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鄭源走到瀝神窟,這兒十分陰暗,唯一的光源只有他手上夜明珠。夜明珠發出光亮柔和,但卻不明亮,只能依稀照出物體的輪廓。
地上悉悉索索爬行的生物似乎十分懼怕鄭源手中的夜明珠,紛紛四散而逃。鄭源走到瀝神窟深處。那裏盤踞的生物卻并不在意這夜明珠,只是慵懶地朝鄭源吐了吐信子。
鄭源刻意繞着這些生物走,不多遠,就聽到一陣熟悉的笛音。他快步走到聲源處,果不其然,垂眸吹笛的謝岚南就出現在他眼前。
“你怎麽那麽喜歡這陰氣森森的地方?”鄭源有些抱怨地走上前。
謝岚南沒有理鄭源,兀自吹着笛。
鄭源早已見怪不怪,謝岚南心情不好的時候就不愛理人。只是他不明白,今日都有陸遲這麽好的人來看望他,謝岚南為什麽心情仍舊不佳。他拿出小心翼翼揣在懷裏的蓮花燈,萬般不舍地遞給謝岚南。
謝岚南終于放下笛子,看過來的眼神有點疑惑。
“這是今日來看望你的朋友托我轉交的。”一說起陸遲,鄭源的表情一瞬間燦爛了。
不過謝岚南沒有注意到,他盯着鄭源手中的蓮花燈看了好久,才道:“陸遲他……走了?”
鄭源很幹脆地回答:“是呀,時辰到了他自然得走。”
“也是。”謝岚南将笛子收起,而後小心謹慎地接過那盞蓮花燈,仿佛它是什麽易碎的奇珍異寶。陸遲待我,還是這般好。謝岚那看着那盞對他來說絕不算精致的蓮花燈,唇角慢慢揚起。
即使在我這般對他之後,仍舊那樣好。比爹娘……好上太多。
其實在跑到這裏的時候,謝岚南就知道自己是無故牽連陸遲了,他把爹娘不能來的怨氣完全地發洩在陸遲身上。可是,這時他的自尊心無緣無故地湧上來了。我将陸遲看做最好的朋友才如此對他,陸遲他,會知曉我的心思吧,不會怪我的吧。
“可是,他為何送你蓮花燈呢?”鄭源忽然問道,在他的認知裏,富貴人家的小少爺不應是送一些珍貴的珠寶金銀才是正常的嗎?
謝岚南摸着手上的蓮花燈想了想,其實他也不明白陸遲為何偏偏送了蓮花燈。不過,他僅僅只是思考了一會便明白了。
“因為,今日是蓮花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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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哦,原來是蓮花節。”鄭源恍然大悟,不過很快他就愁眉苦臉了,“可是這兒沒有河呀!”
謝岚南笑了,陸遲可從來不會這麽細心地考慮瀝矖山有沒有河這種事。他低頭撥弄着這蓮花燈,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不過,他眼角的餘光卻不經意瞥到了鄭源的長袖,長袖的一角有着一片深深的污漬。雖然瀝神窟昏暗,但謝岚南這一年呆在這裏的時間很長,因此,便練成了極好的目力。更何況,此時還有鄭源的夜明珠。
鄭源雖然出身貧窮,但卻極愛整潔。但凡他每一次見到鄭源,後者的衣袍無不是幹幹淨淨的。謝岚南雖然感覺奇怪,卻沒有深想,便是再細心的人難免也會有疏漏的時候。于是,他只是指了指那長袖。
鄭源将那長袖撩起來,湊近細看,才發現是一片深綠色的污漬。應是在和陸遲說話的時候沾上的吧,一想起陸遲,原本那麽讨厭的污漬也變得順眼起來。
就在陸遲回去後的第三天,西澤與北烏就爆發了大規模的戰争。戰争爆發的□□十分不起眼,僅僅是因為兩國邊防的士兵發生了一點小口角。誰想就是因為這點小口角引發了兩方士兵動武,最後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進而上升到兩國之間的兵戎相見。
西澤的上一任君王好戰,在他執政期間,西澤與北烏這兩個國家發生了大大小小數十場戰役,但多是以西澤勝利為主。但也由于戰争過于頻繁,西澤國內也傷了元氣,而這一任君王也不好戰,專注調養民生。所以兩國也有近十年沒有發生戰争。
但沒想到,這次打破平靜的卻是這不起眼的原因。西澤本不認為北烏會因這件小事而大動幹戈,但沒想到,一向秉持以和為貴的北烏竟然一點都不退讓。而西澤民風素來彪悍,雖然近幾年因為傳入的孔孟之道而有所緩和,但也絕不會在北烏要麽讓西澤道歉,要麽就一戰見分曉的條件下退讓。
陸遲暫時還沒有感受到戰争帶來的改變,他所處的是西澤的皇都,若不是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上安城還是平安的。
而且,身邊的人,确切的說是整個西澤的百姓都不會認為這場戰争會輸。畢竟,西澤讓北烏割地賠款賠得太多了。現在的西澤國土,至少四分之一曾是北烏的。
可是,三月後的戰場傳訊卻将西澤人的自信打了個粉碎。申門關失守,北烏人已在離申門關最近的函膠城,不日就要攻打,這在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
而對于陸遲來說,他只知道自戰報傳來的那日起,爹就從未歸家過,娘眉間的愁緒一日比一日濃。
五日後,那天陸遲在熟睡,睡夢中聽到沈月明低低的抽泣聲。他揉着眼睛,意識還是很混沌。直到聽到一句“上戰場”,陸遲才徹底清醒過來。
十月份的西澤已是很冷了,陸遲哆哆嗦嗦地穿上衣服,然後悄悄打開房門,偷聽爹娘說話。也許是因為情緒激動,沈月明的聲音變得尖利起來,恰好讓陸遲聽得一清二楚。
“為什麽偏偏讓你跟去戰場,你一個書生,連雞鴨都提不動,上戰場能做什麽?”
陸正透不停地安慰沈月明:“夫人無需擔心,我是相爺的幕僚,大多時間跟随在相爺左右,不會真刀真槍與士兵一起搏鬥。”
沈月明并沒有因為陸正透這一番話而放心,她揪着衣袖,雙眉就沒有平展過,緊緊地蹙着,“可那畢竟是戰場,刀劍無眼,你又不是那武人,如果傷着一星半點,可叫我和阿遲怎麽辦?”
“戰場有大夫,相爺身邊也有侍衛護着,哪會這麽容易受傷?”陸正透耐心安慰了許久,才叫沈月明稍稍安下一點心。
才剛安撫好沈月明,陸正透一轉頭,就看見陸遲站在房門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阿遲。”陸正透笑着朝陸遲伸出手,“來讓爹看看,幾日不見,阿遲似乎長高了一些。”
陸遲現在一點都不想吐槽幾天的功夫能讓一個小孩長多高,他走過去,仰頭看着陸正透微笑的臉,直截了當地問道:“爹是要去打仗嗎?”
“對呀。”陸正透一反常态地将陸遲抱起,在平時,他雖然對陸遲溫柔慈愛,但也不會對陸遲做這種過分親密的動作,“爹要去打仗當英雄,阿遲高不高興?”
陸正透沒想到陸遲堅決地搖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想要爹當英雄,我只想要爹好好的。”
陸正透的笑容停滞了,他摸着陸遲因為剛睡醒而亂糟糟的頭發,一遍一遍,直到将這些頭發都揉順了,才道:“可是爹必須要去當英雄,阿遲就在家好好照顧自己和你娘,知道嗎?”
陸遲突然緊緊抱住陸正透的脖子,眼淚瞬間流下,他拼命地抹眼淚,結果卻越抹越多。以前陸遲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會像個小女生一樣抱着人哭,可現在,他就是制止不住自己。
陸正透不厭其煩地輕輕拍打着陸遲的背,不知道流了多久的眼淚,陸遲才停下來。他啞着嗓子,悶悶地問:“爹你什麽時候回來?”
聞言,陸正透把陸遲放下來,他比了比陸遲的身高,然後柔聲對陸遲說道:“等你到爹的肩膀的時候,爹就回來了。”
這……不是明顯哄小孩子的話嗎?陸遲想笑,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君子一諾千金,爹你可要記得。”
“爹自然不會忘記。”陸正透帶着笑意說道,但他的眼神卻十分凝重。
雖然對妻兒說的話十分輕松,仿佛只是外出游覽一番,可陸正透明白,現在的情勢十分嚴峻。北烏出了一個驚采絕豔的将領之才,目前與西澤交手,還未出現過敗績。不僅奪走了邊防重地申門關,還活捉了西澤的多名将領。
這促使西澤不得不重視起來,不僅派出三朝老将李蔣,還讓早年跟随在李蔣身邊替他出謀劃策,奪下多處北烏國土,現為右相的謝意做李蔣的副手。陸正透做為謝意的最得力的幕僚,自然也需要跟着謝意出征。
出征那天,天子親自送行,國君斟酒,親手遞給李蔣和謝意,鄭重地說道:“朕等将軍與右相凱旋。”
“必不負聖人與陛下的厚望!”
将士們群情激奮,紛紛揮舞着手上的兵器,高喊着“掃平北烏,不負聖望!”
掃平北烏,不負聖亡!
大軍出征,旌旗獵獵。陸遲站在人群中,只能看到飄揚着繪着瀝矖神像的旗幟,以及黑壓壓的大軍。他找了很久很久,也還是沒有找到陸正透。
姬滿回到宮中,便一刻不停地趕到矖息殿。在離矖息殿還有一段路時,他便下了禦辇,徒步行至矖息殿。到達矖息殿後,姬滿身後的宮女太監自覺止步,他除去鞋襪,脫下十二旒冕,赤腳走近矖息殿。
矖息殿內通體都是白色,與皇帝寝宮的金碧輝煌完全不同。姬滿走進主殿,一步一步極其恭敬地走到那端坐高位的人面前,虔誠地跪下。
“帝姬滿,拜見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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