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陸遲被謝岚南囚禁了。

困于他的卧房內,觸目所及的不過架上華美明豔的紅釉,青牆上懸挂的東源名士蘇言歸的墨寶,俱都價值千金。他呆在一個華貴的金籠子中,唯有從紗窗的縫隙中還能隐約看見外面的天地。

可是再努力看,也只能看見湖中若有似無的一片荷葉,綠得太淺淡。

當陸遲意識到自己被囚禁後,他第一個反應就是砸門要出去。那看起來不甚牢固的木門被陸遲砸了很久,竟然沒有一點搖搖欲墜的意思。他砸的太累,癱坐在門下休息,目光移到紗窗上,紗紙清透,光線透過它細密地灑下。

陸遲喘了一口氣,想着砸窗出去的可能性有多大。

“這窗同門一樣,是由西澤最堅硬的桦澤木制作而成,你砸不開的。”

謝岚南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他旁邊,他今日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衫,比之以往純色的白少了一分冷冽,多添了幾許溫柔,只是臉色依舊蒼白,沒有血色。

陸遲站起來,拉開與謝岚南的距離。

“放我出去。”他看着謝岚南說,語氣十分生硬沖動。

他現在就想把謝岚南打一頓,關他在這裏是什麽意思?把他當成犯人嗎?

“不可能。”他笑了笑,“這裏不好嗎?沒有多餘的人,只有我和你。”

陸遲被謝岚南的話給氣笑了,“什麽叫多餘的人?我爹娘是多餘的人?”

他想到那幾封僞造的信,情況不明的父母,還有自己現下的處境,實在忍不住,從架上拿起那個紅釉瓷瓶,朝謝岚南狠狠摔過去。

瓷瓶在謝岚南腳邊摔開,碎片飛了一地。

“解氣嗎?”謝岚南問。

陸遲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話。瓷瓶碎開的一瞬,謝岚南沒有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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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明――可以躲開的,萬一傷到了怎麽辦?

謝岚南拾起一塊碎片,走向陸遲,一點也不在意足下鋒利的瓷片。陸遲卻無法不在意,注視着謝岚南走過來。

謝岚南握住他的手,輕言道:“若是不解氣,你可以在我這裏劃上幾下。”瓷片鋒利的尖刃抵着謝岚南的脖頸,只要陸遲一用力,就會穿破那蒼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膚。

陸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掙紮着想掙脫他的手。慌亂中,陸遲太過用力,瓷片在他脖頸上劃下一道傷痕,鮮血立刻就溢出來,映襯着那蒼白的肌膚,詭異得像雪中紅梅般妖嬈。

“再用力一點,深一點,血還會更多。”他看着陸遲,眼尾翹起,弧度靡麗。

陸遲搖着頭,嘴唇顫抖:“謝岚南,你瘋了!你是個瘋子。”

謝岚南按着他的手,瓷片更加深入到肉裏,他臉上的血色幾乎都湧到唇上,顏色變成豔麗到不正常的紅。他勾起唇,緩慢地,平靜地說道:“對,我是個愛你到瘋魔的瘋子。”

被囚禁的第七天,陸遲已經放棄逃跑,他不再像第一天那樣沖動,可卻變得愈加的沉默。

謝岚南坐在他身邊,陸遲沒有看他,注視着牆上挂的字畫。從謝岚南進來的一刻開始,陸遲的眼神就沒有停留在他身上過。

“很好看嗎?”謝岚南問。

一片寂靜,除了謝岚南的聲音,室內再無任何聲響。

他垂下眼睑,淺淺的陰影覆蓋在眼下。

“不要看這些了,看看我。”

陸遲不為所動,一點反應也無。

謝岚南一揚手,牆上的字畫俱都被什麽撕扯開,紙片的碎屑飄揚在空中,慢慢落下來。陸遲神色微微一動,但沒說話,只是又把視線移到鋪了軟厚狐毯的地上。

只是一瞬,陸遲剛剛注視那塊地面碎石亂飛。

“你看看我好不好?”謝岚南的聲音在身畔響起,有一絲顫抖。

他抱住陸遲,幾乎把整個上半身都貼在陸遲身上。可這樣親密的肌膚相親的程度,他卻一點也滿足不了。謝岚南忽然急切地親吻陸遲,從鎖骨到下颔再到禁閉的唇。

陸遲閉上眼,整個人像是麻木一樣地任由謝岚南親吻。

“陸遲,陸遲,你看看我。”他在他耳邊念了一遍又一遍,語氣越來越急切。

忽然,謝岚南的動作停下來。

“你看看我,看看我”他說着,話音中的顫抖已經十分明顯。可陸遲還是沒有睜開眼。

他想,如也許這樣冷處理的方式能讓謝岚南放了他。他在這裏真的連一秒也待不下去。

一片寂寂的沉默。

良久後,謝岚南似乎嘆了一口氣,他說:“陸遲,我沒有你不行。”有濕潤的液體落到他臉上。

陸遲的心狠狠一顫,從小到大,他最恨自己心軟的毛病,現在也如此。最終,他還是睜開眼,然後,看到謝岚南那雙眼殷紅的眼。

原來是他想多了,謝岚南怎麽會哭呢?

“我看你做什麽?”陸遲換上一副冷笑的表情,“你能放我出去?”

看到陸遲睜眼,謝岚南滿足地喟嘆,他撫上陸遲的眼,沿着那雙眼的輪廓細細地撫摸。

陸遲轉過頭,實在不想看到眼前這個人。

眼角忽然傳來一陣刺痛,他疼得嘶了一聲,皺起眉。

“很疼吧。”謝岚南心疼地吻去陸遲眼角沁出來的血珠,“如果陸遲乖乖的,就不會痛了。”他忽而笑了一下,本就豔紅的唇沾上血,更顯得豔麗。

“你乖一點,我就不會做什麽。”謝岚南的手按在陸遲的眼上,笑得有些癫狂。

陸遲很少失眠,他向來粗神經,心也大,什麽事都能哈哈笑過去。可這件事,他再如何心大,也無法過得去。

謝岚南睡在他身邊,兩只手将他箍得緊緊,兩人之間連一絲縫隙也無。一天十二個時辰,他至少有十個時辰是與謝岚南在一起。

謝岚南是個一意孤行的瘋子,陸遲不止一次這麽想過。

他看着身邊的人,看了很久很久。黑夜中,謝岚南的輪廓有些模糊,但是看久了,也能分出一兩條清晰的廓線。謝岚南的側面看着很是瘦削,而他,想必也是瘦了很多。兩個人互相折磨,遲早有一人得死在另一人手上,陸遲垂眼,牽着嘴角無聲地笑。

他看到屋內漸漸有熹微的晨光透進來時才有點睡意,囫囵閉着眼的時候,陸遲覺得像是睡着又像是沒睡,意識極是迷糊。

恍惚中,像是來到暄江,暄江上熱鬧的很,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盡是些少年男女。今日是蓮花節,看到暄江上的點點燈火,陸遲忽然明白了。

“陸遲,你說,我寫些什麽?”孩童清脆的聲音突然在陸耳旁響起。

他轉頭,看到錦衣玉帶的小少年苦惱地看着面前的紙條。

“随便什麽都可以,只要是你的願望都行。”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歡快得不知人間憂愁,“不過謝岚南你什麽都有了,是不是沒有想要的東西了。”

小少年看了陸遲一眼,燈火下,他的眼雖然漆黑,卻是澄澈透明。

“我也有――想要的……”謝岚南笑起來,唇紅齒白的明媚。

“什麽?”陸遲聽不到他後面說的話,追問道。

他把寫好的紙條仔細地放到蓮花燈內,聽到陸遲的話,神秘地噓了聲。

“總有一天,你會知曉。”他說。

也許是夜晚的暄江太過寒冷,陸遲總覺得身上冷得厲害,像是脫了衣服在冷風下吹,他捂住了衣服,還是不住地打哆嗦。猛然清醒過來,他看到窗邊坐了一個人,風從大開的窗戶裏呼嘯着跑過,卷起窗邊人碧綠色的衣衫。

“你終于醒了。”燕舞跳下窗,随手扯過一把椅子,笑意盈盈地坐下。

看到忽然出現在這裏的燕舞,陸遲沒有一點慌亂的神色,反而冷靜地拿過一件外衫披上。

“你怎麽在這裏?”他掃了一眼仍舊大開的窗戶,問道。

“為什麽在這裏?”燕舞嘴角揚起,“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她将上身傾過去,眼裏帶着一點憐憫:“被困在這裏,很想出去吧。”

陸遲神色未動。

燕舞笑了一下,淩空抛過來一樣東西,陸遲接住,發現是一個不若手指長的小巧瓶子。

“你只要把這個給他灌下,我就能帶你出去。”他是誰,不用燕舞明說,兩人都心知肚明。

陸遲嗤笑:“就憑這個?”

“自然不止。”

陸遲将小瓶子放回去。

“想來宮主積威甚重,你不敢動手,我也了解。但是――今時不同往日,他被西吻折磨已久,身體早已虛弱不堪。”

陸遲看着那個白玉小瓷瓶,一言不發。

燕舞站起來,貼近他耳朵說:“若是能成功,那件能回溯時間的神器說不定也可以得到。”說完這句話,她清晰地看到陸遲的眼神,像是平靜的湖面陡然投入一塊巨石。

夜色正濃,屋裏點了燈,那扇被燕舞破壞的窗不知怎的又被她修好,和以前的幾乎一般無二,窗绡影影綽綽地印着他的影子。陸遲把酒壺中的酒倒入琉璃盞中,酒液清澈甘冽,無論怎麽看,也看不出來那裏面下了劇毒。

可見大抵世間萬物只要披上一層好看的外皮,就能裹住其不堪的存在,蒙騙人心。

這是謝岚南為他尋來的世間難求的好酒,南柯國的南燭酒,西澤國一年也不過就這麽幾斤幾兩罷了。

“今日怎麽想喝酒了?”

陸遲輕哼了聲,直接将酒杯遞過去,挑眉道:“你要試試?”

他盯着謝岚南,眉目是少有的張揚。

謝岚南定定地看了陸遲一會兒,而後低頭,就着陸遲的手去碰酒杯。他一側的鬓發滑下來,鴉羽一般黑,襯得臉上的肌膚更顯得白。

當真一副美人如畫的景致。

陸遲看到他唇貼上琉璃色的酒盞,再近一步,就要粘上酒液。陸遲的手一抖,差點拿不住酒杯。

謝岚南握住他的手,對着他輕輕一笑,眉眼動人,然後,喝光了杯中的酒。

陸遲的瞳孔倏地睜大,他的手終于沒了力氣,琉璃杯跌落在地上,一聲脆響,便四分五裂。

“你怎麽喝了。”他的聲音嘶啞破碎。

謝岚南摸了摸他的唇,眸色像是浸了光,亮得驚人。

“你想要我喝,我便喝。”

“那如果――他想讓你死呢?”一柄利劍忽然從身後刺來。

陸遲感覺眼一花,不知道謝岚南怎麽動作的,他就被謝岚南帶到身後,躲過這一劍。

燕舞笑了笑,一踩椅背,又向謝岚南沖來。他只是甩了甩袖子,似乎有什麽東西從袖中飛出來,在燈火下閃出銀亮的色彩。

燕舞側身躲過,卻還是不及這銀針速度快,手臂上中一根。她捂着手臂,看到被銀針刺中的肌膚漸漸變色。燕舞擡頭,看着站在她眼前的謝岚南,還是清冷地好似高山雪。

這副面具會被她撕下來。

燕舞挑眉,冷冷一笑:“你現在不比我好過。”

似乎驗證了她的話,謝岚南捂着嘴咳了一聲,刺眼的鮮血從指縫間溢出。

“謝岚南!”陸遲紅了眼,徹底慌亂了,“這酒明明沒有毒。”燕舞給他的□□,他根本沒有放到酒裏去。

燕舞咬着牙,五官扭曲在一起,似乎在忍受極大的痛苦。聽到陸遲的話,她的笑聲越來越大:“那酒,我換過了――謝岚南,你一定會死。”

謝岚南抹去唇上的血,低頭,那雙眼不帶一點感情地看着她。忽然,他嘴角泛起一絲奇異的笑:“在此之前,請你先去死。”

一把短小的匕首從她的心髒中刺出,燕舞緩緩地轉過頭,看到一張與她幾乎一模一樣的臉,那一聲姐哽在喉間,最後還是未能叫出來。

陸遲來不及管其他人的情況,他扶住謝岚南,慌張地對突然出現在房中的人喊:“快去叫醫師,他中毒了!”

天邊卷起一陣風,吹散了絲絲縷縷的煙雲,将湖裏枯敗的荷枝吹得微微搖動。

謝岚南坐在輪椅上,膝上蓋着柔軟的雪狐毯,他的臉色仍很好,依舊是一片蒼白的膚色。

才在岸邊坐了沒多久,他就聽到陸遲的嚷嚷聲。

“不是與你說過多次,起風日不要到湖邊來。”他拿了一件大氅,急急忙忙給謝岚南披上。

他點點頭,順從地道好。

陸遲推着他回屋,嘴裏還在念叨,“你要快快好起來,還我一個不可一世的謝宮主。”

“若是好不起來呢?”謝岚南低着頭在梳理腿上的雪狐毯。

醫師說過,西吻的毒每時每刻不在折磨他,若真有那一日,也不必太過驚訝。

不過,陸遲頓了頓,而後無所謂地說道:“那我就陪着你,無論在哪。”

他想,哪怕終其一生也不會找到一個人,會毫不猶豫地喝下他親手斟下的毒酒,即便這酒裏根本沒毒。

“一直一直陪着你。”

謝岚南不用轉頭就知道,身後的陸遲,一定在看自己。

他終于,能一直看着他了。

那杯沒有讓紅玉有動靜的酒,終于把陸遲栓在他身邊。

真好。

又起了風,陸遲将他的大氅裹得緊了一些。謝岚南掩去眼中的陰沉晦澀,溫柔地看向幫他整理大氅的陸遲。

他怎麽可能會死,他要與這個人,長長久久地糾纏下去。

――完

作者有話要說: 青雲謠也寫完了。很感慨,應該在這裏說,至此,東西南北的系列已完結,但是說不出來這句話。其實這篇我寫得并不好,自己也很不滿意,這期間同時在寫兩個坑,這篇寫的感覺一直不對,沒有把我想要的內容展現出來,不止一次想推翻重寫,可是又覺得這樣對不起一直再等的讀者。于是,寫了這樣一個結局,對于謝岚南和陸遲有了一個大概的交代。之後如果有時間,某随應該會重寫一遍。

其實青雲謠在寫長街憶的時候就有了一個雛形,本來想在寫完長街的時候寫,但那時候三個短篇都是古耽,再寫同類型青雲有些厭倦了,于是之後寫了強制。而後,一拖再拖,終于到了去年,才正式填這個坑。如果

非常感謝在這篇文留言鼓勵我的小天使:毛怪小喪屍,張起靈小媳婦兒,詞殘莫續,TT醬,左燈,吃瓜嗎,川小黎,大頭菜,純白的小羔羊,25954105,一個小病嬌呀~,【哔――】

還有投雷的張起靈小媳婦兒和左燈小天使。

很感謝你們,也很愧對你們,沒有呈現出一個完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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