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漆月嚼着口香糖,一直在場邊拖拖拉拉的,一直到裁判員老師忍無可忍的問:“漆月你到底跑不跑?不跑棄權算了!”
她才懶洋洋走到場邊,沒熱身,這會兒手臂向上拉,伸個懶腰算是舒展。
又來了,喻宜之身上的香味。
少女熱身得很充分,這會兒安安靜靜站着,沒漆月那麽多小動作,背脊挺拔,像只驕傲的鶴。
看臺上有人拍照。
“你拍什麽呢?”
“拍喻宜之和漆月世紀同框啊!這兩人站一起也太有戲劇性了吧!”
的确,在其他人看來就是這樣。
漆月穿着運動服也不規矩,T恤在面前系一個結露出纖細的腰肢,一雙妩媚的貓兒眼就算來跑步還塗了睫毛膏,一頭火紅長發亂七八糟夾在腦後,嚼着口香糖吹出個大泡泡,“啪”一聲爆在紅唇邊。
而喻宜之一頭黑長直發,綁成馬尾也規規矩矩,妥帖的穿着運動服,連背後的號碼牌都沒有左高右低的情況,一張清冷而素淡的臉,黑眸沉沉望着前方跑道。
怎麽看都是毫無關系的兩個人。
怎麽看都是完全相反的兩個人。
在漆月明确表示她對喻宜之沒興趣不想撩之後,兩人變成了兩條永遠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連站在一起都稀奇得荒唐。
沒人知道那些無人的夜晚,這樣兩個少女,就在今天熱鬧吵嚷的這片操場,一人一邊耳機,度過了無數獨屬于她們的時刻。
裁判員高高舉起發令槍:“預備!”
喻宜之認認真真擺出起跑姿勢。
“砰”一聲槍響。
漆月:“我k!”
與她鄰道的喻宜之箭一樣沖了出去。
大頭在看臺上喊:“沖啊漆老板!不要輸給裝叉犯!”
漆月追着喻宜之跑了出去,一邊跑一邊腹诽:喻宜之那些晚上的步可真是沒白跑,跑這麽快幹嘛?把她甩很遠很好看嗎?她漆老板不要面子的嗎?
漆月奮力揮舞着雙臂。
五千米對不常運動的女高中生來說實在是個過長的距離,漸漸的,跑道上只剩下她和喻宜之兩人了。
其他人要麽放棄,要麽被她倆落下很遠。
喻宜之是因為每晚踏踏實實練習了,而漆月是因為平時打架修車這些“體力活”墊底。
剛開始還能聽到加油助威聲,大頭喊得最響,礦泉水瓶子不停敲着欄杆:“沖啊漆老板!”
後來就什麽都聽不見了,只剩下耳邊呼嘯的風,和自己咚咚的心跳聲。
外界的世界模糊一片,只剩喻宜之一個背影白得發光。
像什麽呢?像白天的月亮。
漆月大口呼吸着,空氣凜冽的從咽喉灌入,像把鋒利的刀。
還好開跑前把口香糖吐了,不然這會兒非窒息不可。
風聲中她和喻宜之對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先是她自己的聲音:“歲月的月。”
然後是喻宜之的聲音:“哦,月亮的月啊。”
如果她也是月亮。
她為什麽要被喻宜之這輪月亮甩開。
為什麽她要跟不上喻宜之的步伐。
她掄着胳膊,越跑越快。
終于在還剩最後半圈的時候,她從喻宜之身邊超了過去。
這時看臺上應該已經喊瘋了吧,應該整個致知樓都在為她加油:“漆老板牛叉!學霸都是弱雞!”
只有她自己知道,現在支撐她拼盡全力的念頭,已不是為了面子了。
她第一個沖過終點線,恍然回頭,看到喻宜之死咬着牙跟在她身後,一張冷白的臉已經漲紅了,連秀氣的耳朵尖都是紅的。
畢竟還是個體力并不出衆的千金大小姐,可為了在沖線時跟漆月一搏,不要命似的沖了過來。
撞線一瞬徹底失去重心,漆月皺眉在她身前攔了一下:“我k,你……”
喻宜之直接撞進了她懷裏。
漆月本以為自己能扶住喻宜之,沒想到她剛跑完步腿也是軟的,被喻宜之沖過來的慣性帶着兩人連步後退,以漆月一屁股坐到地上而告終。
喻宜之未能幸免,摔倒在漆月懷裏,額頭撞在漆月牙齒上,“咚”一聲悶響。
漆月牙都快被她撞掉了,第一反應居然是伸手環住喻宜之沒讓她摔到地上,漆月都覺得自己這一刻他媽的佛光普照、簡直該去蓮花寶座上坐一坐。
很快她就沒腦子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事實上這是她第一次擁抱一個少女,雖然她是人人嘴裏的“公交車”。
她沒想到喻宜之這麽瘦,可身體竟還是這麽軟,簡直像一塊軟軟的奶豆腐,漆月覺得自己手臂再圈緊一點的話她都快被自己掐碎了。
這樣的柔軟在屁股和牙齒傳來的痛楚中,仍然帶給漆月巨大沖擊,震得她半晌說不出話。
喻宜之冷冷看了她一眼,她趕緊撒手放開喻宜之。
大頭在看臺上起哄:“漆老板你怎麽連裝叉犯的便宜都占呢?”
漆月:“你給老子閉嘴!”
喻宜之從地上爬起來,又冷冷看了漆月一眼,漆月:“我k,我只是扶你一把好嗎?”
喻宜之接下來的話讓漆月意識到,喻宜之的冷眼并非是誤會她想占便宜,喻宜之低聲說:“我還以為你會讓我贏呢。”
漆月一愣:“想我讓你?你不是很正直的嗎?”
喻宜之居高臨下看着還坐在地上的漆月:“我說過我很正直嗎?”
她走了。
漆月愣愣坐在原地,好一會兒才閉上嘴,直到大頭從看臺上跑下來扶她:“漆老板你摔壞了?”
漆月站起來拍拍手:“沒有。”
她人跟着大頭往看臺走,心卻不知飄哪兒去了。
她緊緊閉着嘴,齒尖還有剛才剛才磕到喻宜之額頭的觸感,喻宜之剛才跑得真拼啊,額頭上都是汗。
甜甜鹹鹹的。
漆月猛然一愣停下腳步。
大頭回頭:“怎麽漆老板?崴腳了?”
漆月:“沒,繼續走吧。”
她只是忽然想起上次喻宜之形容阿爾卑斯糖的那句話:“像夏天尾巴上少女的汗味。”
原來裝叉犯不是裝叉啊。
真他媽的貼切。
******
今天開運動會放學早,喻文泰還沒下班,并沒有讓司機開着豪車來接她。
她準備打車回家,一個人走出校門的時候,正好遇到花工推着獨輪車運着一堆枯枝敗葉,重心一個不穩,人差點蹭到她身上。
喻宜之猛然一閃身。
花工連連跟她道歉:“不好意思啊同學。”
喻宜之淡漠的一點頭。
這時剛好兩個同學背着書包走出來,譏笑着:“小心點啊蔣伯,人家是千金大小姐身嬌肉貴,哪是平民能挨能碰的?”
學校的花工是多年老花工了,好多師生都認識,盲了一只眼,耳朵聽力也有點問題,一看就是唯唯諾諾的老實人,就是身上總有點髒。
不過喻宜之躲這麽激烈并非因為他髒,她實在不喜歡跟任何人有過近的身體接觸。
剛才跟漆月是個例外。
她打了輛車,坐在後排抱着書包,把車窗打開一條縫隙,暖風吹進來,天邊晚霞如血,像漆月那頭火紅火紅的頭發,或明媚張揚的笑。
喻宜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牙那麽硬,挺疼的呢。
可身體那麽軟,像塊軟軟的海綿墊,又或者廣袤的海洋,包容的接納了她。
******
晚上漆月躺在狹窄的木板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
窗外一輪月亮過分明亮,而她今晚十分不願看到月亮。
總讓她想起喻宜之那張冷白的臉,身子軟綿綿的,跌進她懷裏。
漆月煩躁躁翻了個身。
夢裏好像夢到了什麽,又忘了。
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小腹一陣竄痛,漆月:……
媽的,大姨媽怎麽提前三天來了。
******
運動會後漆月以為能過幾天消停日子了,沒想到教導主任把她喊去了。
漆月嬉皮笑臉:“李老師,我最近每天都在學校晃,你可別說沒看到我又要逮我出勤率啊。”
教導主任白她一眼:“就你那一頭紅毛誰看不到你?讓你染回來染回來,你聾了是吧?”
漆月:“不是啊老師,我這真不是染的,據說我奶奶的太爺爺的三舅姥爺是愛爾蘭人,基因到我這一輩突變顯性了,你看愛爾蘭人不是好多都一頭紅發……”
教導主任一臉“你騙鬼呢”,不耐煩的伸手打斷她:“我今天不是跟你掰扯你頭發,我很嚴肅通知你一個事,市裏要評優秀高中了你知道吧?”
漆月繼續嬉皮笑臉:“這跟我有什麽關系?難道我是優秀學生代表?”
教導主任:“你真是……你不給我當拖後腿的就不錯了!這次評優秀高中,市裏抽查的科目是數學,也就是說,接下來一次月考會是全市統考,數學這科不能有學生低于及格線。”
漆月:“那致知樓裏不是一半人都不行?”
教導主任:“所以你們就算死記硬背也給我背及格了!還好這次月考市裏提前給了大致範圍,我會找全校的好學生來一對一輔導你們這些後進生的,哎,又要耽誤人家自己的學習時間了。”
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漆月死豬不怕開水燙:“誰能輔導我啊?”
她絕對半小時以內就能把好學生氣走,彼此都獲得一個解脫。
結果教導主任說:“喻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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