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男大當婚
裴繼州這棟作婚房的別墅在山腰,整座山上零零散散坐落幾十座,鄰居都玩捉迷藏,彼此誰都見不到誰。
每一口都是清爽的新鮮空氣,國內能在這樣頂尖的環境上開發動土,和在太歲頭上動土沒啥差了。進出只能靠私家車,易多言只能開綠色環保的十一號,一步一晃一哎呦地上路。
易多言出門後光明正大地把裴繼州罵了個狗血淋頭,分分鐘想沖回去殺人。
殺人犯法,□□犯|罪,裴繼州犯罪在先,莊嚴的大法官能不能輕判?
罵夠了,易多言又去打路非凡電話,還是沒通,氣急敗壞地塞兜裏。他昨晚真是醉的不省人事,那路非凡到底喝了多少?被丢路邊、夏夜獨憔悴了?
身後傳來轎車聲音,易多言翻翻白眼,沒理睬,沒想到車卻與他齊頭并進。
車窗降下來,易多言認不出車,倒是認識這司機。把他從工作室接到別墅,又從別墅接到賓館。
見易多言沒停下來的意思,司機可憐巴巴地勸道:“易少,從這裏下山,至少要走半個小時。何況這天氣,您別中暑了。”
老板搞小心思小暧昧,匿名送溫暖,警告無論如何都別出賣老板,也更不能讓老板娘知道。開車是體力勞動吧,開車是體力勞動!司機稀罕,他要是有那腦子,還開什麽車啊。
易多言眯起眼看日頭,現在人都怕曬黑,他寧願多曬會,可惜容易曬傷。好漢不吃眼前虧,易多言果斷上車,涼風一吹,空調續命。
裴繼州的司機懂規矩,易多言上車後,他一個字也不說,不會八卦雇主的私生活,甚至沒有偷偷從內後視鏡裏窺一眼。
易多言一直盯着他,自己先心虛,坐得根正苗直,是枚大好青年,深怕被看出來褲子不是他的。
他問:“昨晚,是你送我回來的?”
萬一司機知道什麽呢?
司機像個一本一眼的機器人:“不是,裴少放了我一天假,今早才開始上班。”
要不是車随路在七拐八扭地打彎,易多言放心,他簡直要懷疑這車是自動駕駛,司機是用來騙交警“我們科技一點也不高”的假人。看來他是什麽都不知道了,易多言也拉不下臉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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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又說:“昨晚應該裴少開的車,車庫裏的車是他常開的那輛。”
易多言想管他呢,最好裴少把他忘得一幹二淨,說:“你把我放在最近的地鐵站就行。”
一個好司機的準則就是從不多嘴,司機恪盡職守:“好的。”
等司機在地鐵口附近停了車,易多言先去了商場,買短褲直接穿上。搜地圖查路線,從這裏離他爸的房子要橫穿東西城,換三條地鐵線。
地鐵有空座,易多言估量身子的恢複度,沒敢座,拉着扶手搖搖晃晃。他的T恤短褲都寬寬大大,擰巴的T恤愈發襯得一身朝氣盎然,于是小姑娘們眼神放光,撩頭發照鏡子,偷拍從技術和角度來看,都幼稚而拙劣。
唉……易多言打哈欠,千金難買,你們開心就好。
車原來是今年的計劃。
易多言關了在大學期間成立的工作室,目前實習期工資只夠溫飽,尤其是這一行又特別耗錢。他現在的花費靠開工作室的積蓄,上半年同Jo在網上開戰簡直開閘放血,得省着點了。
易多言從來只稱他爸爸易詠的家為“那所房子”,一棟遮風擋雨、充滿他和媽媽歡聲笑語的家淪落為毫無感情的“房子”,大抵是從易詠把那母子三人領回家的時候。
媽媽過世不到三個月,易多言記不清具體日子,總之他八九歲。
那天搬家公司的車突突開來,那個女人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指點搬運工時帶着女主人的盛氣淩人。
最可笑的是,那一對兒女只比他小兩歲。
對于易詠而言,面子大于天,所以抛棄發妻這事沒臉做。上天顯然更眷顧他,送他中年喪妻。易多言真該興慶至少他給媽媽留了面子。
自打那個女人帶着兒女搬進來,易多言轉去念了寄宿。最怕校園空無一人的寒暑假,易多言申請夏令營冬令營,沒有零花錢,他盯着免費名額,誰敢搶他甚至能咬人。
易多言故意磨磨蹭蹭,想再過半小時,他們等不及了先吃飯,他屁股一沾沙發就能走。沒想到易詠在門口等着,他硬着頭皮喊一聲“爸”。
易詠年輕時帥氣逼人,年過半百終于輕微發福,也算是保養得當。他一手端着紫砂壺,笑得臉上褶子像雞皮,空下來的手試圖去攬易多言的肩膀:“來了啊,你弟弟妹妹早就餓了,就等着你開飯呢。”
易多言腳步輕快,先邁了一步,避開他:“餓就先吃,等我幹嘛,等我做飯吶。”
“哎呦你這孩子,一餓脾氣就大。”易詠假裝不介意,“快去洗手吃飯去。”
保姆見他們進來,喜滋滋地說:“大少爺回來了,老爺刻意等着你呢。”
她是那個女人帶進來的人,這笑容和飯桌上埋頭打游戲的弟弟易柯對比鮮明,也就妹妹易敏對易多言有發自肺腑的歡迎,歡快地喊了聲:“大哥!”
易敏想跳下椅子,易柯一把拽住她:“用得着你熱情。”
易敏吐了吐舌頭:“大哥好不容易回家嘛。”
易柯只顧看手機:“想回來就回來,哪一次不是熱臉歡迎,家裏還能把他趕出去,媽還為了他,躲着不出來,他也配。”
這話完全繼承于他那尖酸刻薄的媽,一個少年的皮囊裏灌裝一位中年婦女的靈魂,真浪費那張唇紅齒白的小生臉。
易詠怒道:“你閉嘴!你大哥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也不讓你哥和你爸消停!”
易多言對他們的态度,就是一味的毫無反應。以為已經給了對方致命暴擊,不經意才發現對方當做牛毛細雨一哂,易柯登時咬牙切齒。
于是易多言無所謂地對易柯笑笑,露出一排整齊白牙,坐到對面。
易詠立馬招呼:“好了,吃飯吃飯,小柯別玩手機了。”
這一桌飯菜窮盡保姆手藝,易多言吃了十幾年外面的飯菜,反倒是挺食不甘味的。整頓飯,也就易敏給他剝的幾顆蝦味道尚可。
易詠養生,只吃保姆給他做了少油鹽的小菜,“多言,你多吃點,看你瘦的。”
易多言悶頭扒飯:“嗯。”
“你和你弟弟一樣,都吃不胖,放心大膽的吃。小柯,不要又不吃主食,你看看你哥哥。”
易柯不樂意了:“爸。”他瞥了眼易多言,覺得吃沒吃相,八百年沒吃過好飯了吧,飯桶一個,十分嫌棄,“我跟他不一樣。”
易詠露出慈父的欣慰:“怎麽不一樣,都是爸的兒子。”
易多言念大學前只拿過學費和生活費,活得像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大學後完全自力更生。當時填報志願,易詠給他選了金融,他私自改設計,易詠要登報斷絕父子關系,除非他轉專業。
易多言不聽,扭頭跑了。
後來,易多言才知道,斷絕父子關系這件事是真的,可能顧及面子,怕人說他虐待前妻的兒子,印刷廠都動工了又被報社叫停,臨時改了內容。
易柯去念電影學院,也沒順易詠的意,也沒見易詠下聖旨斷絕父子關系,還送了輛跑車。
反倒是易敏年少懂事,主動填報國際金融。不過易詠看不上小丫頭片子,否則當年也不會為了攀附裴家,差點把剛成年的女兒送出去,叫易多言中途攔下。
在易柯眼裏,易多言回來一定是來要錢的,就像鄉下的窮親戚,一來必讨債。一身沒名沒姓的衣服,地攤貨吧。易柯想起大學裏那些勤工儉學的,不是黑不溜秋就是瘦骨伶仃,易多言的好相貌完全繼承于他媽媽,這點叫他嫉妒到心尖痛。
這一頓飯吃得是有人喜悅有人煩。
易多言早飯沒吃,足足扒了兩碗米飯,名至實歸地當了回飯桶,倒是挺高興的。
易詠一早放下筷子,等着易多言:“多言啊,跟爸爸到書房來一趟。”
這一塊都是始建于上個世紀的歐式小洋樓,地段好,不少人都來打卡,也算是小有名氣的網紅景點。
因為這事,文物局旅游局都橫插一腳,房東不敢動工裝修,內部裝飾都是上世紀的。
準确來說,這是易多言媽媽的房子,一早就過給了他。現狀,易多言嫌惡心。
易多言跟着易詠進了書房,關上房門。這屋有天窗,采光最好。他瞥見大開的天窗,想這下挺好,敞開天窗說亮話。
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易詠不坐,站着燒水:“喝點紅茶吧,養胃。”
易多言吃飽了心裏更不爽,直接坐下:“我下午還有工作,馬上就走,不喝了。您有事就說吧,叫我回來一趟家裏也不容易吧。”
易詠一愣,旋即挂上笑容:“你這小子說的什麽話,還不是你自己不肯回家。”
易多言換了個吊兒郎當的坐姿,“我回家也沒人歡迎啊,她沒回娘家,在房間裏吧。有什麽事說吧。”
易詠放下茶磚,繼而拿了份報紙放在易多言旁邊的空椅子上:“你自己看看。”
這讓易多言想起他被逐出家門的那天,也是報紙,不過是隔空甩在他臉上,呼啦的風聲比巴掌還疼,還給他抽出條紅印。
後來一照鏡子,得嘞,比胭脂還自然。
網媒年代看報紙的不多了,這報紙還不是正兒八經新聞時報。看印刷質量就知道是八卦小報,這肯定不是易詠的。自打易柯念了電影學院,那女人就特別關注這些。
報紙一個角落印着裴家大少秘密成婚,同□□人身份成迷。一角還有張模糊不堪的照片,沒指名道姓,但熟悉的人應該能看出來,那是易多言。
那天早上,易多言正從車上下來,一腳踩在地,手裏拎着書包。
連身上的白T恤都是同一件。
易多言低頭看着T恤,胸口的圖案是他設計的,改了幾十遍才滿意,現在無比刺眼,後悔買褲子時沒換順便買件新的。
易詠氣急敗壞又寵溺地說:“你這孩子,那麽大的事怎麽不跟家裏人說一聲。我跟你媽也沒能出席你們的婚禮……”
“我媽已經死了。”易多言握緊拳頭,擡起頭,一雙眸子犀利閃亮。
易詠被那眼神吓一條,那天妻子帶一對兒女搬過來,易多言站在樓梯上,露出一模一樣駭人的眼神。
易詠頓時怒火橫生,但一想這兒子是麻雀飛上枝頭了,立馬和顏悅色,臉上的笑容有點苦,改口道:“好好好,你阿姨,阿姨行了吧。哎呀,這地好是好,就是太吵了。”
窗外時不時傳來汽車的喧嚣和路人的閑言碎語,易多言咬牙,強迫自己坐定:“這是我媽的房子,不樂意住就搬出去還給我。”
“什麽還不還的,一家人說那些幹什麽。”易詠當然不會搬,這房子有價無市,算是他們家最值錢的。他的嘴角漾出一抹讨好的微笑,“我和你阿姨商量過了,你和裴家少爺都是男的,領不了證,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也沒個保障。你妹妹剛滿二十,不如你哄哄裴少,趁熱打鐵,讓他跟你妹妹領個證,也算是給我易家一個交代。多言?”
易詠發現易多言正沉默地站在窗前,高挑的背影像極了那個女人,冥冥之中像是死人複活,在這座房裏尋找一席之地。他打了個寒顫,如坐針氈
窗外傳來尖銳的女聲,摻雜的零落男音,有點啞的低音,似曾相識,易多言走過去。
裴繼州溫和地站在車邊,那女人帶着易柯易敏正同他說話,離老遠都能感覺到她谄媚的音容。
易多言才将注視,裴繼州敏銳地察覺到樓上不帶一絲善意的目光,擡起頭,冷峻的臉上頓時露出無比燦爛的微笑,一貫陰晴不定的雙眸,帶上輕佻的情。
易多言:“……”
……怎麽有種電流過身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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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