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誰是黑蛋
易多言在電話中三言兩語地說清道明,目的是問他為什麽。
裴繼州說:“我去過那房子裏,想留個念想。後來……”他頓了頓,怪不好意思的開口,“也是跟安總賭氣吧,項目我這邊負責,至少能保留房子。他跟我不對付,我怕一扭頭,開挖掘機給房子鏟了。”
待客室是北歐極簡風,有飄窗。易多言坐在飄窗前,一圈圈轉着矮幾上的陶瓷杯,短短片刻,鐵觀音變涼,他砸咂嘴,有許多甜味。
“我怎麽不記得。”
裴繼州的笑聲低沉:“你還小,三歲吧。”
他知道不能把小多多偷偷藏于櫃中留下來,另出新招,把自己送過去。并下定決心住下來,不回來了。
大人當他好奇作客,管家提了不少禮物,知道務必看好,也知道這樣的家庭必然是蓬荜生輝。然而誰都沒想到少年的心思已足夠複雜,暗暗揣起壓歲錢的存折,那是一筆讓人眼紅的巨額財産。
小繼州從白天待到傍晚,原本計劃午飯後回,管家拗不過他,又等到吃過晚飯。小多多一天十八個小時的睡,扒着他的胳膊,嘟起嘴,睡着後還會金魚似的吐泡泡。許是小時候睡眠充足,長大後運動細胞才會那麽發達。
睡了半小時,小繼州的胳膊開始發麻。人精的管家看懂少不更事的少爺的小心思,暗紅的存折并沒有藏嚴實,哪個孩子小時候沒有舍不得撒手的玩具,如何舍不得都抵不過時光終究會送來代替品,一段戀情可由另一段嶄新的代替。
管家一遍遍勸,聲音只有他和小繼州聽得到:“少年再不回去,老爺會生氣。您還記得叔叔伯伯嗎,老爺生氣了,所以您再也見不到他們。”
裴家上下牢記大換血的陰影,小繼州天真地歪了歪頭,“爸爸開心了,我就能見到他。爸爸怎麽開心呢?”
管家溫柔地抱起那個孩子,放到小床上,“當然是少爺聽老爺的話,好好學習。”
好好學習是所有大人敷衍孩子的話,背後隐藏多少層含義。裴繼州打小就有嚴格的時刻表,書架上永遠是更深奧的書,浩瀚的知識擺在面前,永遠比他的進度超前一步。
後來裴繼州學到“永動機”,覺得自己就是臺永動機。按爸爸的規定,他永遠也停不下來,甚至他超越之後,也無法停止。其實無論是父親還是自己,到這一步,都停不下來。
“怎麽又三歲了,你也沒幾歲吧,記那麽清楚。”易多言嘀咕,到不是懷疑他,“媽媽過世之前的事,我都不記得了,像大夢一場,忘幹淨了。”
也幾乎是那之後,裴繼州只能遠遠看他,“我過去吧,你在那等我,順便跟安總商量個好價格。晚上請安總和楊教授吃飯,是添了不少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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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那位家庭管理十級嚴格的老公姓楊,易多言直言不諱:“認識啊,熟悉啊,打過球游過泳嗎。”
裴繼州含笑:“沒,不過我把安總勾搭我的信息,每一條都同步實況轉播給楊教授。好像當時安總跟楊教授說他在處理工作。”
易多言哈哈大笑。
裴繼州等他笑夠,繼續聊天,靜靜等了幾十秒,結果那頭傳來“怎麽還沒挂”“又忘了吧”的嘀咕。易多言的手速是被各種網游練出來的,那叫一個迅猛。裴繼州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又被單方面挂斷電話。
第N次了……裴繼州覺得還是楊教授家教好,說一不二,據他說,安總從不敢單方面挂他電話。
易多言走出門,發現助理和秘書都不搭理他,不過他比安抉更不敢使喚阿姨們。他記性好,找到安總辦公室,得到允許後推門卻不進去。
“晚上有空嗎,裴總想請你們夫夫吃飯。”
安抉癱倒在椅子上,轉來轉去,自得其樂。聞言一挑眉梢,眉眼中的愉悅不加掩飾,仿佛打什麽鬼主意:“好啊。”
易多言:“!?”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安抉的計劃了。
助理沒忘記待客室還有位“貴客”,陸續端來八|九樣瓜果點心。
易多言端着瓜子小碟正噼噼啪啪嗑的時候,門被人猛地推開,吓得他手一哆嗦,瓜子天女散花,撒了一褲裆。
開門的人風塵仆仆,鉛灰色風衣襯得身材修長,英倫風圍巾遮掩下的半張臉看起來兇悍又陰沉。門縫後還能看見幸災樂禍的安抉,悠哉地揣着兜,笑得一臉得意。
楊教授擰着眉頭看了易多言兩眼,目光犀利,三秒鐘後點頭致意:“失陪一會。”說罷當着依舊一臉快意的安抉的面,關上房門。
大禍臨頭,易多言感慨一聲,搖搖頭,把褲裆上的瓜子抓起來統統揣進兜裏,端着碟子當垃圾桶,遏制不住洶湧澎湃的好奇心,湊到門邊偷聽。
當日不少人親眼目睹,楊教授一把把安總按在牆上來來回回摩擦。
動靜聽不清,易多言幹脆推開一條縫,正大光明地邊嗑邊聽。
“你自己傻當別人傻!那是易多言我能不認識?”
“姓楊的你個禽獸,你們怎麽認識的!你們不可能見過面!你他媽給我說清楚了!”
“廢話,裴總辦公桌上那麽大一張照片!”
“卧槽那個黑蛋!”
咔嚓——兩人齊刷刷看向門縫後的“黑蛋”,易多言吹胡子瞪眼:“誰?他敢有別人?出軌找小三?”
楊教授整理圍巾,順帶瞪了安抉一眼,後者立馬低頭縮脖,俨然一只乖乖巧巧小鹌鹑。楊教授心滿意足地邁出一步,安抉小跟班似的亦步亦趨,皮鞋扣地聲噠噠噠,十分歡快。
驀地,楊教授一轉頭,隔着後腦勺易多言都能感覺出那目光裏的陰鸷,當下不知怎的也幸災樂禍起來。
安抉立馬伫立,裝作原地反思。
然而楊教授客氣地請易多言坐下之後,安抉還是擠進來了。他乖乖地靠牆站,怪不好意思地喃喃:“都看着呢,你也不給我留點面兒。”
楊教授冷淡又高雅地瞥了他一眼,不再搭理。再看向易多言時和顏悅色,很客氣地說:“別誤會,裴總辦公桌上的照片是你,只不過是幾年前的。那時候你還小,相貌差距有點大,不過骨相是一樣的。”
易多言還有點納悶:“什麽照片?”他去過辦公室,怎麽沒見過?裴繼州的辦公室幹幹淨淨,私人物品只有一只草編蚱蜢。
楊教授說:“在大學校園門口下拍的一張。”
易多言只拍過一張和校門合照的,四年前可不是個黑蛋嗎。他嘴角抽搐,忽的正眼看向楊教授,敬佩道:“這都能認出來,您厲害。”
楊教授客氣道:“不及裴總萬一。”
易多言靈光一現:“楊教授主要研究什麽方向。”
楊教授有點難為情,神秘兮兮地說:“我是公大的,具體不方便透露。你先坐一會吧,裴總跟我通過話了,他馬上就到。再失陪一下。”
楊教授揪着安抉後領大搖大擺地走了,估計是另找地方重新教訓一頓。
易多言嗑完半兜瓜子,門又被敲響,這回是裴繼州和他的一個女秘書。秘書來別墅送過文件,和易多言有過幾面之緣。後面還跟着安抉和一個應該是經理的男人,四人都帶着談判的嚴肅架勢。
外人在場,這就打斷了易多言準備揪裴繼州領帶狠狠教訓一頓的計劃,坐得規規矩矩,連瓜子都暫時冷落。
稍後楊教授才端着托盤進來,托盤上有茶和洗幹淨的草莓。估摸着也是不好意思使喚上了年紀的助理。
裴繼州和安抉沒開口,各自先用眼神争鋒相對。楊教授及時擋住安抉的目光,并趁機給他一眼刀,氣氛這才算有所緩和。
楊教授放下草莓盤,也不知是覺得在場最對不起的是易多言,還是覺得易多言讓他感到陌生,故意對他說:“吃點草莓。”
他真的是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儒雅男人,易多言完全拜倒在他風流倜傥的微笑之下,只可惜……他讨厭草莓。
易多言沒開口,裴繼州便客氣地擋開:“他不吃草莓,楊教授還是一樣的客氣。”
安抉忍不住插嘴:“像只小蜜蜂。”他挑釁的語氣和矛頭直指楊教授,眼睛卻直勾勾盯着易多言,當着外人的面,有種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決然,“像不像,嗡嗡嗡——”
易多言:“………”難怪挨揍,他都想動手!
他倒沒心思觀察楊教授和蜜蜂的相似度,納悶自己不吃草莓的事由來已久,裴繼州怎麽會知道。
觀察他的生活,極少出現草莓或草莓味的東西,圖案也不行。但除了路非凡應該沒有第三人知道,連老穆都沒觀察到這一細節。
楊教授顯然不能當裴繼州的面教訓安抉,充耳不聞,風度翩翩地問易多言:“我帶你去玩吧。”
這還是易多言這輩子第一次聽到如此……別致的邀請,以至于他嬉皮笑臉地答應:“好啊。”
裴繼州到沒有安抉反應強烈,鎮定自若。
安抉的眼裏已經咻咻咻地噴火了,輸人不輸陣,強裝鎮定,眼睜睜地看着楊教授帶易多言出去,易多言還從兜裏掏出什麽東西,手掌貼手心地給楊教授。
那是他的瓜子!安抉在心中咆哮,然而門一關,他好像個自導自演的小醜,而現場正好有現成的靶子,足夠出氣。
楊教授的語氣和舉止讓易多言不假思索地問:“你和裴繼州,是好朋友?”
裴繼州見過他的朋友,而他卻對裴繼州的朋友一無所知
不過兩個人看起來也不像能交朋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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