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就在陸遲幾乎身陷于這片殷紅中,鼻間忽然問道一股辛辣的味道,令他猛地一下清醒過來。領路的藍衫少年見陸遲恢複神智,收回了放置在陸遲鼻子下的小瓶。

陸遲難受得說不出話來,那股辛辣的味道雖然去除了花海的影響,可讓他的鼻子難受得不行。他甚至覺得,只要他一說話,就會涕泗橫流。那感覺一直在他到了要見謝岚南的庭院時還沒緩和過來。陸遲捂着口鼻,絕望地想,他不會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吧。

陸遲等的時間有些長,他座下的石凳已經變得與他體溫一致。他百無聊賴地扯了幾根野草,随意地編制起來,有事做,打發時間也變得不那麽無趣。陸遲編得興致勃勃,直到他面前的光線被遮擋住。

時間能将一個人改變得多面目全非,以前的陸遲沒有這個概念,現在的他總算得以窺見一星半點。陸遲知道面前的人是謝岚南,卻又不像。他皮膚白得有些過分,兩頰上的嬰兒肥也消失不見,整張臉顯得不符合他年齡的瘦削,眉眼間的神态改變地太多,完全沒有了以前無憂無慮的模樣。

陸遲幾乎不敢向他打招呼,這還是以前身處溫柔富貴鄉,不知人間疾苦的小公子嗎?

他的小公子,是不是過得不好?

謝岚南看到陸遲,臉上倏忽間便有了笑容,明媚地仿佛還是那未來到瀝矖宮的謝小公子,“陸遲,你來了。”

陸遲同樣笑着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的鼻子還是很難受。

謝岚南沒有發現陸遲的不适,他急着追問:“那爹娘呢?他們怎麽還沒來?”

陸遲一愣,他沒有料到謝岚南會問他這個問題。相爺和夫人?他聽他爹說,今日宮中設宴,夫人和二公子被皇後娘娘請到宮中作伴。至于相爺,他不知道相爺會不會來看望謝岚南,若是來,只怕早就到了吧。

謝岚南看到陸遲臉上的猶豫,他眼中的期待一點一點落下去,沉積在眼底,黑沉沉的一片。他垂下眼,看着光滑的石桌,輕聲問道:“他們是不是不來了。”

陸遲看到這樣子的謝岚南,不忍心讓他的期待落空,于是認真鼻間的酸澀說道:“也許相爺他們還未趕到……”

“為什麽是你!”謝岚南猛地擡起頭,死死地看着陸遲,質問道,“為什麽來的是你,不是他們!”

陸遲這下不止鼻子難受了,謝岚南質問的聲音刺得他心疼。謝同學,我知道你爸媽不來你很不開心,但是也不能這麽傷害千裏迢迢跑來看你的我呀。

謝岚南閉上眼,他感覺胸口很涼很涼,涼得似乎血液都停止流動。期盼了那麽久,他們還是沒有來。他一言不發地轉身,跑出了這個庭院。陸遲想要追上去,可謝岚南跑得太快,他連他的衣角走抓不住。

跑到庭院門口,斜刺裏突然插出一把雪亮的劍,攔住了陸遲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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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只能在臨風院中活動。”長得兇神惡煞的護衛面無表情地對陸遲說道。

陸遲只能止步,他看着謝岚南離去的方向,那裏已經沒有謝岚南的身影了。這還是以前跟在他屁股後面跑的謝岚南嗎?是不是在瀝矖宮練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功夫才跑得這麽快?

風吹得臨風院中的樹葉沙沙作響,再次走回去後,陸遲無端生出一股蕭瑟之感,他似乎被他的謝小公子抛棄了。背來的包裹還放在石桌上,裏頭的蓮花燈還為送出去。

陸遲雙手托腮,謝岚南跑了,他這蓮花燈該怎麽辦呢?

想着想着,身後忽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響,陸遲高興地轉過頭,謝岚南這小子定是覺得對不起他,回來找他了。卻沒想到,一回頭撞上一雙好奇的眸子。似乎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好奇地打量着他,孩童特有的紅嫩的微微嘴唇抿着,見陸遲回頭看他,這孩子沖他一笑,燦爛地宛如天邊的朝陽。

男孩身上穿着與謝岚南一般無二的服飾,腰間系着長長的流蘇,與銀白色衣袍一起逶迤在地。

“你是來看謝岚南的?”男孩毫不懼生,笑着問道,聲音幹淨透徹。

這個孩子太讓人心生好感了,看着他歪頭疑惑地看着自己,陸遲仿佛看到自己前世的小侄子。同樣白嫩的臉蛋,烏黑的眼睛,連歪着頭問他的模樣也相差無幾,陸遲實在不忍心不回答他。

“是呀,我是來看謝……靈童的。”

聽陸遲這麽說,男孩又忍不住笑了笑,他坐到陸遲旁邊的石凳上,也學着陸遲雙手托腮的模樣。

“你來看謝岚南,是不是你是他很好很好的朋友?”

陸遲點點頭,男孩坐在他身邊,寬大的衣袖随着流蘇垂落在一側,正好覆蓋住陸遲剛剛閑的無聊亂拔草的那一塊地面。

“你也是靈童?”雖然陸遲這樣問,但是他心中已經确定了七分。

果然,男孩沒有否認。

陸遲腦中一閃而過的卻是謝岚南眉眼間纏繞的疲倦,他不由自主地向那男孩開口問道,“可否請靈童告知,為何謝靈童看起來如此疲憊?”

“謝岚南啊?”男孩托着腮,雙腳來回上下搖擺着,他想了一會兒,答道,“或許是他練功練得太辛苦了吧。”

“辛苦?”陸遲眉頭一皺。

男孩使勁點點頭,“是呀,每日他都是最早起來練功,最晚休息的,不辛苦才奇怪吧。”

陸遲不解地喃喃自語:“為何要這般用功呢?”不過他轉念一想,之前在學堂念書的時候,謝岚南也是最用功的一個,雖然那時的謝家學堂只有他們兩人。但當時那麽古板的劉先生也對謝岚南贊不絕口,可見當時謝岚南花在念書上的功夫,想必到了瀝矖宮也不甘落後。

雖然陸遲的自言自語之聲很小,可坐在陸遲對面的男孩卻是捕捉到了。他想伸手拉陸遲讓陸遲聽他解釋,卻沒想他的腿勾到垂在身側的流蘇,腳底失力,眼見着就要往地上栽去。

聽到對面的動靜,陸遲急急地伸手想去拉男孩,可他到底也不過是個七歲稚齡的孩童,力氣不足。于是,兩人齊齊地摔在地上。

男孩只覺得自己倒在一個溫熱的身軀上,沒有想象中的疼痛。

“你沒事吧?”他慌慌張張地站起來,然後扶起陸遲。

陸遲搖頭,雖然男孩整個身體都摔在他身上,但畢竟年紀小,也不重。況且陸遲不知從小爬樹翻牆,不知摔了多少次,這對他來說算不上嚴重。他被男孩扶到石凳上,揉揉摔疼的手臂,然後轉頭看向男孩,“靈童剛才想對我說什麽?”

男孩一愣,沒反應過來,他還沉浸在陸遲有沒有摔傷的疑問中,對陸遲的問話接收不及時。不過他很快明白過來,想了想剛剛要對陸遲說的話,然後開口:“你适才自言自語,說謝岚南為何急着練功,我覺得應該謝岚南他要早些離開瀝矖宮才這般用功。因為宮主曾有言,若是我們能練到他滿意的程度,就可以随意進出瀝矖宮。”

是想回到外面,想于父母團聚,才這般用功吧。

男孩看到了陸遲微皺的眉頭,連剛剛被他撞都未曾皺的眉頭,卻因為一句話,那麽輕易的皺起來。他忽然羨慕起謝岚南了,被那麽溫柔的人關心着,多幸福。

正這麽想着,臨風院的護衛走到陸遲身邊,先是對他拱手鞠躬,再是恭敬地對陸遲說道:“公子,看望的時間到了,請随屬下一道出去。”

陸遲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時間到了?這麽快!他的蓮花燈還未送出去呢。茫然地望了一眼謝岚南跑出去的方向,那裏空蕩蕩的,沒有人影。陸遲拿起包裹,找出裏面的蓮花燈,因為長途跋涉,原本精致的蓮花燈被弄得蔫巴巴的。

陸遲把這兩盞蓮花燈遞給對面的小男孩:“靈童,可不可以麻煩你把它轉交給謝靈童?”

男孩接過兩盞蔫巴巴的蓮花燈,然後擡頭,對着陸遲的眼睛說道:“就是這些?”

陸遲點點頭,但看到男孩黑亮的眼睛,不知為何,心驀地一軟,于是不由自主地說道:“一盞是送給靈童的,另一盞是送給謝靈童的。希望靈童不要嫌棄。”

男孩的眼睛倏地一亮,像是煙火迸發出無盡的流光溢彩,手上的動作也瞬間輕柔起來,“我會幫你送到的。那,你以後還會不會來看望……看望謝岚南。”

“會呀,為什麽不會呢?”聽到男孩肯定的話語,陸遲的心情頓時輕松起來。

他跟着護衛走的時候,還不忘附贈男孩一個大大的笑臉。

男孩也跟着笑起來,其實,當時他想問的不是陸遲會不會回來看望謝岚南。而是,會不會再次來看他。不過,他問不出口,因為。

“他還只是謝岚南一個人的朋友。”男孩低頭,慢慢摩挲着手上仿佛沒有生氣的蓮花燈。

下次來的時候,他一定可以變成陸遲的朋友,一定!

作者有話要說: 謝少爺作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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