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九爺
更新時間2015-3-16 17:55:13 字數:4033
醒來的時候,已經将近黃昏。我卻寧願我沒有醒來,這樣我就不會知道,甚至晚知道一會兒:孩子已經不在了。
從剛剛懷孕開始就一直颠沛流離,從臺州小院再到狐王府,然後是高奕皇宮,再是天宇皇宮,大人都可能熬不住,更何況腹中的孩子?
四爺還不知道,孩子就這樣沒了。我呆愣愣地坐着,腦子木木的,不知道在想什麽,也許什麽都沒想,也許什麽都在想。
八爺趴在床前。一時之間,我竟然有幾分恍惚。好像還是最初的時候,在避暑別苑落月軒的場景。只不過,那時,八爺為救我受了傷,躺在床上,在床前趴着的是我而已。如今相互位置變了,地點變了,心境自然也變了。
發生了太多事,太多事。我的手撫到小腹上,眼淚還是掉了下來。我終是沒有護住這個孩子。良久,止了淚,喚人把八爺扶出去。當年八爺救了我一命,如今就當還他了吧。
半個月前我就感覺有些不對勁,每日早上醒來全身酸軟得受不住,我還以為懷了孩子的人或許都這樣,現在想起,那可能就是要小産的征兆。怪八爺?怪我自己?我不知道。
在之後的日子裏,用膳、休息,一切正常地都不能再正常。可是人還是漸漸消瘦下去,蘇夢雖然擔憂疑惑,但終沒有說什麽,反倒是青青每次見我,再也沒了天真可愛的笑臉,總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蘇夢說,皇上頒布了皇後不喜人打擾,宮嫔拒不參見的聖旨。蘇夢說,皇上每日夜深時都來朝鳳殿,但是只是站在娘娘窗外并不進來。蘇夢說,皇上這一個月沒有召見一位妃嫔。蘇夢說……
我當着蘇夢的面,紅着眼睛把我素日最喜歡的一套白瓷茶盞砸了個粉碎。從此蘇夢再也不提皇上了。
青青跪了下來,也不怕地上的碎瓷片紮到膝蓋,哭道:“娘娘,你心裏苦,就哭出來吧。奴婢,奴婢那日不小心看到了從內殿端出去的血水。”
我晃了晃,坐倒在地。
屋外,太監小鄧子登登走過來,道:“娘娘,皇上說您可以去見九爺。您什麽時候想去,就讓皇上身邊的米公公給您帶路。”
我閉了閉眼,嗯了一聲。擡手喚青青:“扶我起來吧,該用晚膳了。”青青的淚流得更兇了,不過還是走過來扶了我起來。
用罷晚膳,我獨坐書桌旁,瞧着一邊晃動的燭光。此時,我自己好像被劈成了兩半,有一半是慶幸自己在這深宮之中。我失掉了我們的孩子,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他的時候,可以躲在這裏,能多躲一會兒就多躲一會兒,像一只犯了錯受了傷的獸。而另一半的我卻特別想見他,想趴在他的膝頭痛痛快快地哭一場,想着他難過痛惜的表情,我的心便開始柔軟刺痛起來。
月色正明,不知八爺是否還在外面。突然,一個月白色衣袍的男子沖了進來。我一驚,站起身來發現竟然是八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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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只手拿着酒,喝得醉醺醺,腳下步子左扭右歪站不穩。身後的米公公托着份奏折一臉焦急:“皇後娘娘吉祥。皇上他不知怎麽了,平時不喝酒的,今日卻喝了許多。醉成這個樣子,這八百裏加急的密折可如何是好。”
我接過來,與他一起把八爺扶到一旁的坐榻上:“過會兒,皇上要是清醒了,我自會給他看。你先去吧。”
“是。”
八爺今日喝了許多酒,可是今日也不是什麽大日子。皇宮貴族的盛典和壽誕之類一般都不在初春的時候。初春是選秀的時候。腦中一動,一嘆,去年的今日應該是八爺第一次見到我,是選秀的正日子。
我正胡思亂想的時候,八爺朝我笑笑:“我穿成他的樣子,你瞧着可還喜歡?”
目光略及他特意穿的月白色衣袍,五味陳雜:“你何苦如此?”
八爺聽了我的話默不作聲,仰頭喝酒,眨眼間一壺酒就見了底:“我不知道你懷了孩子。我不知道……可是你懷的是他的孩子,我弄沒了你和老四的孩子,我知道你傷心,可是我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卻有幾分高興,你恨我吧,恨我吧……當初,你離開我,是我惹得你傷心,我怎麽總是惹你傷心……”
他從榻上滾下來,坐在地上,把酒壺扔到了一邊:“我以為,我喜歡你和喜歡其他女子是一樣的,都把你們當做嫣兒的影子。可是,你這個影子待在哪裏不好,偏偏跑到了我的心裏,害得我再也喜歡不起來旁人,哪怕是像極了嫣兒的,是我忘記嫣兒開始愛上你了嗎?我不知道。可是在我還沒發現喜歡上你的時候,你就傷心走了……我不知道我喜歡你是到底因為什麽,或許有幾分是因為嫣兒,但我就是喜歡你,我也分不清楚,我分不清楚……”
我靜靜地聽着他斷斷續續的話,忘記了反應。
他睡過去了,我叫了人把他搬到床上。一個人坐在他剛才坐的榻上發呆。良久,叫了青青,讓她把我這幾日新抄的經書拿到佛前焚化。
次日待我從榻上醒來,八爺早就去上朝了。我揉揉頭,擡眼瞥見放在一旁的密折,洗漱過後,便拿着密折朝政清殿去了。
八爺正在批閱奏折,通報過後,我進得殿內坐在一旁。八爺不說話,低頭批着奏折。我也只好在一旁等着,許久,有些無聊,便随意挑了本書看。時光靜靜,哪怕再像當日種種,也回不到最初了。
日頭慢慢爬到了中間,八爺擡頭望着我:“這種時候,太久沒有過了。以後,我可以喚你來養心殿嗎?”
我站起來:“皇上,昨日把密折忘在了我殿裏。”
他嘆一聲,臉上滑過一抹不自在:“昨日的事,朕記不太清了。”說罷,拿起一旁的密折,幾下撕開封皮,略了一眼,讀出聲來:“皇上親啓,南疆四皇子,”讀到這裏,他擡頭瞧了我一眼:“你的四皇子,南疆四皇子最近把一員女将納入麾下。女子武藝高強,善使長刀。四皇子待那女子甚好,情意缱绻……,臣猜測那女子可能是失蹤的四皇妃,而且大戰可能不久就會觸發……”八爺聲音緩下來,看着我。
我面無表情,心裏空空的,仿佛大風剛剛過境,吹得顆粒塵沙未剩。剛才讀書的平靜感覺如今像一塊巨石沉了下去。我道:“誰來的密折?是不是弄錯了?”說出話來才發覺,自己的聲音嘶啞得怕人。
八爺道:“我派了羅培。”
羅培一向耿直,可是,我眨眨眼不讓眼淚掉下來。“他必是弄錯了。”我站起來,背過身去,身後八爺是什麽表情我已無心在意,手滑到空空的腹部,突然為自己委屈起來。
八爺嚯地一下站起來:“這樣的人,你何必為了他傷神難過?”
“這樣的人?還有別樣的人嗎?”我扶着椅子,閉上眼睛:“我累了,皇上有什麽事,改日再說罷。我先退下了。”
回到殿裏,沒吃午膳就睡下了,迷迷糊糊地做了好些個夢。其中一個分外清晰,夢到了四爺帶着我們的孩子走了,不知道去哪兒了。只剩下我在這天大地大的地方獨自坐着,瞧着他們遠去的背影。我一驚就醒來了。窗外暗沉沉的,夜色未退。
我身着寝衣,靠在窗前,看着天上一顆顆明亮的星漸漸隐入背後發白的天幕中。窗前應該挂上一個晴雨娃娃的,當日說好的不管晴天雨天,晴雨寄相思。從一旁的衣服裏掏出在高奕皇宮時收到的四爺的信:晴天山外,微雨屋前,恍若那年相知。我應該相信他,昨日怎麽稀裏糊塗的就相信了一個外人的奏折呢。我莫名其妙地做了八爺的皇後,傳到四爺的耳中想必也着實讓他吃了回醋。兩下扯平了。思及此處,看看天邊薄薄的瑰麗雲彩,心胸一下豁然了起來。
既然已經得到了皇上的聖旨,看九爺就名正言順了。吩咐了蘇夢帶了不少獄中需要的東西,便讓米公公一路帶到了天牢。
整個天牢都由巨石砌成,地下兩層,地上兩層,非犯重罪的官員和王公貴族是沒有資格關押到此處的。我聽着米公公一臉自豪地介紹着天牢,好像這是個豪華大酒店一般,可是牢獄就是牢獄,就算之前千般好,一進這道門便只剩下四面高牆,門外的身份階級全都沒有用。想想九爺最是灑脫不羁,如今被囚在這裏,也無怪四爺如此難過。
一進大門,一股濕氣迎面撲來,牢內沒有窗,只有頂層的屋子才開辟有幾個小小的洞口,整個大牢全靠燭光照明。昏黃的燭光因為人的經過搖晃起來,照得人影也是搖搖晃晃的。門外萬裏晴空,踏入裏面好像就只剩下了黑夜。
牢內的路也是由青石砌成,有些濕滑。走了許久,被引到了一間小牢室前。
我擺擺手,讓蘇夢和米公公先退下。我打量着牢內背對着我坐着的九爺,身上倒還穿着他自己的袍子,并無殘破的痕跡,我方放了心。
九爺聲音平靜:“又來看我了嗎?不過,我還是那句話,無可奉告。”
“九爺?”
他一下轉過身來,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會兒。等看到我的衣飾,了然地笑笑:“你比我預料的到皇宮的時間還要早,身份還要高。怎麽今日八哥沒空,八嫂來看我了麽?”
我噎了一會兒,氣道:“九爺!”
他的手放到額頭上,好一會兒拿下來道:“我在這牢裏悶久了,心情焦躁。你別在意。”
瞧着他疲憊的模樣,我嘆了口氣,剛才的氣惱消失無蹤:“你在這裏受了刑罰沒有?”
“沒有。只是被問問話而已。”他苦笑,道:“四哥如何?”
他轉移了話題,我也知道他不想再提牢內的生活,回道:“他很好,想必不會過很久,他就會來的。”
九爺忽然笑起來,是一貫九爺式的不懷好意的笑容:“你封了後,我猜四哥現在一定不好。平時堂堂的四皇子都是沉着穩重的樣子,可是每逢遇上你的事他都會失控。之前為了拉攏你父親,我們本和四哥商議好,讓白二公子娶了你,沒想到你卻臨時變了卦。”
我心裏默默道:不是變了卦,是變了個人。仔細琢磨了一下他的話,我疑惑道:“你們難道是讓白二公子故意接近唐……額,我的?”
九爺道:“是。不過剛開始是計劃,結果接近你之後,你們郎情妾意就不在我們的計劃之內了。這不也是一樁美事麽?”
我撇撇嘴,之前的唐奕煙真是可憐,連愛上的人都是被安排的變相相親,還為此丢了性命。
九爺繼續道:“本來按計劃,美男計白公子落敗之後,應該是我出馬的。結果見了你幾面,四哥就準備自己披挂上陣了。四哥陷進去了,整個計劃也亂七八糟,不過好在沒偏離太遠。可惜的是你父親還是沒有支持我們。”
“是父親抓的你嗎?”
九爺沉默了一會兒:“是。”他擡頭望了我一眼,眼神閃爍:“如果将來,四哥和你父親對陣,你怎麽辦?”
我一愣,搖搖頭。我從來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可能我只是個替身,很少想過原身的父親和母親在這場皇室争鬥中會如何。如今被這樣剖開來,我有些猶豫。
九爺一嘆:“看來,在重靈山你喝醉時說的話都是真的。”
“我?喝醉?重靈山?我說什麽了?”我腦袋一暈,貌似真的有這麽一回事。還是在避暑別苑的時候,九爺拉着我去重靈山的白鷹書院喝酒。
九爺雙眼直直地盯着我:“你說,你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你不是真的唐奕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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