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入夜後, 阿軒睡着被侍從抱走了,彌漫了藥味的屋子裏頓時安靜得仿佛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息。陵離披着衣服, 靠坐在床上, 散着一頭黑發,神色木然,下颌尖尖, 整個人蒼白又憔悴。
也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輕輕的推開, 一抹紅色的身影飛速的閃了進來。
陵離眼神無波無瀾的望過去,在見到來人是容華的時候, 身子稍微坐直了些,有幾分訝異,“容華, 你怎麽……”
容華關上門, 直撲床前,用力的抱住他, 陵離被他的力氣弄得身子都往後倒了倒,擡手剛要拍拍她的背, 容華卻又陡然坐直了身體, 雙手抓住他的肩頭,滿眼紅絲,盯着他語氣痛心又不解:“阿離, 你究竟想幹什麽?利用容辭調開太子留在你身邊的那些親衛, 又在巫師偏殿裏喝下了……你知不知道, 我當時看到你那個樣子快被你吓死了!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樣做?你難道不喜歡太子殿下?”
為什麽要這麽做?陵離氣息微微一沉,垂下長睫,半晌才嘶聲道:“容華,殿下他說,要迎娶我為正妃。”
容華愣了愣,“真的嗎?那不是挺好的?你為什麽……”
“好麽?”陵離擡臉凝視着她秀美明豔的臉,搖了搖頭,極短促的笑了笑,清澈的眼瞳裏俨然一片清明透底,低啞緩慢的聲音裏夾雜幾分自嘲,“我跟阿軒這麽些年來,在那小小的鎮上生存起來尚且都舉步維艱,如果我真的跟他進了宮,你覺得,真的會好麽?”
容華抓着他的手慢慢松開,怔着不說話。
陵離道:“殿下許我正妃之位又如何?掩蓋我的身份、抹掉我的過去又如何,我照舊只是沒出過這方寸之地的一介平民罷了,毫無根基,我根本無法坐穩那個位置,也沒有那個野心坐好那個位置。況且,殿下不過是年輕氣盛對我一時的愛戀,皇家的感情能維持多久?他就算能保我們一時,也難保我們一世,稍有不慎,我跟孩子都會被吞得連骨頭渣不剩。更何況……他脾性一向喜怒不定,如今是對我感情大于其它才會給我這份恩寵,但是……在他眼裏,當年我是跟他的親衛一起騙過他的,這始終是他心裏的一根刺,刺着刺着,說不準哪天就要與我興師問罪了。到時候與我相關的一切,恐怕都要成揚進他眼裏的沙,堵在他心中的石,欲除之而後快,我不過一條命他拿去也就罷了,可是阿軒呢……”
陵離神色郁郁的頓了頓,有些失神的擡手輕輕撫上自己的小腹,才繼續低聲道:“我不要這個孩子,就是因為,如果到時我還是掙不脫這泥沼之地,至少他不用跟着我受苦了。”
如果能僥幸掙脫,他就更不會要這個跟皇家牽扯上關系的孩子。當年留下阿軒,已純屬意外了,他不想再多一個。
容華聽着陵離這麽說,不知為何,腦子裏一片亂哄哄的,嗡鳴作響。她知道陵離說的有道理,可又隐約不能認同,她用手狠狠的捶了捶自己脹痛的腦袋,蹙着眉望着陵離道:“阿離,一定不會這樣,你們不會這樣的。太子殿下他對你……”
陵離眸光澀然的輕望住他:“殿下他對我……”
陵離一直知道,明湛對他是有些感情的,至少當年是有過的。
——其實,在要給劉玥還賭債去陪明湛之前,陵離就已經認識他一個月的時間了。只是講給蘇景陽聽的時候,他刻意模糊了這一段不願提及的往事。
當年明湛因為中了蠱毒,容貌盡毀,千裏迢迢來到容城獲取了解決的法子,因為要離巫群山近些才能有更好的效果,于是他就一直在鎮上住着進行治療。
明湛當年也不過十七八歲,因為父皇偏袒,二弟嚣張,面容又被毀,醜陋不堪,作為一朝儲君,東宮之尊,卻只能包裹着紗布成天憋屈的在這宅子裏,門戶不出,心頭堆積了滿滿的恨意,脾氣愈發的暴躁,渾身充滿了令人膽寒的戾氣。他房間裏的東西每日都要重新換新,因為少有不如意他就摔東西,發洩心裏的怒火,就連房門都被換了好幾扇。
當時劉玥還沒死,陵離除了被人偶爾說閑話,還沒有到後來那出門就被人唾罵的地步。他在鎮上最大的酒樓裏廚房做幫工,因為廚藝好,在幾位大廚都忙不過來時,他也會臨時頂上,炒幾個菜。誰料他做的菜陰差陽錯之下被送到了明湛的桌上,那天明湛難得的沒有摔碗,單單挑揀他做的那道菜多吃了兩口。
明湛的親衛秦宇暗暗記在心下,最後找到陵離,将他帶到宅子裏,專門負責照顧明湛的飲食起居。
陵離剛開始去的時候被明湛吓得不輕,他滿臉包裹得只剩下一雙漂亮卻陰森的眼睛,脾氣古怪狂躁,就因為上菜的時候不小心多看了他一眼,差點被他用劍劈了,雖然陵離狼狽躲過了,可是頭發還是被削走了長長的一截。
陵離怕他怕的要死,躲在廚房角落裏大氣都不敢出,這之後去給明湛送飯都是全程低着頭,送完就跑。有時候在院中碰到了出來透氣的他,也立馬掉頭就走。
明湛見他跟個受驚的兔子一般躲來躲去,越發的心煩,就看他更不順眼了,于是心裏惡意頓生,連着大半個月逼着他當箭靶。
大概是陵離頭頂蘋果緊張得面紅耳赤的模樣取悅了他,又或者他的臉已經開始一點點恢複了,明湛的心情竟然漸漸的開懷了不少,還常用語言戲弄陵離,笑話他膽子小。
陵離敢怒不敢言,可他收了一個月的工錢,宅子周圍又全是侍衛,想跑也跑不了,只有咬牙忍着。
終于有一次,明湛練箭途中,陵離因為受了風寒身體支撐不住突然暈過去了。醒來時,陵離發現明湛竟然守在他床邊睡着了,還緊緊握着他的手。陵離也不明白為什麽從那以後,明湛就沒再戲耍他,不再總是跟才見時那般陰沉沉的,脾氣收斂了,笑容也多了,整天就頂着那張裹得只剩下眼睛的臉圍着他,阿離阿離的叫着,态度竟然有幾分親密。
明湛的轉變實在太明顯了,陵離心中察覺不太對,正好過了幾天,他一個月的工就算做完了,心慌之下的他硬着頭皮找秦宇辭工離開了,離開前也沒敢去見明湛。
只是還沒過兩天,劉玥就欠了大筆的賭債,陵離心急如焚,走投無路的時候,秦宇再次找到了他,給了他絕對足夠的銀票還債,但提出條件,讓他繼續去陪明湛,直到他的臉恢複,離開這裏。
當然,這個陪,自然不再只是單純的陪了。說明白點,就是明湛想讓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
陵離為了劉玥答應了,他一開始以為這是明湛的意思,可他重新回到宅子裏看到明湛那驚喜無比的眼神時,才隐隐猜測到,秦宇應該也看出了明湛對他的不同,為了讓主子能心情愉快的養好傷,所以就擅做主張的用錢把他弄回來了。
事實上明湛的确不知情,他一時也沒有懷疑跟了自己十二年,同生共死過的侍衛長竟然會有膽子欺瞞他!明湛只是讓他去一定将陵離找回來,陵離的确是回來了,明湛就誤以為陵離同意回來是舍不得他,是對他也有感情的,胸腔的一番真情更加洶湧激蕩,當時就将他抱了個滿懷,開心的不得了。
陵離因為收了錢,對他十分順從,明湛人生中頭次動真情,年少的情意更是濃烈熱切,陵離回來的第五天晚上,明湛終于拆了紗布,臉雖還未完全痊愈,那昳麗如畫般的面容卻已經能清晰可辨,陵離一時看得呆了呆,明湛一時情動就親了他,而他僵硬着身體沒躲,明湛就再難克制,當晚就要了他。
陵離同秦宇想的一樣,明湛只是不過是一時情念,轉頭會将他忘記,到時候各走各的路,從此互不相幹,所以雖然心中大概清楚怎麽回事,可從來不敢暴露出來。
可誰知明湛卻是前所未有的認真,接下去的日子更是情纏意綿難擋,與陵離夜夜同床。陵離的清澈溫順就仿佛成了治愈他滿心燥郁的良藥,看到就滿心的柔情,看不到就會冷着臉不開心,滿院子裏去尋人,找到了摟住腰讓親一口才肯消一消火氣。
就這樣又是一月的時間,明湛的臉徹底恢複如初,打算要離開鎮上了。陵離如釋重負,以為自己能解脫了,卻沒料,明湛竟然跟他坦白了身份,說要帶他一起回宮。
陵離還沒從他的真實身份的震驚裏走出來,又緊接着被他這句話弄得不知所措。他又怕又慌,畢竟太子殿下這個尊貴無比的身份在此之前對他來說,遙遠得猶如天上的太陽,可是現在自己竟然欺騙了他。
陵離下意識裏就掙開了明湛的懷抱,踉跄後退幾步,朝着守在門口的秦宇看了一眼,投去求助的眼神。
就這一眼,明湛頓時察覺出問題來了,讓秦宇進來,三言兩語便審問清楚,得知了真相。
然後,席卷而來的怒火猶如狂風過境,明湛的一顆心徹底破碎了!
原來,他的真情對別人來說只是一場交易!!!一場拙劣的騙局!!偏生只有他一人像傻子似的沉浸其中無法自拔!他被自己最信任的親衛,還有心愛的人給騙了!更可笑的是,他愛的那個人,是為了給別的男人還債才接近他的!明湛雷霆大怒,絲毫不留情就将跟了他十多年的秦宇給親手就地誅殺了,當着陵離的面。
陵離被濺了滿臉的血,跌坐在地上呆了傻了,當明湛如修羅厲鬼般的将劍架在他的脖子上,他渾身戰栗,也不躲。
明湛最後卻仍舊沒有下得去手,狠狠的将劍給扔了,拂袖而去,從此就消失在了陵離的生命裏。
可是陵離無法忘記那天噴灑在自己臉上的血,是那樣的滾燙,仿佛能将人的皮膚給灼傷。他知道明湛是根本無法容忍這樣的欺騙,之所以饒了他,是因為當時對他尚有感情在一時不忍心。
可是陵離清楚,如果真的跟他回宮的話,終有一天,自己的結局會比秦宇更加慘烈。
所以,陵離就算害怕敬畏他,可還是想拼力的抵抗,不願跟他回宮去。
陵離從片刻的沉思中回神,道:“容華,你是不是覺得我純粹在胡思亂想?我雖然沒多少見識,可卻也知道愛過之後的不愛,比恨更可怕。更別提,他是未來的天子,一旦心中埋下猜忌……反目是遲早的事情了。”
容華一聽他這話,猛然間心口一陣劇烈的絞痛,毫無預兆的突然大顆大顆的落起淚來。
“你怎麽哭了?”陵離用手給她擦眼淚,容華卻使勁的搖頭,說不出什麽所以然來,最後索性埋在陵離懷裏流淚。
陵離拍着他的肩頭,聽她哭得難過,表情也有幾分傷感,等她哭聲稍歇,陵離遲疑了片刻,才道:“容華,我想找你要一種東西。”
容華紅着眼說了聲:“阿離你說。”
陵離道:“我想要一種蠱,那種中了之後,需要長年累月呆在容城治療的蠱。”
“阿離,你……”
陵離雙手收緊,死死抓住錦被,看着她的眼神透着堅定:“我想因病留在這裏,這樣他就暫時無法接我回去。等他登上帝位,成就大業,擁有了後宮三千,時間一久,我于他自然就成了過眼雲煙,不值一提。還有阿軒,阿軒腦疾未愈,也要留在容城。他有了別的子嗣,終究會将我們遺忘的。總之,總之,我要盡量拖着時間,拖到他都記不起我來,我哪兒都不去,就要留在這裏。”
他的光在哪兒,他就在哪兒。
容華濕潤着一雙眼,凝視了他好久,最後終于是答應了,“好,我幫你。不過,要等你身體恢複好了以後,我幫你安排。”
陵離眼中閃過一絲光芒,激動的點頭,“我聽你的。”
容華想了想,稍微湊近了些又對他道:“宋輝已經察覺了,他是太子殿下的人,容辭将他關起來了,他連反抗逃走都不曾,估計是知道自己會沒命了,你如果同意的話,我們就……”容華眼神一狠,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陵離愣了一下,道:“不能殺。”陵離約莫知道宋輝每隔一段時日會往外送信,如果沒有信送出去,等在容城外的人估計會察覺不對。
宋輝好歹是太子親衛,如果在容城裏出什麽事,其實是個麻煩,而且這種明顯滅口的行為照舊會引起懷疑,說不定會更棘手。
陵離身子朝着背後靠了靠,半晌,疲憊的閉上眼,“算了,放他出來吧。”走一步看一步吧。
翌日,蘇景陽來看望過後才剛離開,陵離也不想躺下去了,就半靠在床上閉目養神,宋輝又送藥進來了,只是離開前躬身斂眸,低聲對陵離說了句:“是宋輝失職,沒有督促公子好好歇着,才讓公子你因為身體太過勞累失了皇嗣,以後,屬下會自行跟太子殿下請罪的。”
說完他就離開了。陵離擡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詫異的盯着他離開的背影,額頭沁出汗珠,好半天都有點緩不過氣來。
蘇景陽這天才從陵離那離開,就收到了許寐的來信。蘇景陽跟容辭成親的時候,許寐慕今也來參加了,許寐還心心念念的想見容華一面,結果最後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錯過了,慕今還有其它的事,他們參加過婚宴就離開了,許寐走的時候還滿臉的遺憾。
蘇景陽一打開信,頭一句就是邀請他們以後有時間一定要去望月山莊找他玩,特地提了容華。似乎因為一直沒見着,有種執念了。蘇景陽不由好笑,又繼續看下去,然後直接哈哈哈笑出了聲。
容辭見他笑得開心,湊過去掃了兩眼,原來許寐在信上說,他前些日子跟着慕今去拜訪慕莊主的故交,結果冤家路窄竟然碰到了前任一家,許寐字裏行間都透着暢快,他說那一家人看到他鼓起的肚子,全部都傻眼了,他那前任婆婆奇葩的很,還懷疑他作假,要來摸他的肚皮,不過有慕今攔着,她自然沒得逞,還被慕今不甚客氣的敲打了幾句,最後他們離開的時候,臉都是青的。
看得最後,蘇景陽都莫名的覺得心裏跟着出了口惡氣,晚飯都多吃了一碗!
沐浴過後,蘇景陽坐在床上沒躺下去,他隔着衣服拍了拍自己突起的小腹,大概因為雙胎的原因,他總覺得一不留神,肚子就又大了些。
第一次察覺肚子鼓起來弧度的時候,蘇景陽只覺得整個人都淩亂如狗,現在倒是稍微能穩住些了,不過心中還是少不了那種怪異感。
蘇景陽正摸着肚皮消食的時候,容辭也到床上來了,溫熱的氣息一靠近,蘇景陽就擡起頭,剛好被他吻住,蘇景陽圈住他的脖子,跟他接吻,已經習慣了這樣每天晚上睡覺前跟他親熱一番,畢竟成親了,不過也只限于親親抱抱了。
當感覺自己半邊肩膀衣服都已經被扯掉滑落的時候,蘇景陽唔了一聲,忙推開容辭,跟他的唇分離開來,将自己的衣服給重新扯上,瑩黑的眸子瞪着他,“你幹嗎?”
“幹嗎?你忘記了,成親那日回來你倒頭就睡。”容辭用手摟住他不讓他躲,又在他軟軟的唇上啾了一下,目光死死鎖住他的臉,墨黑的瞳眸裏暗火叢生,繼續剝他的衣服,低啞的聲音道:“現在你的肚子也有三個多月了,我們也該洞房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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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