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晚自習之前,大頭過來一把攬住漆月的肩:“漆老板,唱歌去啊?阿輝今晚包場。”

漆月懶洋洋推開他:“不去。”

“去嘛,難得你最近不用去錢夫人那兒。”

最近漆紅玉的身體情況好轉了,修摩托車那邊賺的錢也還湊活,經濟壓力沒那麽大了,漆月才能留在學校對付出勤率的問題。

面對大頭這樣的“勾引”,漆月一般是會接受的,畢竟校外的“朋友”也需時時交流感情。

但今天她懶散的一支手肘撐在課桌上:“不去,老子剛跑完五千米體力都還沒恢複,累得要死。”

這時有人在教室門口敲了敲,輕聲喊:“漆月同學。”

按理說致知樓裏每間教室都鬧哄哄的,打牌的打游戲的講葷段子的,這麽輕的聲音是不會被聽到的。可漆月發現喻宜之就是有這樣的氣場,整個教室都安靜了一瞬。

喻宜之一身幹幹淨淨的校服,一張臉素顏不施粉黛,長發披肩筆挺的站在那裏。跟沒骨頭似的半倚課桌的漆月形成鮮明對比。

漆月半笑不笑,好整以暇的拿眼尾睨着喻宜之:媽的高貴公主第一次走進泥沼森林,好精彩啊,公主會怎麽應對呢?

漆月并不想承認,自己竟是用表面的玩世不恭來掩藏內心的慌亂。

她一面期望喻宜之快點走掉,一面期望喻宜之不要走。

期望喻宜之走是因為,并不想讓喻宜之看到她真實生存的世界,跟尖子班那麽不一樣的,充斥着髒話和黃段子的,泥沼一樣的世界。

不期望喻宜之是因為……就是他媽的不期望啊。

這時教室裏又一下子亂起來:“喲裝叉犯!”“運動會上漆老板的手下敗将!”

兩個濃妝的女生要去廁所補睫毛膏,大剌剌路過喻宜之身邊,做了誇張美甲的手一撩喻宜之幹淨的長發:“公主你膽兒挺肥啊,我們致知樓是你該來的地方麽?”

漆月微皺一下眉,本想過去的,但坐着沒動。

女生花裏胡哨的裙子,教室裏亂七八糟的課桌,男生飛快折出擲向喻宜之的紙飛機,都在兩人之間劃出一條泾渭分明的線。

喻宜之後退了半步。

漆月低頭嘲諷的笑了一下:走吧走吧,別弄髒你這輪月亮。

可那個清泠泠的聲音在教室門口響起:“漆月,你不來麽?”

漆月一下子擡頭,那麽挺拔又幹淨的身影,倔強的站在那裏,好像要被月光勾勒成一個永恒的剪影。

漆月腦子裏一瞬想到,洗手間外那些圍着燈罩打轉的小蟲,是不是也是這樣被光迷惑吸引、不聽使喚的向光而去?

教室裏都在起哄:“漆老板別理裝叉犯啊。”“裝叉犯真把自己當根蔥了?拿着教導主任的雞毛當令箭。”

漆月心裏清楚,她這會兒跟着喻宜之走,肯定有損于她渾不吝的“漆老板”形象。

可是為什麽腳步停不下來,一步兩步三步。

只有大頭一個人在為她說話:“你們懂個屁!漆老板這是一對一去教訓裝叉犯!就像在運動會上那樣!”

其實這不重要,有沒有為她說話并不重要。

因為無論如何她都會走到喻宜之身邊,說一聲:“去哪啊?喻宜之。”

******

喻宜之帶漆月去了一間很小的獨立辦公室,這裏的老師下班了,暫時可以充當一對一教室。

喻宜之自己先走到辦公桌邊坐下,攤開書,拉開筆袋,擡頭看一眼漆月:“過來啊。”

漆月:“你叫老子過去老子就過去?”

喻宜之:“那你別過來。”

漆月:“你叫老子不過去老子就不過去?”

她大剌剌走到辦公桌邊,把椅子往旁邊扯了扯,一屁股坐下。

媽的為了表現氣勢坐的太用力了,運動會上摔疼的尾椎還在隐隐作痛,好像提醒她那個莫名的擁抱,懷裏少女的身子有多軟。

而此時那人就坐在她身邊,剛才還把兩張椅子放得特別近。

漆月才不跟她坐那麽近,近了喻宜之身上的清香味一直萦繞在她鼻端。

然而她拉遠了點好像也沒用,香水味還是不停飄過來,混着少女的體香。

漆月莫名問了句:“你用什麽香水?”

喻宜之愣了下,報了款大牌少女香水的名字:“你喜歡?”

“喜歡個鬼,難聞死了。”

喻宜之居然點了下頭:“我也覺得難聞。”

漆月剛想說“那你還用“,忽然又想起,喻宜之是個沒吃過阿爾卑斯的人。

月亮不自由,月亮被困在黑漆漆的天上,被隐形的線捆住了手腳。

漆月沒骨頭的攤在椅子上,喻宜之坐的筆直端正,她的視線就比喻宜之靠後不少,此時看到喻宜之的小半張側臉,清冷的從垂在肩頭的黑長直發間露出來。

看上去一點都不可憐,漆月還是沒忍住問了句:“那你喜歡什麽香水?”

喻宜之回頭看了她一眼,才報出T字頭一款品牌香水的名字。

漆月懶洋洋笑着:“千金大小姐的生活,跟我們這種噴六神花露水的是不一樣啊。”

喻宜之不理她的嘲諷,拿筆點點書上的題:“你先做這道。”

把手裏的筆遞給漆月,好像很清楚漆月這樣的後進生,是連一支筆都不會準備的。

漆月嗤笑一聲:“李主任怎麽跟你說的?我初中開始就沒搞過學習了,你不會真以為輔導我幾天,就能讓我在全市統考中及格吧?”

她懶洋洋向後躺,兩條大長腿架上辦公桌:“別浪費時間了。”

K市地處亞熱帶季風氣候區,漆月身上火氣又旺,十月下旬還穿着短裙,白白的大腿露出來,喻宜之瞟一眼,放下手裏的筆:“這麽說你不是來學習的?”

漆月:“搞個屁學習。”她不自覺把短裙往下面扯。

喻宜之不是好學生嗎?剛才那是什麽眼神?喻宜之為什麽總調戲她?

“調戲”這個詞在腦子裏冒出來的時候,漆月吓了一跳——她堂堂漆老板會被調戲?

會被喻宜之這種裝叉犯調戲?

喻宜之問:“那你來幹嘛?”沉靜想了想:“像你們班那個男生說的,來教訓我的?”

漆月笑得漫不經心:“是的啊,你怕不怕?”

“你想怎麽教訓我?”

漆月把腿放下來,湊上前,手指鉗住喻宜之月牙一樣的下巴:“強吻你,怕不怕?”

喻宜之身上清新的香水味遮雲蔽月,漆月一顆心砰砰跳個不停,好怕被喻宜之聽去。

可從小的經驗告訴她,當你被一個人調戲的時候,躲是沒用的,只有更厲害的調戲回去,那人才會怕你。

她強忍着心跳,一雙貓兒眼對住喻宜之的黑眸。

沉沉如深湖,像要把人吸進去。

到底是漆月先放開了喻宜之的下巴,嗫嚅着低聲罵了句:“切,裝叉。”

喻宜之轉了回去,用清冷側影對着漆月說:“你想親我,可以。”

漆月本來正無所謂的摸了瓶辦公室的茉莉清茶擰開來喝,這會兒嗆得咳了半天:“我k,你說什麽呢?”

喻宜之握起那支藍色的筆,在書上寫了什麽,又遞給漆月:“把這道題解出來就讓你親我。”

漆月眯眼看着她。

喻宜之:“怎麽,不敢?”

漆月一把抓過筆:“我有什麽不敢的。”

她低頭看題,複雜的數學題對她來說猶如天書,跟她之間互相不認識,反正她肯定解不出來。

可題目旁邊,喻宜之清隽的字跡寫着要用的公式,還有一步步引導的解題過程。

……媽的,她解出來了。

她捏着筆趴在那兒半晌沒動彈,思考着下一步該怎麽辦。

倒是喻宜之主動伸頭過來看了一眼:“喔,挺聰明的嘛。”

她把藍色的筆從漆月手裏抽走,夾到書頁間,自己面對着漆月閉上眼:“那,你要親我嗎?”

漆月望着眼前人,皮膚是那種近乎透明的白,幾乎能看到很淡很淡的紫色血管,睫毛那麽長,長而濃密,像蝴蝶翅膀一般,随着喻宜之的呼吸微微顫動。

喻宜之阖上的眼皮透着一點粉紅,以睫毛同樣的頻率跟着顫。

漆月猛一把扯着椅子往後退了一大步,椅子腳在地上摩擦出尖厲的聲響:“誰要親你這個裝叉犯了!”

她說得好大聲,嗡嗡回蕩在狹小的辦公室裏。

喻宜之的體香像潮水,漫過了她的鼻尖,漫過了她的頭頂,一直漫到辦公室的天花板,讓人無可逃遁。

她猶嫌不夠,扯着椅子又往後退了退。

喻宜之轉過頭,低頭看着書上漆月的解題過程,好像抿嘴笑了下。

喻宜之又笑了?

那這是喻宜之的第二次笑。

喻宜之說:“想不到你字寫的挺好看的。”

她擡頭看向漆月:“這樣吧,我們換一換。”

“從現在開始,要是你解出一道題,我就不親你,要是你解不出……”

“我可真就要親你了。”

漆月吓個半死,這女人是魔鬼嗎?

那些數學題那麽難,要是喻宜之不給她公式不給她引導過程,她在這坐到半夜也解不出來啊。

好在喻宜之沒幹這麽不厚道的事。

她低着頭,握着那支藍色的筆,一步步認真給漆月寫着公式,側臉那麽恬靜。

連帶着整間辦公室都寧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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