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在藏書閣中,陸遲每日過得可算是清閑自在,藏書閣的事不多,往往一天中能空出大半天的時間。陸遲有一日實在閑極無聊,便撿起了少年時學過的畫技,在畫紙上勾勒出矮桌上放置的瓷瓶。細膩的青瓷,沒有過多紋路,較為容易勾畫。
後來,陸遲便習慣了無事時畫一幅畫,幾日來,畫技不說精進,也比年少時好上許多。謝岚南知曉了他在畫畫,一日拿着他的畫紙,對他道:“何時也為我畫上一副。”
陸遲當時正為畫上的荷花添上一抹嫣紅,聞言擡起眼眸看着他問:“畫你?”
“畫我。”
“那需很久之後了,我現在連荷花都畫不像。”
謝岚南看了看他畫中的荷,不是甚好的畫作,可在他眼裏,拙劣的筆觸也變得極有風骨。
“多久我都等得。”
他彎眉,容色比陸遲手下剛上色的荷花還要灼烈。
陸遲看得入了迷,他覺得,謝岚南笑起來最是動人。
藏書閣裏極是安靜,靜得陸遲都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一呼一吸,莫名得覺得詭谲。他将剛添完顏色的畫紙放到一邊,手撐着桌子坐到上面。謝岚南比他高半個頭,這樣坐上去,才比他高了一點。
陸遲支起下颔,半凝着笑看他:“你最近怎麽把這裏的人調走了,搞得諾大的一個藏書閣冷冷清清的。”
藏書閣的人本來就不多,前幾天天又被謝岚南調走大半,弄得這裏越發的沒有人氣。現在陸遲每次到這來,總有種陰風陣陣的錯覺。
雖然此時陽光溫暖,照亮了他所站的一方空間。可他喜歡有人在的地方,熱鬧的場所。
“我不喜歡有那麽多人圍着你。”他低頭,把額頭抵在陸遲的肩膀,“每次看到有人看着你,我就忍不住想把他們的眼睛都挖了。”
陸遲拍拍他:“不要說玩笑話。”
“不是玩笑話。”謝岚南擡起頭,瞳孔裏的顏色很深很濃,黑到極致,竟隐隐泛出一點紅,“我受不了他們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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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想把你關起來。”他喃喃道。
陸遲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別是生病了吧?”
他輕輕應道:“嗯,病入膏肓。”
陸遲難得想借酒澆愁一回,這天半夜,他實在睡不着,幹瞪着眼看了半宿的紗帳,下床拿起一壺酒走到院子裏。武俠劇中的主角睡不着,大多會拿着酒翻上屋頂,對着明月清風下酒,或許在身邊還有個貌美的姑娘。
可惜現在,夜色陰深,無月無風,更別說有姑娘了。陸遲現在更翻不上屋頂,只能在院中的石凳上喝酒。
他覺得謝岚南現在的思想和危險,必須要糾正過來。當時謝岚南對他說要挖眼的時候,他真的會覺得他會做出來這種事來。陸遲擡手覆上眼,想不久前謝岚南還說看人久些就要剝皮抽筋。他認真地想要給謝岚南好好說一下這種別人看一眼就挖人眼睛的做法太極端,好好給他科普一下五講四美,八榮八恥,他陸遲又不是貌若天仙的姑娘,怎麽會人見人愛?
陸遲晃了晃酒壺,有些疑惑,他才喝了幾口,怎麽就沒了。沒想到晃得太厲害,酒壺一下子就飛了出去。他撐着石桌站起來,按了按太陽穴,想去撿飛遠了的酒壺。
甫一細看,就見到有黑影閃過。
“誰?”他走進幾步。
那黑影停住了,他轉過身,走到陸遲面前,跪下雙手奉上一封信。
“原來是信使。”陸遲放下心,拿過信。
瀝矖宮的信使盡職得令人發指,寄來的信必是第一時間送到,有一次陸遲半夜醒來,出去卧房想找水喝,擡眼就看到信使把信在桌上正要離去,差點沒把陸遲的心吓到跳出來。
他拆開信,随口問了一句:“現在怎麽不是燕舞來送了。”
那信使只是沉默,沒有說一句話。
他也習慣這裏的人多數都不說話,沒希望能得到回答。
是父母的來信,信上的內容依舊是報好,與之前寄來的信相差無幾。
陸遲折起信紙,跪在他面前的信使就沒了身影,他按着頭,感覺身前的景物都出現了重影,這是喝醉了吧。
天氣炎熱,禦書房內宮人陸陸續續地搬進幾大盆冰,放置于四周。高遼明才走進,便感受到室內空氣的沁涼,與外頭的燥熱相比,仿佛在兩個世界。
這就是西澤君王的生活,他想到。
禦書房裏,除了慣常伺候的宮人,西澤帝王的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着紫衣的姑娘,明眸皓齒,眉間笑意盈盈,未語便有三分笑。
他向帝王先行禮過後,看向那個紫衣姑娘,也帶了一派溫潤的笑,見之便如春柳拂面。
“可是――燕舞姑娘?”
紫葡萄盛在白玉盤中,宛若瑪瑙一般,他将這盤葡萄推到燕舞面前,唇角輕彎:“姑娘請用。”
燕舞沒有動,一雙靈動的眼看着他。
“有話快說。”她講。
高遼明不緊不慢地拿起錦帕擦了擦手,道:“據在下所知,姑娘可有一個姐姐,名為莺歌。”
“呲――”長劍出鞘的聲音,高遼明垂下眼,看到架在脖子上的劍,他複又擡眼,似乎一點都不在意架在頸上那把随時都會要人性命的利器,平淡地繼續往下說,“若在下沒猜錯,瀝矖宮內人身上都中了一種毒,如果一月內沒有服下解藥,便會毒發身亡。”
頸上的劍刃往裏移了一分,鮮血漸漸溢出來,染上了雪亮的劍鋒。
高遼明這時還笑着:“姑娘的姐姐也應該是這樣。”
燕舞逼近了他,眉梢挑起,面容還是甜美無害,她看着他,笑道:“你想怎樣?”
他擡手,慢慢地把頸上的劍移開。
“在下只是想請姑娘幫一個忙。”高遼明抹了一指頸上的血,鮮豔得像是初綻的芍藥,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只是一個小忙。”
陸遲第二天醒來時,頭隐隐地作疼,他迷迷糊糊地想,昨晚酒喝得并不多,怎麽還是那麽難受。他坐起來,一張紙飄飄搖搖地落到地上。
也許是宿醉的緣故,陸遲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撿起那張紙。
是家信啊,看到頭一行,他明白過來,随手把信放到一邊,站起來準備到後閣洗澡。
天熱,加上宿醉,即使是個大老爺們,陸遲也受不了自己身上那股味。
才走了幾步,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陸遲走回到床邊,拿起那張信紙,又找出之前寄過來的信。他将那幾張信放在一起,越看越覺得心越冷。
這幾封信的字跡幾乎一模一樣。
沈月明不識字,寄來的信只可能是陸正透寫的。按理說,一個人寫的字,如無意外,字跡絕對是一模一樣。
但是,這幾封信的字跡太像了,每一個相同的字,它的撇捺勾起的弧度幾乎完全相似,簡直就像是複印出來的一樣。
這些信不是陸正透寫的,那又是誰寫的來蒙騙他呢?他的父母現在究竟怎麽樣了?
陸遲越想越心慌,他抓起那幾張信紙,匆匆地出屋去找謝岚南。
謝岚南在卧房裏,但已穿戴整齊,他看到匆忙闖進來的陸遲,沒有驚訝,溫言地問出了什麽事?
陸遲心中焦急,沒有注意到謝岚南的臉色,極其地蒼白,像是久病的人。他閉了閉眼,又睜開,而後把手中的信紙遞給謝岚南,其實這時,這些信是誰寫的,他心中已有了定論。
“我的父母呢?”陸遲說出口的話的語氣,是自己也出乎意料的冷靜。他看着謝岚南的眼,面無表情地道,“為什麽要騙我?”
謝岚南低頭看了一眼,歪頭輕笑:“是我仿得不夠好嗎?”
陸遲還是那句:“我父母呢?”
謝岚南手上纏的紅蛇似乎被這動靜驚醒,探頭從衣袖下鑽出來,沖陸遲嘶嘶地吐着信子。他輕呵一聲:“我早該知道的……都是假的,是假的,連你說的話都是假的。”
那條紅蛇已經爬下來,蜿蜒行進到陸遲腳下。
陸遲皺着眉頭,他覺得,謝岚南的狀态很不好。
謝岚南掐住他的下颔,這次陸遲清楚地看到,他的眼裏泛着血色的紅光,詭異得恐怖。
“在你心中,是那兩人最重要,而在我心中,你最重要。”
“真的不公平吶。”
他笑出了眼淚,眼角泛出殷紅的色澤,原先蒼白的臉色也有紅暈顯出。
“我不能忍受,一點都不能忍受。”
陸遲的眉皺得更緊,“謝岚南你……”怎麽了。
話還未說完,腳上一陣刺痛,似乎被什麽東西咬了一口,陸遲張了張嘴,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謝岚南接住陸遲軟下來的身子,他緊緊地抱着陸遲,似乎要把他勒緊絞碎,一塊一塊融進身體一般。
“我怎麽可能把你讓給別人?誰都不夢。”他慢慢地說着,一點一絲地劃出一個瘋狂的笑。
然後,輕輕地吻了一下陸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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