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起睡?
易多言的手藝是練攤練出來的,一筆一畫賺出了大學第一年的學費生活費。
他扯嗓子吼了半天,看得人多,問的人少,感興趣的九成九,要麽沒現金要麽沒零錢。
開門第一單是對中年夫婦,男的用發膠梳了個紳士背頭,遞過來二十塊的嶄新鈔票。女的兩鬓斑白,但慈眉善目:“剛才溜達到公園裏小賣部換的零錢。”
易多言收了錢,熟練地轉了轉手中的碳鉛筆:“那我保證叔叔阿姨一定會覺得物超所值!”
開門大吉,後續順利。有自帶零錢的,也有學着去小賣部換零錢的,等攢足七八十的零碎,又找成了整鈔。
老頭眼神不好,蹲在湖邊,時不時瞅瞅,再嘆自己的攤子無人問津。
易多言均速十分鐘一張,特殊要求重新修改也不過二十分鐘。經驗在前,他知道怎麽樣處理讓顧客滿意,故意找茬想賴錢又昧畫的,全都被他身後的兇神惡煞一個眼神輕而易舉地擋回去。
畫到天色透黑,易多言站起來活動筋骨,擺手:“不畫啦!收工回家吃飯!”
好奇的多過買畫的,圍觀群衆鳥獸散盡。易多言蹲在地上數錢,零零散散足有三百二,卷起來,覺得自己牛逼轟轟:“走,想買什麽包我身上。”
裴繼州哭笑不得。
老頭眼神不好還過目即忘,見倆大男人并肩走過來,吓得站起眼神實在是不好,以為是城管來了,就差挑起擔子跑路。等人走近,他再一看,臉上的風霜皺紋綻開了般,陪着笑:“二位看看,需要點什麽。”
裴繼州只想要蚱蜢,易多言豪氣幹雲:“包圓了!爺爺給算算,一共多少,我們都要啦。”
老頭一五一十算着,一共一百四,眼神不明心眼卻晴朗,接過來厚厚一卷錢,粗糙的手一摸,太多了!要吓懷了,忙推辭。
易多言把防曬帽貢獻出來當兜,假裝先裝再收,裝完了拉着裴繼州拔腿就跑:“跑啊!愣着等請客吃飯啊!”
兩個人一路跑一路笑,再好的體力也撐不住,沒多久便停下來。
裴繼州看一帽的手工編織,心裏自是各鐘滋味,再看看易多言,樹林裏路燈的餘光不甚明朗,影子被七扯八拽,人描着一層融融的暖黃光,明明與尋常一樣,卻多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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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多言還在大喘氣:“媽呀,累死老子了。”他的精神和雙肩經過持續的高強度勞動,難得又體會了回筋疲力盡。裴繼州直勾勾盯着他,倏地臉一紅,欲蓋彌彰,“我對你多好啊。”
忽的一陣地轉,易多言的下巴磕到了硬物,齒縫間憋了句經典國罵。等發現落在裴繼州懷裏,編織小物下雨似的落滿地,他又閉嘴了。
裴繼州埋在他頸邊,深嗅一口:“謝謝。”
“這就完啦,謝謝就完啦。”易多言被勒得有點缺氧,甕聲甕氣,“我怎麽就那麽好!你得補償我吧。”
這一刻,呼吸、語言與蟲鳴分外清晰。裴繼州松開他,下巴虛虛搭在他的肩頭上,寵溺着:“當然,你對我那麽好,當然是要什麽全給你。”
他說這句話,藏着一份心。心肝脾肺腎,連我的人我的魂,全給你。
易多言脫口而出:“那借我件衣服穿吧,随便一件襯衫就行。”
裴繼州目瞪口呆,借襯衫?還是借不是買!?不是上巴黎米蘭時裝周!這是什麽天方夜譚的要求!就不能提個要星星要月亮,那是怎麽也要給他。
那天翻衣帽間,易多言發現裴繼州的衣服低調又奢侈,這次的發布會,他正好挑件拿得出手的襯衫穿。
總之這兩人心懷迥異,一起撿編織物,一人背包一人抱帽,肩并肩往外走。
司機等在公園門口,覺得今晚這對夫夫不同,平日是貌合神離,今天是貌離神合。不管怎麽樣,老板老板娘心情好,他幹活也輕松。
他沒看出來易多言走得同手同腳,裴繼州暧昧得有些過頭,不過裴繼州的暧昧也從來沒有頂,狗糧一貫是滿地球地撒。
回別墅,易多言一頭紮進客房,丢下一句:“我要洗澡!”
裴繼州摸了摸被關門風撲了的鼻子,真是差點就能跟進去:“那我回房間等你!”
浴室地面幹燥,易多言差點滑腳:“等、等什麽!”
裴繼州聽見動靜,覺得好笑,回他:“當然等你‘借’襯衫啊。”咬着一個借字,仿佛抓着狐貍尾巴,準備順藤摸瓜,揪出一只皮光滑亮的小狐貍。
易多言等不及似的放水,嘩啦啦的水聲中有點惱羞成怒:“等着!”
說等着,果然得等着。
易多言舒舒服服地泡澡,看前幾天坐馬桶時捎帶進來的畫冊,看膩了打游戲,玩膩了打電話,不亦樂乎。
路非凡的微博連續幾天更新九宮格,評論轉發點贊爆炸了,雖然揪不住熱搜的尾巴尖,但也夠他美得不可一世。
“baby,你終于給我打電話啦!我好想你啊。”
易多言朝胸口攏着泡沫:“不要再用這種語氣跟我說話!再有一次,絕交了!”
路非凡變臉和變語氣都是毫秒級,立馬規矩:“多多,你把裴少訓成小媳婦了?”
易多言:“……”
易多言咆哮:“不,我把他訓成狗了!你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
路非凡簡直對他五體投地,恨不得順着電話線爬過來,狠狠MUA他幾口,美滋滋地說:“我家的工廠接了不少好訂單啊,排到後年去了,再也不用到處拉單子拉完還賣不出去,我還得給我那長不大的老爸擦屁股,賣身賣藝賣賣賣,老鐵雙擊666,游艇飛機大跑車刷起來!”
他說歡快了,就暴露了自己不“看”無術的本質,也即看各種鄉土地方風情的短視頻以及直播,尤好釣魚和種田,還收到過人家千裏迢迢郵寄過來的冰鎮河魚河蝦——刷了好幾萬換來的。
易多言被他糊了一頭,反應過來:“裴繼州給你家介紹單子了?”他自己家肯定被裴繼州安排好了,否則他爸也不會這麽長時間偃旗息鼓,沒想到手那麽長,觸到路家了。
路非凡叽裏呱啦:“是這樣的啦,我爸媽最近特別開心,說走財運,要給我換車又要給我買基金,我就納悶了,我家廠子多久沒好生意了,一問一打聽,下單的服裝公司和裴少家有瓜葛,這不就懂了嘛。”
易多言揉揉眉心,挺無力的:“好吧。”
路非凡是爹寶媽寶,路爸路媽趕在國內局勢好的時候踩狗屎運,借着祖國東風走上資本道路,沿海開了幾家服裝加工廠,那時候還是進貨出貨一條龍。又不知哪路神仙托夢,在房地産還一路低迷時,買房買地買商鋪。
整個一家三口的人生路,完全可以榮譽“全國奇葩家庭”。
不過易多言覺得,路非凡這麽個寶貝蛋兒孵大了,一心幫他爸媽改善每年巨額房租收入都得賠一半的工廠,沒孵歪才是最奇葩。
路非凡又說:“還有件事拜托你,幫我弄張你們公司秀場的入場券呗。”
“你想蹭紅毯啊。”以他的咖位,還差個十萬八千裏,易多言不客氣,“有句至理名言送給你,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路非凡開始磨叽又哼唧,不達目的不罷休的精神跟易多言如出一轍。反正不是什麽大事,聽宣傳部的說,每回來蹭的小網紅小明星都能組成一突擊隊,易多言也就随便答應下來了。
他那邊歡天喜地,易多言一個頭兩個大,只想一腦袋戳洗澡水裏,淹死得了!
裴繼州究竟什麽意思易多言不是不明白,最好是快刀斬亂麻,趁早把他對自己的這份熱情一刀切。裴繼州那顆精英腦袋,怎麽招式那麽超凡脫俗!他在那邊剃頭挑子一頭熱的,不知道熱能傳導嗎!
再這麽下去……易多言遲鈍地發現洗澡水冷了,他正好一個猛子紮進去,冷靜冷靜。
冷靜完了,易多言悲催地發現,他得去借襯衫,自己挖的坑自己哭着也得跳完。
裴繼州的衣帽間乍一看豐富又充實,像個寶藏,其實還是犯了男人通病。對外當然覺得姹紫嫣紅最好看,自己香車寶馬美人裝備齊全(易多言又炸毛又跳腳:我不是那個美人!),身上穿的永遠是黑白灰。
嗚?這條褲子舒服,再給來個十條八條。
易多言翻着千篇一律的襯衫,都不敢看那些設計師和品牌商們想方設法添上的私密符號,能被有鼻子有眼的人穿上他們的榮幸,但有鼻子有眼的人看不上他們的标志,愁的頭禿。
在場的易多言注定會頭禿——被盯的。女娲造人一定偏心地替裴繼州作過弊,哪有人的目光能這麽火辣辣。
“行,我就借這件。”易多言随手拿下來一件純白襯衫,貼在身上比劃了下,普通人眼裏不起眼,懂行的人眼裏全是零。
就是大了點。
在有個人眼裏,還不是一般的大。
裴繼州早就幻想有一天,多多穿他的襯衫,當然啦,必須只穿襯衫,遮遮掩掩下的風景無限美好。他說:“借這一件?”
易多言驢頭馬尾:“我只長倆胳膊。”
裴繼州噎住了,拐彎抹角沒意思,幹脆提槍上陣,是騾子馬牽出來遛遛,是同床還是異室問出來再說,他道:“今晚一起睡吧。”
“一起睡?”易多言一張嘴就發現自己完!蛋!了!他那張能東南西北中五個方向到處拉拽的嘴,終于敗在裴繼州的大白話之下。
裴繼州兩眼放精光,快成人精了:“一起睡!”
翻譯下,就是在說,借東西,得交押金啊,你還敢白|嫖?
和裴繼州一比,易多言窮到了塵埃裏,窮光蛋只能押自己。窮光蛋掐了下大腿,抖着機靈,以一種超乎尋常的決然态度往外沖:“我去抱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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