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自從發現湖中有了第一株荷花苞後,陸遲現在有事沒事都要繞路去湖邊看上一兩眼。終于,在兩天過後,荷花苞顫顫巍巍地伸出一瓣淡粉色的花瓣,清淩淩的鮮嫩。

陸遲随意地坐在湖邊,想着日後開了滿湖的荷花的場景,風襲來,荷葉輕擺,碧波蕩漾,上面是朵朵燦若朝霞的荷花,應是極美的。或許還底下還有蓮蓬,他可以和謝岚南一道去采。

陸遲失笑,現在看到什麽都能想起謝岚南。

他招手換來身邊的仆從,問道:“到了夏日,這湖裏可有蓮蓬。”

仆從點頭。

陸遲唇畔揚起,那笑像是拈了一朵春花,仆從看着微微有些發怔。

“和那小子一起去,肯定很好玩。”他想到幼時強拉着謝岚南和他一起爬樹摘梨,翻牆買糖畫的的事,越想就越心動。

陸遲站起來,頗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謝岚南。才走幾步,理智就把他拉住。

他轉頭問一直沉默的仆從。

“宮主他現在何處?”

仆從張嘴想說,陸遲擺手,“寫給我看就行。”

他知瀝矖宮嗓子被毀的人,每說一字就如同再在嗓子上割上一刀一樣,是極其痛苦的事。那仆從拿出随手攜帶的紙筆,陸遲看過去,見他在紙上寫了三個字。

瀝神窟。

謝岚南面無表情地看着纏繞在他手上的紅玉,它的牙深深地陷在他手臂上的肉裏,血液絲絲縷縷地從牙邊溢出來,從起初的近似黑色到如今過于鮮豔的紅色。

紅玉的蛇尾舒适地勾住謝岚南的指尖,似乎終于喝飽了,它仰起頭,心滿意足地吐了吐信子,爬下去,又成了一個安靜的镯子。

謝岚南站起來,撩上去的衣袖垂下去,遮住手臂上可怖的傷口。瀝神窟裏藏于暗處的蛇安靜地盤旋在原地,不聲不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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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的火把将地道幽幽地照亮,也照亮了他的臉,臉色極白,就只有唇色如血般紅豔,像是雪色中的紅梅。謝岚南取下挂架上的外袍,披在身上走出去。石門轟隆一聲開啓,外頭牢籠裏一陣嘶啞的叫聲斷斷續續地傳來。

謝岚南微微皺了皺眉,身後的陰影裏無聲地出來一人,黑發黑衣,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

“宮主,這是新進貢的神飼,還沒□□好。”

神飼,雖冠以神名,卻不能掩蓋身為飼料的事實。瀝神窟的衆蛇,最愛食人血肉。神飼的存在,便是為衆蛇提供食物。

就在黑衣人說話的時候,又有痛苦的喊叫聲傳來。謝岚南唇角抿出一道上挑的弧度,“不必了,割去他的舌頭不是更容易?”

不喜歡的,毀了便是。

這麽一打岔,謝岚南忽然有了興致,他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越走進裏頭,寒氣就越重,間有陰寒的冷風,貼骨穿過。

他轉動石牆上的機關,厚重的石門仿佛多年未曾開啓,發出滞長的聲響,緩慢打開。裏面的光線竟然出奇的明亮,謝岚南走到室內唯一一張石床邊,居高臨下地俯視躺在上面的人。

那人全身都動彈不得,只有眼珠能轉動。

“鄭源。”謝岚南輕聲念出他的名字。

鄭源看着他,眼神黯淡無光。

當年他二人飲下西吻,謝岚南挺了過來,而鄭源雖未身死,現在也與廢人無異。

“你還活着。”他笑了笑,室內的寒氣陣陣,他仿佛感覺不到似的,“辭念當時本想丢了你,但我把你撿回來。”

謝岚南俯下身,一字一字地對他說:“我怎能讓你這麽輕易死去。”

“你這樣活着,比死更難受,多好。”

鄭源閉上眼。

謝岚南走出瀝神窟時,乍然感受到陽光,一時間竟感覺太過灼熱。他知道自己從內裏就開始腐爛了,從裏到外都流着腐臭的膿水。但那又如何,陸遲覺得他好就行。

他只在乎陸遲一人。

所以,就更不能忍受陸遲被搶走的危險,哪怕是一點點都不行。鄭源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才走出瀝神窟,他就看見一道人影遠遠地坐于鋪階的青石板上。太過熟悉一人,就只是遠遠地看到他的身形,不消任何言語,也能認出他來。

那是謝岚南的春酒明月,也是他一生的萬丈紅塵。

陸遲不通武功,所以即使謝岚南已經走到他身後,他卻并未察覺。謝岚南順着他的目光朝遠處看去,想知道是什麽這樣得他注目。

石階的盡頭站着兩人,是守瀝神窟的神侍。

陸遲的目光落在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身上,身着勁裝,俠氣的裝束卻掩飾不了她的容顏姝色。他想到前不久才見到的燕舞,這女子的面容竟和她極為相似。

“喜歡她的容色?”肩上落上一只手,陸遲只覺得有一塊寒冰落于肩膀,凍得他忍不住想打個寒顫。

“謝岚南。”還不等陸遲彎出一個笑容,那人低下頭,在他耳邊輕柔地低語。

“喜歡的話我剝下來送給你可好?”

陸遲未說出的話梗在喉嚨裏,謝岚南的眉眼都是笑着,明媚地如同绮歲的富家少年公子打馬從街市過,沖路旁的豆蔻少女抛去一枝猶沾露水的花一樣。可他說出來的話,卻能令人遍體生寒。

看到陸遲驚疑的眼神,謝岚南的手覆上的眼,他的手很冰,沒有一絲溫度。

“不要這樣看着我,我會忍不住――”後面的話消彌于落在他唇上的吻。

我會忍不住把你關起來。

別看,別想,我才是你應注視的人。

謝岚南糾纏了陸遲很久,才把覆在陸遲眼上的手放下來。

“我同你說笑的。”謝岚南将頭擱在陸遲肩上,玩笑般說道。

陸遲轉頭看了他很久,才笑起來,把剛剛未說的話講出來:“只是覺得她像一個人,才仔細瞧了沒多久,你的醋味就這麽重。”

“像誰?你的紅顏知己。”

謝岚南的雙手繞到他胸前,陸遲此時整個人被他圈在懷裏,他不習慣這樣,好似個姑娘一般。哪知他一動,謝岚南圈得更緊。

他無奈地嘆氣:“哪有紅顏知己,才看一個人久了一些你就要剝皮抽筋,有的話你豈不是要殺人滅口了。”

謝岚南輕笑着咬了一口懷中人的喉結。

“你知道就好。”

謝岚南咬得不痛,但就是有些癢,陸遲伸手想推開他,擡起手卻發現全身的力氣似乎被抽走,手擡到半途只能無力地垂下。

謝岚南抱住昏到在他懷中的陸遲,瞳孔驟然緊縮,那雙黑到極致的眼裏乍然泛出一點猩紅。他的手搭在陸遲的脈上,瞳孔中的猩紅漸漸褪去,又成了一片深沉的暗黑。

“中了般若毒。”謝岚南将陸遲抱回他的寝宮,紅绡的紗帳輕飄,莫名多了幾分缱绻的甜膩柔情。謝岚南撩起衣袖,他的手臂白皙得像極了剔透的冰雪,謝岚南看着自己的手,就像在看一樣無生命的死物。

下一刻,他手起刀落,手臂上多了一道猙獰的傷口。腕上的紅玉聞到血腥味,貪婪地向傷口處爬去。

他直接把紅玉抓下去,将手臂湊到陸遲的嘴邊。紅玉無緣無故地被扔到地上,尾巴盤成一圈,頭高高地仰起,沖謝岚南呲牙,但過後還是乖乖地盤在原地。

陸遲的唇沾上他的血,淺淡的唇色此時顯得鮮豔地過分。他的心湧上一股病态的渴望,想把陸遲的唇咬破,想把這整個人都吞吃入腹。

“阿遲。”他喊他,纏綿悱恻地一下一下梳理陸遲的發,“都怪我,忘了瀝矖宮的般若花。”瀝矖宮遍植般若花,這種生于南疆的毒花色豔,味毒,瀝矖宮中人自進入瀝矖宮起身上就被種植一種毒物,般若花毒是滋長這毒物的食物,自是不懼。

但陸遲身上沒有毒物,就自然中了毒。

“雖然我的血也不是好東西,但阿遲應該不會嫌棄。”他在陸遲臉邊蹭了蹭,像個天真單純的孩童一樣笑着,“阿遲可是最會容忍我的。”

隐在暗處的暗衛忽然無聲地出現。

“宮主。”他的聲音又是一如既往地喑啞,粗砺地像砂石,“皇宮的動作大起來了。”

謝岚南緩緩直起身子,他的動作依舊輕柔,眉目也溫和。

“阿遲,你等我一下,我去處理不聽話的人。”他最後一句話,森冷得令跪在地上暗衛都心中一顫,但轉瞬,又如同春風拂面,掩去了其中的料峭寒意。

“我一會就回來,別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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