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陸遲拿着信,走到燕舞跟前,指間夾着那封薄薄的信,遞過去。

“送信。”他雖然說得言簡意赅,眉眼彎的弧度卻帶了份不經意間的肆意風流。

可惜陸遲自覺那是友好的笑。

“我不送信。”燕舞沒接過,眉梢躍上盈盈的笑意,她朝一邊努努嘴,“要送信往那邊去。”

陸遲将手指往上一折,指間的信就收了回來。他也不走,就像個梅花樁子一樣戳在她面前。

“既然不送信,那你是做什麽的?”

“我?”燕舞染了豔紅寇丹的指尖指指自己,她輕輕一笑,道,“我是收信的。”

陸遲才注意到她臂上挂了個精巧的小籃子,他想到昨日送出去的信,雖然心知肯定沒有那麽快回信過來,但還忍不住問了一句。

“可有陸遲的信?”

燕舞搖頭:“沒有姓陸的。”

難得在瀝矖宮中遇到一個算不上熟的熟人,陸遲本想多聊幾句,卻又擔心打擾她的工作,略說幾句便出來了。

見到燕舞,總歸是開心的,回藏書閣時,陸遲的腳步都輕了幾分。

天氣漸漸熱起來,陸遲把需要謝岚南翻閱做定奪的文書一摞摞地收起來,拿去給他看時,無意間瞥見藏書閣外的湖中,竟立起一株亭亭的荷苞。

看起來分外喜人。

這片湖很大,一眼望不到頭,湖面上鋪了層層荷葉,這是第一株荷苞。

他到謝岚南的屋前,門前的侍衛朝他行了一禮後,無聲地将門打開。他向侍衛點點頭,緩步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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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岚南坐在書桌後,手撐着頭,一點一點的,似乎是睡着了。旁邊的窗戶支起一半,晴好的日光洋洋灑灑地透進來,卻溫柔地鋪陳在他發上。

謝岚南未束發,只是松松地用一根白玉簪将一頭墨發挽起來。

陸遲本該是應叫他起來的,但在這時,卻連呼吸聲都放緩了,生怕倘一呼吸重了,就驚醒了他。他将文書放在桌上,低頭,細細地去看謝岚南的臉。

謝岚南的五官生得極是淡雅隽永,平整好看,阖上眼時,便好似一副水墨勾勒的山水畫。但是睜眼時,又是另一番風情。

不言不語時,似終年不化的峰頂雪般冷清。可倘若他笑一笑,便像初融的春雪,乍綻的寒梅,說不出的清豔。

若謝岚南不是那聖人,而始終是左相的公子,于富貴鄉中生成這副模樣,說不準會成了上安城中擲果盈車的禍害。

禍害了一群大姑娘小媳婦,也禍害了他。

謝岚南雙眼輕阖,那睫毛也是纖長,在眼下落了一道淺淺的陰翳。

看着這樣的謝岚南,陸遲心裏那抔名為喜歡的,經年積累的黃土顫顫巍巍地開出一朵花來。光是這樣看着,他心中也是充滿歡喜的。

側頭仔細看了一回,他想,謝岚南每一處都是挑着他喜歡的樣子長的。可惜,這樣的人終歸不是能夠喜歡上的。

陸遲心裏嘆了好幾口氣,他想叫醒謝岚南,卻又覺得這樣叫醒着實心有不甘。

既然謝岚南睡着,那他可不可以偷偷地――碰一碰他。這念頭一起就一發不可收拾,陸遲掂了掂越發大起來的膽子,小心翼翼地靠近謝岚南。

湊得近了,他可以看到謝岚南臉上白玉一般細膩的肌膚,應是很軟很軟的。他想着,便輕輕地觸碰到他的臉。

一如想象中的,很軟。

謝岚南的眼睫輕輕顫了顫,睜開了眼。

陸遲的心驟然狠狠跳了一下,他來不及離開,還保持着低頭吻他的姿态。看到

他睜眼,陸遲慌亂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

恐怕日後連看他一眼也不能夠了。

謝岚南的眼瞳黑得純粹,不似常人瞳孔的顏色會淺淡一些,像是夜色最深的子夜。他看着陸遲,沒有說話。

被那雙眼看着,陸遲幾乎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能說些什麽呢?說我一時鬼迷心竅,還是說,我心悅你許久。

他垂下眼,退開。

謝岚南站起身,他的身量比陸遲高上一些,一低頭便可以看見陸遲淡色的唇,剛剛吻過他的唇。

“你不說些什麽嗎?”謝岚南開口,聲音略有些低啞,壓抑着快要滿溢而出的把眼前的人圈到懷裏,吞到肚裏的欲望。

“說什麽?”陸遲臉色灰敗下來,所有的表情都淡了,“你所見到的是什麽就是什麽。”

他那些不可見人的心思終于在這一刻剝開了厚重的外殼,露出隐瞞多時的內裏。其實陸遲說不清楚什麽時候喜歡上謝岚南的,許是年幼時日複一日的相處,又或許是再次相見的一眼動人。

他看着停在窗棂上的陽光,恍惚覺得這是最後一次與謝岚南獨自相處了。

那道陽光被影子遮住,陸遲眼前是謝岚南衣襟上的雲紋,柔軟的錦緞,應是蜀州供上來的。有什麽東西溫柔地落在自己的眼上。

謝岚南伸手扣住他,輕輕地吻了他的眼。

他的喉間溢出一聲滿足的喟嘆,“你不說,那就由我說。”

“我心系于你,很久了。”

陸遲有一瞬間覺得他是不是幻聽了,否則,怎麽會從謝岚南嘴裏聽到這麽一句話。

他的吻從眼上密密麻麻地落下,輾轉到唇上,輕柔地吮吸。謝岚南現在就像一個終年赤貧的農夫,陡然得到一筆橫財,萬分小心地對待,就怕這只是黃粱一夢。

夢醒了,就什麽都沒了。

“我喜歡你,太喜歡太喜歡了。”喜歡到只要你不在眼前,心就發疼揪緊。

陸遲終于可以看一看眼前的謝岚南,謝岚南現在的表情,好似一個要哭的孩子。他慢慢地将手撫上去,輕拍他的肩。

“我也是。”陸遲道。

一旦挑破這層窗戶紙,謝岚南的行事越發肆無忌憚了。陸遲看了一眼桌下兩人的手,連吃飯時,謝岚南也不肯放。

“你這樣我怎麽吃?”陸遲無奈地發問,他總不能用左手吃飯吧。

“我喂你。”謝岚南轉頭過來,親了下他的臉。他似乎特別喜歡對他有肌膚上的接觸,活像患了皮膚饑渴症。

陸遲默默的看他:“君子之行,應發乎情,止乎禮。”

謝岚南靠在他肩上,那根挽發的白玉簪在他頭上搖搖欲墜,他對着陸遲,輕聲道:“我不要做君子。”

陸遲伸手将他的白玉簪取下,一頭墨發就披散而散,謝岚南像是知道陸遲要做什麽,緩緩松了手。他乖順地低頭,任由陸遲在他頭上動作。

陸遲一邊為謝岚南挽發,一邊嘆氣。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在他的肩上,謝岚南的聲音變得悶悶的,“以前的我有什麽好,懦弱怕事,想要什麽也只會畏首畏尾。”話到最後,尾音陡然變得冷冽。

不知是不是錯覺,陸遲總覺得,謝岚南語氣裏帶了一種難言的厭惡。

他把簪子插、到挽好的髻上,道:“那也是我的謝小公子。”

謝岚南勾起一抹淡薄的笑,輕聲重複了一句:“那也是我。”

陸遲的手藝不好,發髻看起來東倒西歪,怪異的很。他覺得頹然:“你還是讓別人給你弄吧,我實在是不會梳。”

謝岚南直起身,摸了摸頭上的發髻,“我覺得很好。”

“得了。”陸遲四處看了看,尋摸到一面銅鏡,丢給謝岚南,“你還是看看再說。”

謝岚南接過,卻看也不看,只望着陸遲:“你給我的,便是最好的。”

陸遲轉身,他覺得臉很燙,謝岚南這小子,什麽時候學會了這麽些花言巧語。

雖然晚上謝岚南要他留在這裏休息,但陸遲一直咬着不肯答應。笑話,如果答應了,這不是明擺着對瀝矖宮的人廣而告之他和謝岚南之間有什麽嗎?

陸遲自問自己的臉皮還沒修煉到家。

謝岚南看了他良久,終于應了聲好,而後,他走到自己的書桌前,拿出一封信給他。

陸遲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跡,立刻反應過來,這是爹給他的信。他感到有些奇怪,這信怎麽在謝岚南這兒。

“我見到你的信,就順手拿過來了。”謝岚南輕描淡寫地解釋。

陸遲不疑有他,很快相信了。

離開時,他忽然想起今早看到的那一株荷苞,想告訴謝岚南。但想想,又算了,待開了滿湖的荷花,再邀他一起去看花吧。

鎏金勾銀的寝宮內,年輕的帝王案前擺了一卷案審的卷宗。

“他仍不招供嗎?”帝王的指尖在案上輕扣。

高遼明低頭回答:“左相拒不承認。”

帝王淡淡瞥了他一眼。

高遼明擡眼,唇邊泛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老師已照聖上指示所做,定不使聖上煩憂。”

帝王滿意地點頭,他轉身,看着室內透出淡淡幽香的香爐。

“朕不能像先皇那樣,萬事都受牽制。”先皇只是做了一件不讓聖人稱心的事,便被丢入瀝神窟,萬蛇啃噬而亡。

他不能和先皇一樣,雖貴為西澤國君,在聖人面前,也是生死不由自己的蝼蟻。

西澤也是時候同其他三國一樣,皇權至上了。

帝王走到高遼明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高卿助我。”

高遼明連忙還禮:“臣等萬死不辭。”他感到手在顫抖,是因為興奮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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