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過繼

門房冷汗頓時就出來了。

許明旭本來以為今天得在門口坐上幾個時辰,沒想到竟然那麽巧,趕緊上前兩步,叫道:“奶奶。”

許家老太太一聽,掀起簾子,眯着眼睛就笑了起來:“小七回來啦。你爺爺昨天還說,這次等你回來要考校你功課呢。怎麽在門口待着?”她擺了擺手,讓轎夫放下轎子。自己下了轎子,同這個許久不見的孫兒一起走進大門。

她一眼就看出許明旭身上的料子,雖然看着不錯,但是和家裏幾個其他的兄弟姐妹們相比都要差一些,當然比起下人們穿的要好上很多。可這明顯不是家裏給做的衣服。

許明旭說道:“剛從國子監回來,這不趕巧碰上奶奶了麽?”他沒多說什麽,随着敞開的大門走進了宅子。

門房滿頭冷汗。

老太太人又不傻,哪裏不知道這裏面的道道?

許明旭平時住在國子監裏,在家裏面連個慣用的小厮丫鬟都沒有,哪裏會知道她的行蹤?家裏面的這幾個倒是知道,可她今天臨時折返,姑娘小子們全都不知道。

趕巧?哪裏能有那麽巧?

她孫兒一定是在門口守了一會兒了。哪有主人回家,被攔在自家門口不讓進的道理?區區一個門房,竟然也敢這麽對待她孫兒,這兒媳婦還真是越來越會當家了!

老太太越想越生氣,幹脆拉了許明旭直接到自己院子裏說話。

許明旭說要去給爹娘請安,被老太太攔住了沒讓:“你爹去了朋友家吃酒,你娘這會兒在安排花會,忙着呢。老太太有空,乖孫你陪陪我。”

換了以往,許明旭要不知所措。可是他從屠浩那裏耳濡目染,撒嬌耍賴賣乖的本事,就算自己沒用過,看都看會了,別別扭扭地施展上一兩分,反倒更顯出孺慕之情,只是礙于別的原因才一直和祖父祖母保持距離。

本來就是隔代親。再加上許明旭又是他那一代理最出息的一個,老太太以前不過是顧慮着人家當爹娘的,現在被氣上了頭,幹脆就扯了臉面,嘴上和許明旭親親熱熱地聊天,心裏面盤算起來。

許家也不是什麽高門大戶,族裏面最多也就是稱一句望族,還是靠着自家老爺子的名聲撐起來的。自己兒子不争氣,下面的一群小崽子也沒一個像樣的。要是等他們家老爺子去了,唯一一個像樣的許明旭還不知道被怎麽欺負。

将來就算許明旭出人頭地,哪裏還會照拂許家?本來就是個庶子,恐怕立時就要被趕出去。許家的門楣就徹底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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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也知道兒媳婦的心思,就算是一個娘胎裏生出來的,也總有偏疼一些的,更別說隔了一個肚皮。不就是眼紅一個國子監的名額麽?可他們也不看看自己兒子什麽德行,先生都氣走了幾個,上課的時候不是這個肚子疼,就是那個腿疼的,進國子監去丢人現眼麽?

許明旭在老太太房裏,一直陪着用過了午飯,直到老太太要午睡,才回到了自己那個靠近後門的小院。

小院算上耳房也就是三間屋,地方比起他和屠浩兩個在國子監的院子還要小一些。他進去的時候,四五個下人正在灑掃,見了他都恭敬地叫一聲“七少爺”。

這幾個都是老太太房裏的人,看到他來,利落地搬了桌椅放到院子裏:“七少爺,小人看屋頂有點漏水,勞煩您在這兒坐一坐,很快就好。”

許明旭不以為意,笑了笑:“勞煩了。”

說完他就坐了下來,很快有人沏了茶,端了過來。

許明旭的屋子裏可以說是家徒四壁,什麽都沒有。茶葉還是從老太太房裏要來的。

打從許明旭進了國子監,在這個屋子裏,一年也睡不滿一個月。雖說按照規矩,他是有一房粗使的家人,另外還有一個小厮一個書童的。在管家那裏,這些人恐怕也是登記在冊的,就是不知道被誰挪去用了。

被清理幹淨雜草的小院子裏,擺上一盆盆應季的菊花,看着品相不是很好,但是堆放在一起也是熱鬧。想來他嫡母忙着籌辦花會,挑剩下來的菊花多得是。

不一會兒,有人拉了幾車瓦片過來,工匠利落地把小院的房頂都給換了個遍。

丫鬟又進去屋子裏擦拭了一遍,幾個仆婦抱着簇新的被褥帳幔進來,沒一會兒就把屋裏布置一新。

府裏面的動向,早就有人報給了當家主母柳氏。

柳氏的臉色登時就變得難看起來,看着屋子裏給她打下手的幾個姨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輕聲道:“諸位妹妹辛苦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現在都講高門嫁女,柳家的門庭自然是比不上許家的。不過柳家的老爺子和許老爺子算是相識微末,後來許老爺子平步青雲,也沒忘記拉扯柳家。現在的柳家幾乎就是靠着許家生存的,柳氏在娘家自然談不上什麽倚仗,看着自家相公擡進了一房又一房。

幾個姨娘年紀大的和柳氏差不多,年紀小的還不到雙十,聞言全都起身告退。

辦一個花會不是小事情,其中除了正常的往來交際之外,還是變相的相親宴。許家許明旭一個七少爺都已經十三歲了,上面好幾個到了年紀談婚論嫁的。說起來子女的嫁娶都得嫡母來安排,可是柳氏不是京城人,做人方面也着實差了一點,兩個嫡子一個嫡女都還在挑揀,剩下的幾個庶子庶女就更加顧不上了。

姨娘們平日裏明争暗鬥,但是這會兒為了子女們将來的婚事,倒是共同進退起來。她們人還沒跨出院門,就聽到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顯然是柳氏發怒摔了杯子。

三姨娘輕嗤一聲,也不回頭,拉着二姨娘的手說道:“二姐姐,花會還有諸多瑣碎事情,咱們姐妹幾個不如到您那兒一起商量?”

二姨娘點了點頭:“也好,咱們姐妹幾個雖然當不得大用,多少給姐姐分擔一些。”分擔家務也是分擔,分擔子女的婚事也一樣是分擔。她心裏不怎麽看得起柳氏。不過是一個抱着許家大腿才當上的七品小官,又沒什麽實權,也就是名頭叫着好聽,成天擺個什麽官家小姐的架子?她們這些做姨娘的,哪一個不是良家出身?還真是誰比誰差了不成?

她們前腳剛走,老太太的大丫鬟珍珠就走了過來,看到地上還沒來得及收拾的碎瓷片,眉頭也沒動一下,低眉順眼道:“夫人,老夫人讓您有空過去一趟。”

柳氏心知肚明是怎麽一回事,也知道自己過去了肯定要被敲打,可是不去又不行。現在在這個家裏面,雖說她才是當家主母,可是門楣全靠着老爺子在支撐。再說,婆婆叫兒媳過去,兒媳自然是要去的。

她站起來理了理衣擺,就跟着珍珠去了。

路走到一半,碰上了歸家的許鴻渲。面容白皙的中年人,臉上兩坨醉紅,下巴上的胡子亂糟糟的,被左右兩個小厮扶着,三個人走路左搖右擺,打着“之”字形晃蕩。

許鴻渲看到自己夫人,眯起一雙醉眼,嘿嘿一笑:“美人~給哥哥笑一個,不然罰你喝……呃……酒!”

柳氏看着自家相公,心裏面火苗直往上竄,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了事:“還不去把老爺扶回房裏?”

“是!”

因着路上的這點事情,她到了老太太跟前,臉色都沒緩過來。

老太太剛剛午睡醒來,本來上午的那點氣已經下去了一點兒,這一下又提了起來。她兒子不學好,她總覺得愧對柳氏這個兒媳婦,不僅早早讓柳氏當了主母,而且平時對柳氏的一些小動作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過了,還時不時提點兩句,說話還掂量着小心,唯恐說重了。

可是,她給柳氏臉面,柳氏卻把許家的臉面在往地上踩!現在一個兒媳婦的,還給她當婆婆的臉色看。

“我今天找你來,是有一件事情要和你商量。”

“婆婆請講。”

“你也知道,其實你是有一個小叔子的,可憐早早去了。我這幾天愈發覺得對不住老二,想給二房過繼一點香火。幸好老大兒子多,過繼一個過來也沒什麽。他們兩個兄弟情深,想來是不會介意的。”老太太說到這裏頓了頓,“你放心。說是過繼,二房也沒什麽人,住還是住在一塊兒的。也就是族譜上更個名字,其它都一樣。”

柳氏臉色變化了幾番,咬了咬牙問道:“媳婦聽相公說過,小叔是三歲還是五歲沒的?這二房?”早早夭折的小孩子,怎麽能算做一房?還過繼什麽?要是家裏多出一個二房來,将來分家産,不是對半分?

老太太呵呵一笑:“你這話說的。老二要是活到現在,那也是三十多歲的人了,怎麽就不能算作一房了?我看小七這孩子挺好的,平時也孤苦伶仃的,難得回一次家,大門都進不得。左右你不把小七當自家兒郎,那還是給老二家吧。”

老太太這話字字戳心,柳氏氣得一口氣要提不上來,眼前一陣發黑。

許明旭沒的只是生母,但是親爹嫡母俱全,怎麽就孤苦伶仃了?她就說那小孩兒陰險得很,平日裏被下人們刁難了也不吭聲,原來在這兒等着呢!算上國子監那個名額的事情,這已經是第二樁了!

柳氏暗暗咬牙,卻不應:“這事情總得和夫君商量商量。”

老太太把手上的茶盞往邊幾上一放:“柳氏,你年紀輕輕的,腦子倒是比我一個老婆子還糊塗。花會之後,你随我去山上吃齋念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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