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又一個晚自習前,喻宜之照例抱着書走到高三(7)班門口。

淡淡掃了一眼就知道漆月不在,畢竟她那一頭紅發太惹眼。

“喲,裝叉犯。”大頭嬉皮笑臉:“漆老板今晚沒功夫陪你玩啦,你趕緊滾吧。”

教室裏一陣哄笑。

喻宜之低聲問:“她去哪了?”

大頭故意把手貼在耳朵邊彈了彈:“啊?你說什麽?我聽不清?”他笑嘻嘻看着喻宜之:“有種進來說啊,大小姐。”

誰都能看出喻宜之跟(7)班教室格格不入,幹幹淨淨的校服,恬恬淡淡的臉,雖然大頭不想承認,卻也在心裏暗暗認可她是朵高嶺之花,而一團瘴氣的(7)班像片泥沼。

事實上不止喻宜之,格物樓裏任何一個人都不願進致知樓的教室。

不願,也不敢。

大頭嬉笑着對喻宜之勾手指,看大小姐怎麽下臺。

接着他愣了一下——沒想到喻宜之抱着書徑直走了進來,教室裏又一陣哄笑,之前秦沖和周園兩人打賭追喻宜之的,誰也沒得手,這會兒看喻宜之格外不爽,從作業本上撕了紙團成一團。

秦沖打在喻宜之的胳膊上,周園更準一點,打在喻宜之眼角。

兩人一陣拍桌大笑。

喻宜之一句話沒說,眼神冷冷掃過去。

秦沖和周園莫名背上一陣寒意,對視一眼,讪讪住手。

滿教室的譏諷聲和起哄聲并沒吓退喻宜之,她一路走進教室像深入沼澤深處,一雙沉靜如湖的黑眸對上大頭嬉笑的眼。

大頭吞了下口水:“幹、幹什麽?”

“不是你要我進來的麽?”喻宜之聲音很冷:“說吧,她去哪了?”

“關你鳥事。”

喻宜之用那雙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大頭。

大頭被她盯得毛毛的:“我k……”

他站起來想走,喻宜之細瘦的胳膊抱着書,卻毫無猶豫擋在他身前:“她去哪了?”

“辦大事。”

“什麽大事?”

大頭撓撓頭:“阿輝也想開會所,找人去錢夫人的會所那邊挑事……我k我跟你說這幹嘛,你又聽不懂,反正漆老板今晚不會跟你學習了。”

他一把推開喻宜之,罵罵咧咧走了。

******

喻宜之一個人走到那間每晚充當教室的辦公室,放下書,學習了一會兒。

鈴聲傳來,晚自習第一節 下課。

鈴聲再傳來,晚自習第二節 上課。

漆月的确沒有回來。

喻宜之纖白的手指在筆上摩挲了一下,終于放下筆,走出辦公室。

她一個人往校門口走,夜風把她整齊的披肩長發吹得淩亂一縷,遠遠借着路燈,她已能看到保安守在校門口。

她想出學校,當然可以稱病找老師簽個假條,但這樣喻文泰就會知道。

她轉身往校門相反的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一處隐秘的圍欄,一片紫花地丁間,漢白玉的圍欄頂着無數烏漆漆的腳印已經缺了一角。

課間操的時候,格物樓和致知樓的隊伍有交彙,她聽那些學生說起過,逃課都是從這兒翻出去。

喻宜之走到圍欄邊,往下望了眼,猶豫了一下。

與其說這猶豫來自從沒逃過課的“完美履歷”,倒不如說來自對眼前高度的本能恐懼——圍欄下方是一條蜿蜒的小路,跳下去就能順利溜出學校,但這層高比喻宜之想的高多了,可能快趕上一層樓的高度了。

喻宜之翻到欄杆外,腦子裏是漆月那張揚又明媚的笑臉。

她一咬牙,縱身跳了下去,蹲身落到地上,沒摔倒,但左腳踝因劇烈沖擊傳來一陣劇痛。

扭傷了。

喻宜之在原地蹲了一會兒,頭埋在膝間,沒發出任何聲音。

接着她站起來像遠方跑去,忍着痛,一頭黑色的長發随着她奔跑高高揚起,像暗夜裏的幽靈。

******

她先去了錢夫人的酒樓,怕碰到喻文泰或他的生意夥伴,沒敢進去,找了個面善的門童問:“漆月今晚來過麽?”

門童看了穿校服的她一眼,搖搖頭。

喻宜之:“那錢夫人還有哪些店?”

門童:“你從哪知道錢夫人的?”

喻宜之:“漆月告訴我的。”

門童:“小姑娘,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乖乖回學校上課去吧。”

他年輕但眼神警惕,喻宜之知道不可能從他嘴裏問出更多了。

她轉身就跑,好在K市燈紅酒綠的場所都集中在這一區,她一間間找過去。

有些門口聚集了一些社會青年,也有染紅毛藍毛金毛的,但都不是漆月。

她一身校服,眼神茫茫的沒有歸處,因奔跑而粉唇微張、口水微微幹涸在上面。

有人不懷好意沖她吹口哨:“小妹妹,找人找不到啊?別找了,來吧哥哥帶你玩。”

她從心底最深處升起一股本能的厭惡,在一陣雞皮疙瘩中,幾乎令她作嘔。

她跑得更亂了,這時一只溫熱的手握住了她細瘦的手腕。

喻宜之一頭黑發都跑亂了,猛然回頭穿過發絲看向那人。

同樣年輕的臉,同樣張揚明媚的笑,染一頭藍發。

不是漆月。

喻宜之猛一把甩開那人的手。

女生立刻雙手舉起:“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

喻宜之喘着氣,一顆心還在胸腔裏咚咚亂撞,她當然能看出女生眼中的善意:“不是,我……”

“我就是不習慣別人碰我。”

女生笑笑給自己點了支煙:“找人?”

喻宜之猶豫了下:“你認識漆月麽?”

女生挑眉:“你是漆老板什麽人?”

“同學。”

“我說我不知道你信麽?”

喻宜之搖搖頭。

女生笑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但我不可能告訴你。第一,這是我們這群人間的道義,第二,我告訴你那是害了你。”

“別亂跑了,你不可能找到的,回學校去吧。”

******

漆月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有點晚了,她本來懶得回,可機車還在學校。

她的機車總停在自行車棚的一角,火紅的分外惹眼,那是她的專屬地盤,誰都不敢占。

有時候她從學校走得早,機車旁圍滿了自行車,她總是沒所謂的撞倒一片。

所以今天晚也有晚的好處,她遠遠就能瞧見,機車旁已經一輛自行車都沒了。

不過她越走近越皺眉——機車邊靠牆睡了個人,身邊還放着筆和書。

漆月本想對着喻宜之的腳踢一腳,可喻宜之一雙小白皮鞋好幹淨。

漆月最終暗罵一聲“我k”,還是縮回了腳,蹲下對着喻宜之肩膀搖了兩搖:“醒醒。”

喻宜之睜開眼。

漆月心想喻宜之怎麽在這都能睡着?是每晚熬夜搞學習了麽?

她冷聲問:“你在這幹嘛?”

喻宜之睡眼迷蒙:“我在等你。”

她睡得迷糊,平時那股冷傲還沒來得及爬上她白皙的臉龐。

這讓喻宜之罕見的顯示出了一種脆弱,一種漆月覺得除了她、應該再沒其他人見過的脆弱。

喻宜之拿起手邊的書:“你今晚的題還沒做。”

漆月:“我k你有病吧?你們學霸是不是外星人攻打地球了還惦記着做題做題?”

漆月煩躁的一揮手,把喻宜之手裏的書揮到地上:“做個狗屁做。”

喻宜之靜靜坐了一會兒,伸手,撫上漆月的額角:“流血了。”

漆月猛的打開她手:“走了,回去了。”

“等一下。”

漆月這才看到喻宜之腿邊還放着一個小塑料袋,喻宜之從裏面掏出藥水和棉花棒。

漆月斜眼睨着她,兩人對峙了一會兒,漆月罵罵咧咧一屁股坐到她身邊。

喻宜之柔軟的身子貼過來,棉花棒輕輕按在漆月的額角,認真得像在做一道數學題。

漆月閉上眼。

喻宜之身上有一種很清新的味道,很幹淨的味道,很……溫柔的味道。

老實說,漆月并沒有這麽近聞過任何年輕女性身上的味道,而從小把她養大的漆紅玉,身上都是清涼油和紅花油的味道。她忽然想,要是她沒被抛棄,那她能在她媽媽身上,聞到同樣溫柔的味道麽?

她暴躁推開喻宜之的手:“差不多行了。”

“老實點。”喻宜之用清冷的聲音說。

漆月一愣,眯起眼睛。

喻宜之一臉淡漠的伸手撫過她唇角:“這兒也傷了。”

少女的手又涼又軟。

“如果你不老實的話。”喻宜之說:“我就親你這兒了。”手在她唇角傷口點兩點。

漆月橫眉冷對着她像只炸毛的貓,但到底不敢亂動了。

喻宜之仔細清理了她額角和唇角的傷口:“好了。”

漆月站起來:“快回去了大小姐。”

“漆月同學。”

漆月皺眉罵了一聲操:“今天打死我也做不出那些題了。”

“不是。”喻宜之站起來,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你褲子髒了。”

漆月臉一紅。

媽的剛才忙着勸架,沒來得及換衛生巾,剛在地上一坐,漏了。

喻宜之輕聲:“我教室裏有衛生巾,你跟我去拿吧。”

******

教室裏黑漆漆的,只有校園裏為數不多沒關的幾盞路燈,透了一點光進來。

喻宜之想開燈,才發現教室下晚自習後是直接斷電了的。

她摸黑往裏面走。

漆月懶洋洋靠在教室門口,看着她的背影。

纖細,挺拔,可如果她沒看錯,在微微發抖,有種易碎的脆弱。

漆月不屑的嗤一聲:大小姐怕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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