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一聲重響突兀地出現在描金勾銀的寝宮內,年輕的帝王明黃色的寝衣淩亂,他死死地抓着輕薄的床帷,金絲勒得帝王的手指充血發紅。
黑緞錦靴踩上他的手,雪色的罩衣的下擺輕拂過帝王的臉頰。
“痛嗎?”清冷的聲音自上方響起。
帝王的臉上的肌肉抽緊了,他的眉目皺成一團,冷汗一滴滴從額上劃落。
“聖、聖人……”他的聲音像是從齒縫間擠出來的,在發抖。
謝岚南鴉羽般黑的眼睫微微垂下,他冷淡地說了一句。
“看來是不痛。”
本就已經跪坐在地上的人驀然發出一聲嚎叫,謝岚南的腳移開,他整個人蜷成一團,咬破了嘴唇,鮮血絲絲泛出來。
諾大的寝宮內血腥味開始彌漫,仔細看去,帝王的寝衣上竟染上了深紅色的痕跡。
謝岚南再問了一聲:“痛嗎?”
“痛……痛、痛……”帝王斷斷續續地答道,他忍受着血肉崩開的痛苦,想要爬過去抓謝岚南的衣擺,後者反而一腳把他踩在腳下。
“痛就對了。”謝岚南微俯下頭,聲音仿佛覆了一層冰雪,“再讓我發現你有動作,可不只是痛了。”
帝王緊縮的瞳孔裏充斥着對方昳麗的眉眼,那人像極帶有劇毒卻美豔的般若花。
謝岚南腳下的力道漸漸加重,聲音更冷。
“你身體中的毒物會一點一點把你的血肉吃完,從內髒到外皮,不會落下一絲一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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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模樣,肯定好看得緊。”
謝岚南離開後,他趴在地上很久,等身上不滲出血後,遍布全身的疼痛漸漸褪去後,才慢慢直起身子。一直跪在殿外的太監這才敢戰戰兢兢地進來服侍,天子陰沉着臉拂開太監的手,“傳翰林學士高遼明。”
服侍的太監退出殿外宣旨。
他扶着床柱站起來,趴得太久,乍然站起,雙腳的麻意瞬間湧上,若不是扶着床柱,只怕會再次跪下去。
帝王咬牙切齒道:“待朕将你拿下獄,倒也要叫你嘗嘗這蝕骨灼心的滋味。”
他想到那人冷着眉目将他踩在腳下的模樣,心中的恨意更甚。
陸遲今日将藏書閣中久不見天日的,有些發黴的書籍拿去外頭晾曬後,等日頭落下,正把這些書籍搬回去時,忽見書閣外來了人。
是穿一身嬌俏淺綠衣衫的燕舞。
她眉目帶了幾分笑意,更顯得活潑可人,看上去竟比陸遲這個比她少些年歲的人更多幾分青春氣息。
陸遲見她來,覺得有些意外。
“這麽看我做什麽?”燕舞笑了一聲,聲音也清脆。
陸遲也微笑,“有點訝異。”
燕舞抽出一張書信,在指間搖了搖,她眼裏的笑意更濃,吐出兩字:“送信。”
見到燕舞手中的信,陸遲驚喜地走近幾步:“是家中來信?”
“可不是。”燕舞這下斂了笑,恭恭敬敬地向陸遲獻上信。
陸遲将身子微微轉了個方向,沒受嚴實她的禮。他接過信,喜悅平複了一些,心下卻生出一點疑惑:近些時日的家信都是從謝岚南手中拿來的,他還以為他的信都是先送到謝岚南處,再由謝岚南轉交給他。不過才生出來就被他自己打消了,他的衣物飲食都是由謝岚南那邊操手,信送到他那處也可理解。
燕舞送了信,便幹脆利落地起身要回去,卻被陸遲叫住。
陸遲看着燕舞微微挑起的眉梢,頓了頓才開口:“你可知瀝矖宮有――逆轉光陰的神物嗎?”
不知怎麽,陸遲看着燕舞,忽然就想到當初聽到的怪誕傳說。
燕舞轉頭,她眼角綻開一朵花似的笑,眼中的色彩卻沉了下去,“如果有,我倒是想要。”
陸遲也搖頭失笑,他怎麽魔怔了,竟會去相信一個不知是真是假的傳說。
天氣一日複一日地熱起來,某一日,陸遲發現湖中的荷花居然全都開了花,一眼望過去,粉白的色彩如雲蒸霞蔚一般,煞是好看。陸遲欣喜過後,叫人去尋小船過來,他自己則是去找謝岚南。他一點也沒注意到,現在本不是開花的時日,那湖中的荷花為何一下全開了。
一踏進瀝矖殿,燥熱的空氣仿佛被潑了一層冰雪,變得服帖沁涼。殿門外敞着,帶路的婢女裙擺輕揚,在門外停下,做了個請他進去的手勢。
陸遲已經看到殿內的場景,一排的人跪在地上,裏面的氣氛單單只是看着也覺得壓抑。他不好就這樣進去,就在殿門外等着。
在門外,他以為能聽見裏面的什麽聲音,結果是一片寂靜,倒不如外頭幾只蟬叫得響亮。
陸遲沒等多久,便有人陸續從裏面出來,他安靜地在一旁站着,等人走幹淨了才進到殿內。才進去,陸遲就覺得不舒服,他兩眼稍稍掃了下周圍,就看到人首蛇神的圖案,更覺得難受。
好在,陸遲很快把注意放到謝岚南身上,看到那幾可入畫的五官,和見到他就柔化的眉目,那種古怪難受的感覺就抛之腦後,此時陸遲的眼裏心中只能裝得下謝岚南一人。
“方才在門外怎麽不進來?”
陸遲眉一彎:“你這不是有事?”
謝岚南伸手,冰涼的指尖碰到他的眉,他極愛陸遲笑的模樣,“現在無事了。”
“不,有事。”陸遲握住了他的手,眼更彎,“我請你去看花。”
陸遲的掌心很熱,把謝岚南的手握住,幾乎把他的手也熨熱起來。
謝岚南感覺着這溫度,有一瞬間,想把這溫度掰折下來,細細地親吻舔舐,可他終究只是輕笑,點頭道好。
到湖邊時,早有一艘小舟停在湖上,随着水波悠悠地蕩漾。艄公的打扮有幾分眼熟,陸遲細看發覺是平日守在藏書閣外的侍衛。
他先跳上了船,因用力太猛,船身晃了晃,陸遲險些跌倒,好在他很快扶住船身。陸遲對這小小的意外不以為意,拍拍袖子,然後轉身朝謝岚南伸手。
“你跳下來,我接着你。”
說完,陸遲發覺自己的這句話太像肥皂劇的臺詞,忍不住笑了笑。還未笑完,謝岚南也随他的模樣跳了下來,正把他撞了個滿懷。陸遲被撞得往後退了好幾不,差點跌出船外。
謝岚南彎腰,将他拉過來。
陸遲一顆心還吊在嗓子眼,“你跳下來怎麽不說一下?”
謝岚南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聞言,似乎不解:“你說會接住我。”
“那也得需我準備好――你這麽跳下來,摔了可怎麽辦?”
“不會摔。”謝岚南說,“我不會讓你摔。”
陸遲哭笑不得:“我不是擔心自己,是在擔心你。”潛意識中,他還把眼前的謝岚南當做當初在相府,做什麽都需要他幫忙的金尊玉貴的小公子。
他讓謝岚南坐下,小聲地念了一句。
“怎麽我說什麽你都相信。”
可是,因為你是陸遲,所以你說什麽,我都深信不疑。
謝岚南按下陸遲的頸,想吻他,餘光掃到搖橹的艄公,眼神驀地暗下去。不消謝岚南說什麽,艄公已經明白,他腳尖在舟上一踩,整個人就躍到岸上。
陸遲看到他跳出去,急了,“怎麽走了?”
謝岚南站起來,走到之前艄公的位置,拾起船槳,“我們賞荷,需要他做什麽。”
那誰來劃船?陸遲這句話還未出口,謝岚南已經動起來,手上的槳在水中輕輕一劃,船就慢慢地往湖中行去。
船行得很平穩,陸遲見謝岚南劃得那樣輕松,內心蠢蠢欲動,想試試。一見陸遲的眼神,謝岚南就知道他想做什麽,于是他幹脆地放下槳。
陸遲撩起袖子,像模像樣地坐在謝岚南的位置上,第一下劃出去的時候,他才知道這船槳是不好掌控的,果然,劃了許久,這船還是在原地打轉。
謝岚南趴在船沿上,看陸遲茫然苦惱的樣子,笑出了聲,見陸遲看過來,他把頭低下,還是有笑聲流出來。
笑他?陸遲重重地把船槳揚起來,槳上的水一下子都潑到謝岚南頭上。水珠從發梢落下,将一頭青絲染得更黑,陸遲愣了愣,他以為謝岚南能躲過的――畢竟他有那麽厲害的武功。
謝岚南不會生氣吧。
沒人搖槳,船慢慢漂到那一片荷花從中。陸遲看到前方不遠處,恰好有一朵開得正盛的白荷花,嫩黃的蕊,周圍似雪般的花瓣漸次舒展。陸遲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船行得離那花近了,他踮腳,折下這株荷花。而後,一手背在身後,一手将花遞給謝岚南。
“鮮花贈美人。”謝岚南微微仰頭,叢叢荷葉中,陸遲的雙眼明亮,他說,“我以這花賠禮,你莫生氣。”
陸遲覺得,荷花喻品性高潔,最是配謝岚南。
謝岚南身上的水未幹,他的眼顫了顫,眼睫上的一顆小水珠滾到眼角處,慢慢滑落。陸遲的喉嚨一動,他心被這一顆水珠撩起一片波浪。
謝岚南伸手,卻沒接過荷花,直接把陸遲拽下來。
“花不夠。”他的手扣住陸遲的五指,俯身親吻他的唇和頸下的鎖骨,“你賠給我就夠了。”
兩手十指糾纏在一起,那朵荷花只能被主人無奈地放下,落到湖上,輕輕地激起一層漣漪。
船漂得更遠,終于入到荷花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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