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言盡于此
裴繼州怎麽也沒想到秘書會彙報,有個叫易多言的在等他,不是同名同姓?
秘書笑了笑:“應該就是您辦公桌上的那位。”
這正好提醒他,裴繼州把照片和一應不方便的東西都收進抽屜裏,抽屜剛關上,門就被踹開了。這是自打公司落成,由他父親管理時不得而知,反正是自打傳到他手裏,唯一一個膽敢踹門的人。
易多言敏感,看看秘書,又看看裴繼州:“怎麽了?”
一來他就後悔了,像目的不純,整個架勢也像捉奸。他怎麽就那麽無聊,上趕着送飯?
“沒什麽。”穿着規矩的秘書立刻斂住偷笑。秘書處八位秘書,各個出身高等學府,其中六個都是婚禮上的伴娘,見識過那日的鬧劇,也是徹底拜服這位老板娘的脾氣,
秘書輕輕關上房門。
落地窗戶采光極好,裴繼州的辦公室比想象中的氣派,也更老氣,仿古的裝潢,辦公桌還是黃花梨,中間挂一閃閃的水晶吊燈。其實也不見得有多不忍直視,易多言是個搞設計的,還有別墅的簡約金屬風在前,放在十年前絕對是室內裝潢的頂級模板。
易多言目光一掃,忍不住“噗嗤”一聲。不過裴繼州确實不講究物質,審美也有點直男。
裴繼州準備迎接他的步子也止住,無奈地攤開手:“要不,你重新設計一下?這是我爸我媽裝修的,原模原樣到我手裏。”
“我不是搞室內裝潢的,不過我有幾個同學倒是這一行的,可以介紹你認識。剛才在私房菜館,看起來還不錯,就打包了兩份過來。”
易多言把東西擱在茶幾上,還圍着茶幾轉了一圈,敲了敲大理石桌面,聲音清脆,驚訝:“這就是個功夫茶茶幾啊!你別改了,正好養老了。”
裴繼州無奈地走過來,他在辦公室裏不系領帶,又刻意解開三顆扣,如果背景不那麽古色古香,他一定會很誘人。然而易多言可能是餓着了,專心地解包裝袋,哼着歌兒,頭都不帶擡的。
“怎麽想起來找我吃飯了?”裴繼州問,帶着一點別樣的心思。
是不是想他了?不好意思開口,拐彎抹角地表達一下思念。
易多言要了十串烤雞肉串,吃得滿口流油,他挑了挑眉梢:“離你這就十分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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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繼州有點崩潰:“因為距離近?”
“也不是,司機大哥的女兒實習,想問能不能來你的公司,不是在海外也有分部嗎,好像學校的研究生導師特別看中這一塊,你們的公司名聲大,放在簡歷上也好看。他不好意思問你,我就主動請纓。”
裴繼州悻悻地:“哦,可以。”
飯後秘書過來收拾幹淨,易多言半躺在沙發上畫圖,上面催得緊,他也從沒參加過這麽大的發布會,給自己的壓力也大,特別吹毛求疵。半天沒畫成一筆,神煩。
午後陽光和暖,吃飽喝足思淫|欲。裴繼州左右看看,再熟悉不過的環境,面不改色地提議:“睡會午覺?”
易多言想了想,點好說好。沒想到他一進休息室,裴繼州也跟進來,警覺道:“你幹什麽?”
“睡覺啊,都送上門來了。”裴繼州可大方了,跟昨晚如出一轍。
易多言哼了一聲,進門前瞥了眼落地窗外,仿佛看見鴻雁南飛。
門關上,一室春光。
入秋後公司又圓滿舉辦了一場冬裝發布會,然後公司上上下下都在為年末佛爺的私人發布會做準備。衆所周知,年度凜冬終于降臨。公司一年到頭大大小小發布會好幾場,佛爺最重視自己的名聲,又事關年終獎,沒人敢不上心。
易多言都不敢馬虎了,作為合夥人之一,天天按時打卡上下班。
他帶着耳機畫圖,旁邊來了人,把文件放在桌面上,一擡頭吓了一跳,是Jo。
才一個月不見,Jo頂着一張素顏,有點顯蒼老,細長眼,眉毛都沒修整,下巴還有青茬。
搞時尚的人什麽時候出門上班還這麽不修邊幅了,易多言愕然,摘下耳機,露出不解的神色。他其實更不能理解,Jo做服裝設計,怎麽甘願半道轉行做美妝了?
Jo察覺到他不加掩飾的目光,沒有強烈的鄙夷,有點欣慰,他苦笑道:“佛爺出差了,目前确認的消息是半個月都不會回來,這是那邊提供的秀場選案,讓你去商議。”
易多言接下來,有點呆呆的:“好。”
Jo點點頭,準備走,剛邁出一步又轉身回來,低着頭,輕聲說:“我準備辭職了。”
“哦,那挺好。”易多言搜腸刮肚,言語蒼白,他和Jo按理來說是敵非友,反正換做是他絕對不會在自己最慘的時候撞槍口。不過他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反倒生出點憐憫。
見他的态度,Jo苦笑道:“所有人都以為我會辭職,我就是原本想争一口氣,拖着耗着,但蚍蜉撼樹呢,這兩天我也想通了,還算了吧。”
易多言指了指他身後:“要不,坐?”
Jo搖搖頭,到頭來,全公司都認為他賴着不走是自甘下賤,唯一肯聽他說話的偏偏只剩下易多言,一個他從頭開始矛頭指向的人。
“我沒抄,不管你信不信。包括和你的設計重了,也只是巧合,我甚至還以為是你抄了我。之前那事我是真的怕了,沒想到你背後有人撐腰,所以我發誓好好幹。賄賂打樣師,又從打樣師嘴裏洩露出來,聽起來很熟悉吧,一模一樣的套路,加上我還是當事人之一,所有人都以為是我抄襲。有個污點,就一輩子得背着。”
“我找佛爺理論,他不站我。我又聯系打樣師,都知道他突然發財了,這些說服力還不夠嗎。合同在那,不會主動辭退我,佛爺讓我主動提交辭呈,我不肯,他就跟韓經理商量把我調過去,先讓我知難而退。”
“他們在公司裏水火不容,其實私交好着呢,都是一夥的,一直這麽幹。言盡于此,你當心點吧。”
易多言愣頭愣腦地聽他說完,大腦像停轉了一般。Jo的話他的确是一個字都不想往心裏頭聽,但見他這幅落魄的樣子,他也不忍心潑冷水,只能問:“然後呢?辭職後,你準備怎麽辦?自己開工作室嗎?”
Jo搖頭:“不幹這一行了,我回老家,那裏房價很便宜,我這幾年賺的錢也夠買棟別墅養老了。”
這年頭人人都想買別墅,易多言腹議完,眼神很清純,整個人在茫然的時候露出人畜無害:“那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就跟我說吧。”
鬥了那麽久,易多言都鬥出感情來了。
Jo笑了笑,看起來順眼了些,好像凍僵的人瀕死之際尋找到了熱源。他點點頭,走了。又一想可能是這輩子最後一次再見,走出門口時刻意遙遙地看了一眼,發現易多言已經在低頭看文件,眉頭輕皺,其實并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他看得入迷,也都是奢求,這些年的追求終于落成一場夢幻泡影。
易多言也不是沒有把他放在心上,抽空問了下小林。
Jo的辭職信早就交給人資了,按小林的說法,Jo目前人人喊打,連人資部都要故意卡他幾天。
“怎麽了,是不是那個賤人找你麻煩了!你跟我說,我弄死他,人資部都是我們的好姐們兒,到時候卡他十天半個月的!”小林義憤填膺。他現在和路非凡統一戰線,認定Jo就不是個好人。
易多言無奈地說:“那你就跟人資部說,趕緊辦完手續讓他收拾東西走人,天天看着你不膈應我膈應,行不行。”
小林怯怯地說:“那好吧,我去催他們快點。”
易多言就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佛爺一出差,所有擔子都壓在他身上。有的他不敢做主,想聯系佛爺,結果還聯系不上,只能去找秘書,一打聽才知道未來兩個月佛爺可能都不會回來,有事只能發郵件。
臨近年末,各行各業都開始忙碌。連一年到頭都忙得不可開交的裴繼州都察覺到易多言的不正常,忙到沒空理他,取消了每晚必玩的游戲。他好不容易等到上床,十有八|九筋疲力盡,壓根就沒精力應付他。
于是裴繼州重啓一份被他束之高閣的收購案。
當時擱置的原因在于,對方是根硬骨頭,軟硬不吃。哪怕吃糠咽菜,還保留為藝術獻身的最後一口骨氣。其實也不是沒法辦,主要在于裴繼州不屑用拙劣手段敲斷脊骨。
這也是一家老牌服裝企業,在周圍所有老牌企業都如雨後春筍崛起的今天,依舊默默無聞,不過持有人享有國際盛名,有國際大腕的粉絲基礎,就靠這些茍延殘喘。
裴繼州當時想收購下來當新婚賀禮送給易多言,奈何沒拿下來,這太跌面兒了,他還勒令誰都不許提。最後退而求其次,把易多言送到姚家控股的服裝公司旗下,現在忙成這個鬼樣子,他也正好把人幹幹淨淨地摘出來。
卧室裏,時間指向淩晨。裴繼州受不了了,趿着拖鞋去客房,扒拉房門:“睡覺吧。”
易多言趴在不大的寫字臺上,挑燈夜戰,臉蛋經由臺燈的光滋潤,眉眼也如被有意描畫。他揉了揉臉蛋,不樂地說:“自己睡去,再多嘴,我就睡客房了!你以後都自己睡吧。”
他對手中的事很上心,就是這種認認真真的态度直戳裴繼州的小心肝兒。
裴繼州讪讪地關上房門,還是等拿下來再跟他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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