇薇講話,确定她在你手裏。”

這一廂,謝一茂沒想過謝聿答應的還挺爽快的,看來謝聿是真的很喜歡蘇薇。

扯了扯嘴角,謝一茂伸手把蘇薇嘴裏的毛巾拿掉,“謝聿要跟你說話,随便說兩句呗。”

說着,把手機貼在她的耳邊。

蘇薇身體被粗粝的麻繩困住,擠在逼仄的角落,她不舒服地動了下身體,張了張唇:“喂?”

“蘇薇,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

“沒有。”

其實在掙紮時身上有擦碰到。

謝聿放輕了聲音:“你別怕,我會想辦法救你。”

蘇薇微微蠕動了下嘴唇,想說不要為了她犯險,電話被謝一茂先一步移開,重新貼到了他的耳邊。

“聽到了吧,現在相信蘇薇在我手上了吧。”

謝一茂瞧了眼蘇薇,看到她那張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漂亮的驚人的臉蛋,心裏跟有小指輕撓一樣發癢,忍不住就伸出手指,輕佻地勾起蘇薇的下巴。

蘇薇不躲不閃,揚起白皙纖長的脖子,視線朝下,平靜地看着謝一茂。

謝一茂扯了扯嘴角,繼續跟謝聿談條件。

雖然謝聿已經答應了五億的贖金,可拿了錢要有命花才行,因而謝一茂要謝聿再準備兩百萬現金,至于放哪裏等電話通知,并警告謝聿不要報警,一旦被他發現謝聿報了警,他就撕票。

謝聿聽完謝一茂說的話,沉默片刻,“我答應。”

挂了電話,謝一茂重新把毛巾塞回蘇薇嘴裏,意味深長道:“看來我哥是真的很喜歡你啊。”

蘇薇沒說話,她也出不了聲。

她很惜命,一方面希望謝聿不要來,一方面又真的害怕謝一茂會撕票。

她已經死過一次,知道死時有多痛苦,她現在有家人,有朋友,馬上就要開始新的人生,如果在這時死去,她不甘心。

謝一茂從蘇薇包裏翻找了一圈,找到手機,按下蘇薇食指指紋解鎖後,在聯系人裏上下翻找,自言自語道:“你現在是豪門千金,我想你爸媽要是知道你綁架了,應該會很着急吧?就是不知道他們肯出多少贖金,要是跟我那躺在醫院的老子一樣一毛不拔,呵呵。”

謝一茂聳動肩膀笑了兩聲,直接用蘇薇的手機給安山海打了電話……

***

後半程,謝一茂經司機提醒,用黑布給蘇薇蒙上了眼睛,他這是第一次綁架人,并沒有多少經驗。看蘇薇被綁架後不吵不鬧,極為配合,謝一茂口頭調戲了幾句,就不在管她,頭靠着車窗眯了一會兒。

蘇薇毫無睡意,心裏有一根線繃着,緊張、害怕、恐懼等各種情緒在心底彙聚,面上卻很沉着。她從來都是越害怕就冷靜的性格。

剛才她看了,車裏除了她之外,只有司機跟謝一茂兩人。

這種事司機敢參與,肯定是亡命之徒,事後說不定還要分錢。

蘇薇心思轉的很快,裝作累了的樣子,把頭挨在車窗上。

車內沒有暖氣,冰涼堅硬的車玻璃貼在額頭,帶來一陣冰涼,蘇薇雙手被綁,只能用臉悄悄蹭着車窗,讓臉上的黑布往下滑落一些,不用多,讓她可以看清周圍的環境。因為害怕被發現,她做出打瞌睡的樣子,身體随着車身的颠簸而颠簸,腦袋時不時磕在車窗上,發出輕微的咚咚聲。

身材壯實,側臉有條疤的司機聽到動靜,透過後視鏡看了眼蘇薇,伴着昏暗的路燈,隐約能看到女生在打瞌睡。

這個時候居然還能犯困……

司機嗤笑了一聲,很快就收回視線。

不知道過了多久,車子停在了郊外的一個廢棄工廠。

蘇薇被謝一茂押下了車,腳下踉跄了一下,差點被地上的磚頭給絆倒。

腦袋不小心撞到了謝一茂的胸口,引起謝一茂不懷好意的笑聲:“這時候知道投懷送抱了?”

蘇薇沒說話,趁機在謝一茂胸口蹭了一下,然後才站直身體。

借着這個動作,臉上蒙着的黑布有些松動,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地上的雜草跟碎石。

沙沙沙。

鞋子踩到地上發出輕微的響動。

只聽吱嘎一聲,蘇薇踩到了倒在地上的一塊破舊的牌匾上,謝一茂順勢将手電筒往地上一照,看到不過是塊就牌匾,撇了撇嘴。蘇薇借着手電筒的光,透過黑布縫隙匆匆一瞥,看到牌匾上印着五個字——鑫旺包裝廠。

“小心點,別摔了,要是被我哥看到了,會心疼的。”

謝一茂輕佻的聲音從耳邊響起,緊跟着手就被輕輕捏了一下。

蘇薇斂眸:“知道了。”

廢棄工廠外面沒有燈,只能用手電筒照明,借着夜色的掩映,沒人察覺到蘇薇臉上黑布松動。

她跌跌撞撞地被謝一茂拉進了廢棄的舊工廠,聽到有人跟謝一茂打招呼,估測有五六個人,其中還夾雜着女人的聲音。她不敢再仰起臉從黑布縫隙中偷看,會被察覺,任由綁匪把她關進了一個空房間。

坐在冷硬的水泥地板,蘇薇把後背貼着牆壁,身體微躬,緩緩阖上眼。

她不能慌。

一定要想辦法把她所在的地點告訴謝聿他們。

今晚,注定是難熬的一夜。

安家。

知道蘇薇被綁架後,李美慧眼睛都要哭瞎了,自責不應該讓蘇薇去看什麽演唱會的,安子諾也是心焦不已,急問安山海該怎麽辦。

安山海掐滅手裏的煙頭,當機立斷,道:“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別人問起,就說蘇薇在準備藝考。”綁匪在電話裏明确說了,不能報警,不要外傳,為了蘇薇的安全,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惹怒對方。

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了。

是李美慧的。

李美慧擦了擦眼淚,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備注名,她猶豫着看向安山海,“是時欽打來的。”

“接吧。”

李美慧深吸了口氣,接起電話:“喂?”

“蘇薇到家了嗎?我剛才打電話給她,她手機關機了。”

電話裏響起傅時欽略帶擔憂的聲音。

“啊,小希回來就睡了,手機沒電了。”

李美慧忍住眼淚,努力用平靜的語氣道:“對啦,找小希有什麽事啊?要不我去叫醒小希,讓她聽電話?”

因為到了蘇薇說的那個公交站牌,找不到她的人,電話也聯系不上她,傅時欽就擔心蘇薇是不是出了什麽事,以他對她的了解,蘇薇不是那種不守信的女生,現在聽到李美慧說蘇薇已經睡了,還主動說可以讓蘇薇接電話,他便有些遲疑。

可能真是多心了吧。

這麽想着,傅時欽松了口氣,溫聲道:“沒什麽重要的事,別叫醒她了,讓她好好睡吧。”

挂斷電話後,傅時欽仰頭看向夜空,心想,也許是老天覺得他沒準備好,所以多給他一些準備時間吧。

也不知道到時候他跟蘇薇說了那番話,她會是什麽反應呢。

傅時欽想着想着,眸裏漾開溫淺的笑意,一定不能吓着她了。

***

謝一茂問安山海要三億贖金,安山海立即答應,但是要他們馬上放人,對方說蘇薇對他還有用,等明天過後,他會把蘇薇歸還的。

安山海追問他要對蘇薇做什麽,謝一茂說你不需要知道這麽多,并給他發來一個海外賬戶,威脅安山海把錢打進這個賬戶,不然他明天就會收到蘇薇的一根手指。安山海知道,蘇薇要是出了事,不說他會一輩子痛苦,他的妻子第一個就要崩潰,他絕對不能讓這種情況發生。

把贖金彙過去沒多久,馬上就有人把錢全部劃走。

對方這次是有備而來。

這一廂,謝聿派人去銀行領了一百萬現金,随後按照謝一茂的吩咐,把車停在了一棟老舊的居民樓前。這一片應該是拆遷區,附近不少房子都被拆了,殘磚剩瓦堆了一堆,這棟樓應該也沒多少住戶了。

謝聿給謝一茂打了電話,簡明扼要道:“我已經按照你說的,把車開來了,一百萬就裝在後車廂,讓蘇薇聽電話,我要知道她有沒有受傷。”

謝一茂扯了扯嘴角,順手開了免提,蹲在蘇薇身前,把手機移到她嘴邊:“說幾句吧。”

從昨天到現在一滴水都沒有喝,嘴唇非常幹澀,蘇薇舔了舔嘴唇,聲音有些低啞:“阿聿,我沒事。”

聽到這個稍顯親昵的稱呼,坐在車裏的謝聿本能地愣了愣,蘇薇她……從來都是叫他謝先生的,恭敬又疏離。

然後他又聽到蘇薇在電話裏道:“等我回來了,我們就訂婚吧,記得備好三金啊,五金就不用啦,我戴不習慣那麽多首飾,記得包裝好一點,對了,以後我還想養條狗,名字都想好了,叫旺財或者旺旺都可以,可以嗎?”

謝聿不自覺地順着蘇薇的話想象了下那個畫面,緩聲道:“可以。”

謝一茂把手機拿回自己嘴邊,怪聲怪氣地笑道:“都到這種時候了,還想着訂婚,呵呵。”

“聽到蘇薇的聲音了吧,現在你們下車離開那裏,走到馬路邊等着,一會兒會有車來接你,記住,只能你一個人上車,你的人必須留在原地。”

“嗯。”

謝聿應了聲。

攥着手機思忖了兩秒,轉頭跟保镖說:“去查下有沒有鑫旺包裝廠,人流應該不會密集,可能是在郊外,查到條件符合的就派人過來。”

“是,謝先生。”

“把這個消息通知安山海。”

“是。”

暗中交代完畢,謝聿坐回輪椅,膝蓋上平放着拐杖,由保镖推到了馬路邊。

不多時,一輛黑色的面包車停在了他的面前,車門打開,從車上跳下來一個人。

那人把謝聿的手機收了,并搜查了一番,确定謝聿身上沒有帶任何通訊工具後,才放他上了車。

很快,面包車就重新上路了。

司機帶着鴨舌帽,嚼着口香糖,扭頭瞧了眼謝聿的腿,然後毫無顧忌地跟同伴道:“哈,原來是個瘸子。”

“你可別小看這個瘸子,當年那起綁架案,逃了十幾年的綁匪頭子都能被這小子抓回來,咱們要小心點。”

“有錢怕什麽,這一單生意咱們能分到三個億,三個億啊,有這麽多錢咱們就能金盆洗手了。”

謝聿坐在車後座,安靜地聽着兩人的對話,片刻後,忽然出聲:“我出十億。”

司機:“你說什麽?”

謝聿啞聲道:“沈詠蘭跟謝一茂現在就是兩只喪家之犬,跟着他們沒前途,你們知道他們能拿多少嗎?三十億。他們只分給你們三億,不會覺得不甘心嗎?”

兩人聽到這話都是一愣。

坐在副駕駛的疤臉男遲疑道:“不是說五億嗎?怎麽變成三十億了?”

司機忿忿不平:“老大,要我說,出人出力的都是咱們,憑什麽咱們只拿三億,還要聽謝一茂那軟.蛋叽叽哇哇地指揮咱們。”

“別上了謝聿的當,這小子手段陰毒着呢,真投靠了他,拿了這十億,信不信咱們要被他扒層皮。”

司機點了點頭,忍不住又透過後視鏡瞧了謝聿一眼。

謝聿蒼白清瘦,看起來跟剛從病榻上下來似的,病恹恹的,沒有什麽生氣,神色倒很平靜,似乎對接下來即将到來的危險并不在意。

司機收回視線,心道這謝聿看起來瘦的風一吹就倒,毫無攻擊性,真的有傳聞中那麽可怕嗎?

黑色的面包車開了四十分鐘,停在廢棄的工廠門口。

謝聿的腿沒有完全恢複,光下車就花了五分鐘,剛才開車的那個瘦子推搡了一把,罵罵咧咧:“能不能快點。”

謝聿差點被推倒,幸而用拐杖穩住身形,才沒有狼狽倒下。

漆黑的眸裏閃過陰戾的神色,轉瞬又被他壓下,謝聿垂下眼,杵着拐杖,搖搖晃晃地跟了上去。

吱嘎。

生鏽的鐵門被人從裏面打開,沈詠蘭跟謝一茂出現在了門口。

沈詠蘭保養得不錯,皮膚白皙細膩,臉上皺紋很少,不過她長相一般,只能說耐看,當初謝耀明會娶沈詠蘭,看上的就是沈詠蘭身上溫婉順從的氣質。

當然,溫順只是表象。

“阿聿,來了啊 。”

沈詠蘭臉上綻開親切的笑容,忙迎了上來,目光落到他的腿上時,她笑着說:“腿能走路了啊。”

“蘇薇呢?”

謝聿不想跟沈詠蘭寒暄,他現在看到沈詠蘭這張虛僞的臉,胃裏就感到不适。

“在裏面呢。”

沈詠蘭道:“我帶你去見她。”

伸手要扶謝聿時,被謝聿不動聲色地避開。

沈詠蘭笑笑,臉上毫無尴尬之色,“跟我來。”

謝一茂特別地無恥道:“我沒碰蘇薇的一根手指頭,你可要好好謝謝我。”

說着,謝一茂徑自笑了起來。

謝聿沒說話,冷冷地看了謝一茂一眼,杵着拐杖,慢吞吞走了過去。

謝一茂見狀,收起笑,瞠着圓目恨恨地瞪着謝聿的背影,他在謝聿面前裝了這麽多年的孫子,今天終于能從謝聿身上讨回來了。

這麽想着,謝一茂大步上前,輕易就超過了謝聿。

聽到開門聲,蘇薇警覺地睜開眼,她臉上的黑布已經被摘下,先看到的是沈詠蘭跟謝一茂,随後才看到杵着拐杖,走的頗為艱難的謝聿。

從大門到這裏,不止十幾米,謝聿的腿才剛有好轉,就走這麽長的路,蘇薇穿着厚大衣都覺得冷,他卻滿頭大汗,臉上慘白的沒有血色。

看到蘇薇,謝聿緊抿的唇微微松開,輕聲問:“沒事吧?”

蘇薇輕輕搖頭,壓下內心的恐懼跟擔憂,沖他勉強一笑:“沒事。”

見蘇薇衣着完好,只是發絲稍微有些淩亂,白淨的臉上沾上了灰塵,謝聿松了口氣,轉身跟沈詠蘭道:“一百萬現金已經按照你們的要求放到了指定地點,至于贖金——”

謝聿頓了頓,不動聲色地瞟了眼在場其他人,啞聲續道:“我已經按照約定,彙了三十億過去,我想應該已經收到了吧。”

三十億?

沈詠蘭跟謝一茂一愣,對看一眼。

不是說五億嗎?

謝一茂被三十億的巨款砸的腦袋發蒙,忙掏出手機一看,手機上顯示,就在三分鐘前,他的境外賬戶上收到了一筆巨款,不多不少正好是三十億。

“私人飛機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你們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挾持我,帶我一起上飛機,我來當你們的人質。”

謝聿語氣很慢,聲音裏夾雜着一絲幾不可察地虛弱:“你們可以把蘇薇放了嗎?”

從大門走到這裏,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肌肉跟關節都支撐不住他長時間站立,兩腿開始發抖,冷汗不斷從額頭沁出滑落,流到眼裏帶來一陣刺痛。

為了不讓身體倒下,他只能用力握緊拐杖,白皙的手背青筋浮起,指節泛白。

蘇薇怔怔地看着謝聿,鼻子發酸,眼裏浮現淡淡的霧氣。

明明是那樣驕傲的人,別人稍微看一眼他的腿,就會怒不可遏,可他卻杵着拐杖,在那麽多人的目光下,搖搖晃晃地來到了她的身邊。沈詠蘭是謝聿的仇人,謝聿卻為了她在沈詠蘭面前放低身段,用稱得上商量的口吻問他們可不可以放了她。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謝一茂從那三十億巨款中回過神,臉上浮起一絲詭異的笑:“可以啊,你跪下來求我,我就放了蘇薇。”

“……”

謝聿眼裏陡然升起森寒的殺意。

謝一茂被懾住了,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小步。

想到謝聿現在對他沒有任何威脅,謝一茂瞬間有了底氣,上面兩步,輕輕一推,将謝聿推到在地。

蘇薇憤怒道:“謝一茂,你幹什麽!”

謝一茂一臉無辜:“我沒幹什麽啊,我只是輕輕碰了他一下,他就自己摔倒了。”

“你明明知道他……”

對上謝一茂眼底的惡意,蘇薇驀然收了聲。

她最擅長隐忍,很少有情緒外露的時候,但這一刻,熊熊怒火在她胸口燃燒,燒的她心口都開始發疼。

沈詠蘭知道謝聿這次一定不會放過他們,只要謝聿在一天,他們就一天不得安寧,所以謝聿必須死。

這麽想着,她臉上露出一個堪稱溫柔的笑,拍拍謝一茂的肩,意味深長道:“你跟你哥以後估計都見不到面了,好好跟他道個別吧。”

說完這話,沈詠蘭轉身離開了這裏。

房裏其他幾個綁匪面面相觑,互相遞了個眼神,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到房間只剩下他們三人,謝一茂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那根拐杖,戳了戳謝聿的肩。

“哥,別怪弟弟我心狠。”

謝一茂嘻嘻笑道:“要怪,只能怪你命太硬,沒有死在那場車禍裏。”

車禍?

謝聿眼裏劃過一絲驚愕,“你是說……”

謝一茂直接承認了:“沒錯,你跟爸會出車禍,是媽派人在車上做的手腳,她想讓我名正言順地繼承公司,萬萬沒想到,你居然活了下來,本來嘛,我知道自己是塊什麽料,也不想跟你争什麽了,可你非逮着當年綁架案不放,查到我媽身上,還把車房錢全部收回,那我們也不能坐以待斃不是。”

不得不說,沈詠蘭僞裝的實在是太好了,把他跟謝耀明都騙過了。

謝耀明花心一輩子,外面女人無數,可能到最後也想不到會葬送在女人手上,現在成了具植物人,跟死了沒什麽分別。

也許這世上真有報應一說。

謝聿諷刺地想。

蘇薇在一旁聽得暗暗心驚,一方面是震驚于沈詠蘭的狠辣手段,一方面則是明白,謝一茂說的越多,她跟謝聿就越危險。

這個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就在蘇薇心頭發涼之際,謝一茂忽地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眼裏閃過淫.邪之色。

蘇薇再熟悉不過謝一茂這樣的眼神,當初他想對她用強時,他也是這樣看她的。

“就是可惜你了,長得這麽漂亮,死了多可惜。”

說完這話,謝一茂想到了什麽,兩手撐着膝蓋起身,轉而朝蘇薇的方向走去。

“別碰她。”

沒走兩步,腳踝被一只手用力抓住。

謝一茂一個沒注意差點摔了,他罵了聲操,轉身一腳踹向了謝聿的心窩。

“我不僅要碰她,我還要讓你看着我是怎麽碰她的!”

謝聿痛的臉色慘白,漆黑的瞳孔有些渙散,身體躬成了一只蝦,幹燥蛻皮的嘴唇無聲地張開,緩了好久,才低低地咳嗽出聲。

“咳咳,咳咳。”

咳嗽聲聽上去虛軟無力。

從蘇薇這個角度,看不到謝聿的表情,但能感覺到他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看得清楚,謝一茂那一腳并沒有留情。

謝一茂還在冷笑:“你以前不是一直罵我是個廢物嗎?泡妞賭錢礙着你什麽事了?我看你才是廢物,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

“你說得對。”

謝一茂一愣。

謝聿緩緩擡起臉,蒼白的嘴唇輕輕蠕動:“我是廢物,我求你,放過她。”

“怎麽求啊?”

謝一茂來了興致。

謝聿靜默了幾秒,有了動作,只見他死死咬住唇,兩手撐地,努力調整姿勢。

蘇薇瞬間紅了眼,是她害謝聿落到這樣危險的處境的,可能還要陪她一起死。

她硬是眨去眼裏的水霧,深吸一口氣,唇角挑起一道柔媚的弧度,一擡眸,一眨眼,媚眼如絲地沖謝一茂輕輕一笑,嬌媚地道:“你真的舍得殺了我嗎?”

室內光線很暗,卻掩蓋不了蘇薇的美。

女生露在外面的皮膚雪白,黑色的長發如海藻一般慵懶地披在她的肩頭,一雙含情的杏眼水色氤氲,再加上凹凸有致的身體被麻繩捆住,有種說不出的□□跟美感。

謝一茂只看了一眼,身體就不受控制地熱了起來。

又來了。

這個女人就是個妖精,只要她想,她能誘惑任何一個男人。

謝一茂知道蘇薇是危險的,可還是情不自禁地朝她方向走去,當蘇薇提出解開她身上的繩子時,謝一茂聰明了一回,“你身上的繩子就不給你解了。”說罷,他從懷裏掏出一把小刀,咔嚓一聲,把蘇薇腿上的繩子割開。

為了防止蘇薇逃脫,繩子是纏了一圈又一圈,謝一茂有些猴急地去扯斷掉的繩子。

蘇薇瞟了眼被扔在地上的小刀,臉上依舊挂着媚笑,目光越過謝一茂對上謝聿漆黑沒有一絲星芒的眼時,笑容有片刻的凝滞。

她緩緩收回視線,告訴自己,為了活下去,有些犧牲是必要的,她從來不是為了清白寧死不屈的那種人,她想活,還想讓謝聿活。

唯一的辦法,是在謝一茂放松警惕的時候,用小刀割開手上的繩子,然後把小刀捅進謝一茂的身體。當然,這一刀不能刺中謝一茂的要害,她還要拿謝一茂當人質逼沈詠蘭放他們走。

蘇薇思維冷靜而清晰地分析着,當謝一茂來扒她褲子時,她笑着閃躲,身體一點點往那把小刀的方向移動,多虧她怕冷,褲子一共穿了三條,指尖碰到小刀時,謝一茂剛把她外面的褲子脫掉。

蘇薇悄然把小刀撿起,借着閃躲的姿勢,右手握刀,不怎麽熟練地割着繩子。

眼角餘光瞥到了什麽,蘇薇心頭一縮,卻是謝聿,不知道什麽時候爬到了他們的身後,手裏握着拐杖,猩紅着眼,拼盡全力砸在了謝一茂的背上。

啪!

謝一茂痛的跳了起來,猛地回頭,看到謝聿還要砸第二下,他眼明手快從謝聿手裏搶過拐杖,反手砸在了謝聿的頭上。

拐杖是烏木所制,不算粗,但是是實木,手柄抻出一小截,謝一茂就是用那一頭砸在謝聿的頭上。

一記不解恨,他又連砸了下。

聲音沉悶,卻一下下地砸在了蘇薇的心上。

她面色蒼白,急聲道:“你別打他!”

眼看謝一茂高高揚起拐杖,手柄處已經沾了不少血,蘇薇掙紮着從地上起身,在謝一茂砸下的前一刻,用身體把他撞開。

猝不及防被撞開好幾步,謝一茂捂住被撞疼的肩膀,徹底沉下了臉,緩步朝蘇薇走去。

蘇薇下意識地往後退,神色警惕,被綁在身後的手悄然攥緊那把小刀。

就在謝一茂伸手抓住蘇薇的肩膀時,門外突然傳來了争執聲,聽聲音,好像是沈詠蘭跟另外幾人發生的口角。

謝一茂只好收回手,甩出一句“我一會兒再回來找你算賬”後,離開了這裏。

蘇薇慌忙來到謝聿身側,背過身,用手把謝聿翻過身,白皙的額頭刺目的鮮紅刺痛了她的眼,鮮血淋漓不盡地從傷口流出,染紅了謝聿的半邊臉,頭發上耳朵上都淋到了血。

淚水瞬間從蘇薇的眼裏湧出,她流着淚,加快速度把手上的繩子割開,沒有紗布,幹脆脫下外套,然後再脫下裏面的針織衫,慌慌張張地拿針織衫去捂傷口,壓着傷口的那塊地方很快被血色浸染。

蘇薇不知道是怕還是冷的,身體開始哆嗦,顫聲道:“謝先生?謝先生?”

謝聿還有一絲意識,身體很困很累,但他知道不能睡,他費力将眼睛睜開一條縫,依稀看到蘇薇哭得臉皺成一團。

蘇薇生活中幾乎不哭,就算哭,也就流個幾滴眼淚,很少像這樣哭的毫無形象。

她上身只穿了件米色的保暖內衣,下身套了條灰色棉褲,像是剛從床上爬下來一樣,滑稽又狼狽。

謝聿一時分不清是夢還是現實。

想要擡手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卻沒有絲毫力氣,視線漸漸變得模糊,連帶着蘇薇的身影也模糊起來,像隔着層霧,朦朦胧胧的。

“別……哭了,哭的……醜死了。”

蘇薇胡亂擦掉臉上的眼淚,“對不起。”

“應該……我說對不起。”

謝聿吃力地道:“前天我說的……那些話,不是真心的,我只是、只是怕你被搶走。”

蘇薇怔了怔,眼淚顫顫地挂在她的眼睫上,心底隐約明白了什麽。

“為……為什麽要不顧危險來救我?”

“可能是因為……我喜歡你吧。”

眼前什麽都看不清了,眼皮沉重地往下墜,可還有很多話來不及說。

他的聲音一向不好聽,聲帶在小時候那次綁架案中受損嚴重,可蘇薇依舊能從他嘶啞的聲音中聽出幾許溫柔:“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就……不能喜歡了麽?可以去……了解你的世界……”

聲音越來越低。

後面的話就聽不清了。

蘇薇的心被刺痛了一下,忽地抓住了謝聿冰涼的指尖,用輕柔的聲音問:“那你願意來了解我的世界嗎?”

謝聿好像聽清了好像又沒聽清。

蘇薇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如果你能醒來,我們……我們就試着在一起。”

***

謝聿醒來時,發現他躺在雪白的床上,空氣中是消毒水的味道。

他眨了眨眼,盯着天花板發了一會呆。

吱嘎。

病房門被打開。

謝聿下意識地看向聲源處,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束百合花,目光上移,就看到了捧着百合花的女生。

她裹了件長到腳踝的黑色羽絨服,第一眼看上去還以為裹了條小羽絨被,及腰的長發披在肩後,額前的碎發用珍珠發箍箍住,臉小小白白的,眉眼像是最好的畫家精心勾畫出來的,無一處不長在他的審美上。

似乎是察覺到謝聿的視線,蘇薇朝他看了過來,眼睛微微亮,“你醒啦?”

謝聿輕輕點頭。

昏迷前的記憶全部竄進了他的腦海,但是有些話他記得不真切,分不清是真的聽到了,還是在夢裏聽到的。

蘇薇走到床頭,把百合花插進窗臺上的花瓶裏,然後用手輕輕調整了下百合花的角度,“你昏迷的這些天,沈詠蘭跟謝一茂他們已經被警方逮捕,對了,你養的螞蟻,管家說他不會喂,把它們塞給了我。”

說到這裏,蘇薇不由摸了摸鼻子,“查了很多資料,發現養起來還挺有難度的。”

“有不少螞蟻發燒友,可以送給他們。”

謝聿稍稍移開眼,目光落到了窗臺的百合花上,聲音很輕:“以後我們可以養條狗,叫旺財。”

蘇薇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記得她為了透露地點而編的話。

謝聿表面上在欣賞百合話,實則一直在拿餘光偷看蘇薇。

擔心之前聽到的那些話是他的幻聽,謝聿心懷忐忑,試探性地道:“旺旺也不錯,你說好不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于聽到了蘇薇的回答:“好。”

謝聿心下一松,順勢道:“以後,不要叫我謝先生了。”

“那叫什麽?”

“你知道的。”

蘇薇:呃。

“阿聿?”

“嗯。”

看來她說過的話他都記得,蘇薇稍微放心了,目光落到謝聿額頭的紗布上,心想,應該沒有什麽後遺症吧。

轉身時,她聽到謝聿在身後問:“蘇薇,你去哪兒?”

“去叫醫生。”

等到蘇薇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謝聿緩緩眨了眨眼,心裏的缺口仿佛被什麽填滿一樣。

情不知所起,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呢?

好像是那個陽光滿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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