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房間裏只有一張床,這意味着,陸遲今晚與謝岚南将要睡在同一張床上。

若是別人還好說,陸遲一點都不會在意,可現在是與謝岚南在一起。那個同榻而眠的人,是謝岚南,是他一想起,便會奇怪地生出許多心思的人。

陸遲故意磨磨蹭蹭的,待到木桶中的水變涼,不再徐徐地冒出熱氣來才起身。

他想,過了這麽久,謝岚南應該睡了,他再上去可以減少尴尬的場面。沒承想,一出去,便見到了謝岚南,他只穿了一身簡單的白袍,眼裏盛着溫柔的笑意,問陸遲:“怎麽洗了這麽久?”

陸遲支吾着,随便想了個理由搪塞:“想洗得幹淨一些。”

可說完這句話,陸遲感覺到,謝岚南臉上的表情有了一種意味深長的味道。

哪裏說得不對嗎?

謝岚南沒有解答他的疑惑,他擡眼看了看窗外的夜色,說了一句:“不早了。”确實不早了,天空已經完全黑下來,路上了無行人的蹤跡。陸遲知道謝岚南接下來想說的話,不早了,應該就寝了。

他擦着根本就沒有多濕的頭發,道:“你先睡,等我頭發幹了我再來睡。”

謝岚南靜靜地看着陸遲,陸遲被他這麽看着,不由生出一種古怪的感覺,覺得自己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樣。謝岚南忽而一笑,笑容如同破冰的水面一般潋滟。

他輕聲道:“好。”

陸遲在外面呆了很久,他在想自己心中暗生的情愫,為什麽會對謝岚南起了這樣的感情?為什麽偏偏會是謝岚南呢?

身後無聲地跟了一個随侍的人,他回頭,看見那人垂下頭,安靜地立在身後。

“你無需跟着我。”陸遲說。

那人沒說話,也沒動作,只是保持垂頭而立的姿勢。陸遲忽然想起,他是不能說話的。

陸遲走回屋裏時仍是對他說了一句:“我回去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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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裏很安靜,謝岚南似乎是睡了。從光線明亮處到黑暗中,眼睛有些不适應,陸遲站了一會,待眼睛能适應漆黑的環境後,才輕手輕腳地進去。

他走到窗邊,借着一點微弱的月光,看清了在床上的謝岚南。謝岚南的睡姿标準,平躺着,雙手放于腹上,動作規整得仿若尺量。

他嘆了一口氣,伸手想碰碰他的小公子,手指停在空中半晌,終是徒勞地垂下。他沒有上床,準備在椅子上将就一夜。

若是一段感情終究沒有結果,還不如早點割去那些錯生的情感。沒有一步錯步步錯的彌足深陷,就不會有求而不得的情深緣淺。

趕路趕了一天着實累,陸遲趴在桌上,沒一會就沉沉睡去。

黑暗中,謝岚南慢慢直起身,他掀開錦被,赤腳走下去。他走到陸遲面前,陸遲閉上了眼,五官輪廓顯得沉靜起來。他的指尖碰上陸遲的眉,輕柔地摩挲,從眉到唇,極盡輕柔地撫摸,最後,停在唇上。

唇瓣柔軟,黑夜中看不分明它的模樣,但是,謝岚南想起白日所見的,無論是抿着,還是彎起,都格外地好看。

陸遲的唇薄,薄唇薄幸。可這唇薄的人的心,卻最是心軟,最是多情。

他傾身,吻上夜夜在夢裏出現的人。

“是我的了。”一聲極輕的喟嘆,消失在唇齒間。

陽光毫不客氣地在眼皮上跳躍,陸遲費勁力氣才能睜開眼,他想擡起手,擡到一半卻愣住了。他的手,剛剛搭在誰身上?

陸遲終于從混沌的意識中清醒過來,他把視線從明豔的日光轉到身邊,現在他整個人都窩在謝岚南懷裏。而且,更為過分的是,他還兩手兩腳并用,死死地挂在謝岚南身上。

陸遲吓得跳起來,他昨天晚上到底幹什麽了?

被陸遲的動靜驚醒了,謝岚南緩緩睜開眼,陽光落進他眼裏,暈開一陣漣漪。他疑惑地挑眉,似是在問陸遲。

“我、我昨晚……”陸遲結結巴巴地開口。

謝岚南揉揉自己的肩膀,輕言反問:“你昨晚做的事記不清了嗎?”

陸遲的心轟然塌下,他昨晚果然是睡着睡着摸到謝岚南床上了嗎?該不會還對謝岚南做了什麽事。

“你一直抱着我,推都推不開。”話說到一半,謝岚南卻停下,看着陸遲,眼眸深深。

陸遲順着他的目光轉到自己身上,才發現,起來的太匆忙,他的衣衫都散着,一大片胸膛露了出來。他慌忙地扯過一件衣服穿上,穿的時候又想到,都是男人,他這模樣是不是太刻意,會讓謝岚南看出什麽。

于是,陸遲放慢速度,裝作不在意的模樣。

“今日是去洞陽湖嗎?”他生硬地轉換話題。

謝岚南應了一聲,從床上下來,他的衣襟也半散,露出裏面堪稱細膩的肌理。他沒有介意陸遲的目光,随手拿了一件衣裳。

陸遲想,這才是正常的反應,他之前的反應太過。果然,有了不一樣的心思,連自己都變得不像自己。

今日的天氣出奇的好,晴光萬裏,可洞陽湖的游船卻不多,只有三三兩兩的船只泛舟在波上。陸遲感到奇怪,按理說,這樣的天氣正是出游的好時機,洞陽湖又是遠近聞名的景點,船不應這麽少。

可看到身邊的謝岚南,他忽然明白了。

聖人出游,理應清靜。

他們上了一艘畫船,畫船中的歌女在輕薄的綠紗後朝他們盈盈行禮,身段如柳枝般柔軟。船工已經開始搖橹,碧水泛起一層層清波漣漪。

畫船從飛絮的柳枝中行出,點點柳絮落在船舫上,歌女懷抱琵琶,素手撥弄了幾下,一串琵琶音就此流洩而出,音色幽幽。她伴着琵琶,低吟淺唱,唱腔婉轉,有一種東源國吳侬軟語的味道。

陸遲在煮茶,茶香袅袅地從紫砂茶壺中溢出。謝岚南坐在他身邊,月白色的廣袖蜿蜒逶迤于地。陸遲看着茶壺下搖曳的火苗,道:“我若是煮得不好,可別怪我。”

“怎會不好?”你的全部,都是好的。

“我學藝不精,怕煮壞了。”陸遲于茶一道,着實沒用什麽心思。上了畫舫後見有茶具,便起了附庸風雅的心思,手癢癢地開始煮茶,煮上後才後悔,如果煮得不好,怕是丢人。

“無礙。”謝岚南道。

綠紗後,歌女一曲唱罷,她的歌聲停歇了一會,琵琶聲又響,這次換了個纏綿的曲調。

陸遲站起來,湖上的風吹得他的袍帶飛揚起來。湖上的秀麗的風景在他眼中一覽無餘,他笑道:“如果不是知道這是洞陽湖,還以為到了江南的水鄉。”

東源南柯與北烏西澤分江而治,俗話裏的江南水鄉便指的是東源。

“若你想去,也未嘗不可。”

陸遲笑道:“我說笑,你別當真。”東源雖未像北烏一樣,有兵敗奪疆的深仇大恨,但與西澤的交情也不算好。況且在這個時代,出行也極為不方便。

茶煮好了,陸遲将青瓷的茶盞洗淨,微微帶了鐵鏽紅的茶水從紫砂壺中倒入茶盞。茶盞白淨,茶水澄澈,單看賣相是過關了。

謝岚南輕呷一口,點頭道好。

“你也別蒙我。”陸遲随之喝了一口,回味後才道,“只是一般,稱不上好。”

“你煮的,就是好的。”謝岚南道,他的眸光幹淨,似這洞陽湖碧波蕩漾的湖水,說不出的誠摯,陸遲快被他騙進去了。

他拍了拍謝岚南的肩,笑:“就愛唬我。”

湖上多風,畫船裏的綠紗被吹得飄飄蕩蕩,忽而又一陣大風,歌女面前的綠紗被吹起大半,顯露出她窈窕的身姿。

陸遲也不知怎的,忽然向歌女問道:“聽姑娘的口音,可是東源人士?”

謝岚南的眼沉了沉,他側頭看着陸遲,先前輕松的表情蕩然無存。

我在這裏,為什麽要去看別的人。

琵琶聲停住,歌女抱着琵琶,柔柔地下跪,輕聲曼語應道:“小女原是東源人,因戰亂輾轉流落到源奚鎮,在此賣唱為生。”

陸遲點點頭,不再多問。

此時船身忽然劇烈一晃,船公沒撐住木槳,船上的人站立不穩,跌坐在地,尤其是那歌女,踉跄兩下後,竟一下撲倒河中去。

陸遲見有人落水,沒想那麽多,将身上的外袍一脫,跳水救人。謝岚南站在船上,手裏只剩下陸遲的外袍,他想拉,沒有拉住。

“你跳下去了,我呢?”他攥緊了手上陸遲的袍子,力道大得幾乎要撕裂這件袍子。

陸遲會水,他看到歌女的衣衫在湖水中張揚,他浮上湖面深吸一口氣,又繼續潛下去。因這時間太短,所以他沒有見到立在船上的謝岚南,眼裏紅得幾欲出血。

他抱住歌女,落水的人求生意識強烈,會死死地拽住身旁的東西,所以她拽住了謝岚南,力道極大,沒有一絲一毫的松手。

陸遲被她這樣拽着,差點和她一起沉入水中。他費勁地伸展四肢,才把歌女托到船上。自己也因此嗆了好幾口水。

四月的天氣,還沒到炎熱的時候,湖水還是冰涼,陸遲上船時,才感受的沁骨的寒意滲入四肢百骸,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謝岚南将他脫下的外袍重新為他披上。

“請醫者為這位姑娘看看。”即使哆嗦着,陸遲還沒忘自己拼命救上來的人。

謝岚南圈着陸遲,陸遲體型偏,又下了水,衣衫都貼在身上,更顯得清瘦。他圈着陸遲,更像是将他整個人抱在懷裏。

“自是不會忘了這位姑娘的。”謝岚南的聲音溫柔,仿佛真對那位歌女上了心,“你自己也是,快換了衣裳,再喝碗姜湯,別得了風寒。”

“我才沒那麽容易得病。”陸遲笑了笑,認為自己身強體壯,不就下了回水,哪會生病。

誰承想,回到客棧就頭暈眼花,一下子發起燒來。他躺在床上,意識模糊,只覺得有一個人一直在照顧他,為他擦拭,喂他喝藥。

是謝岚南吧,沒有緣由的,陸遲就認為照顧他的人是謝岚南。他模模糊糊地想,除了謝岚南,還有誰會這麽溫柔地對待他。

陸遲已經睡熟,沒有再亂動彈。他生病時就像小孩一樣,哼哼唧唧地動來動去,一點也不安分。謝岚南守在他床邊,為他掖好被子。

侍從在他面前跪下,謝岚南看了侍從一眼,而後傾身在陸遲耳邊低語。

“現在我要去見一見那個你不顧性命救上來的歌女。”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少兒不宜,三觀不正,某随控制不了想要看病嬌的心了,先打個預防針。看得時候請默念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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