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作戰

更新時間2015-3-17 18:23:58 字數:3391

從天牢出來,陽光把周身的濕氣曬得消失無蹤。原來九爺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那麽四爺肯定也知道了。怪不得之前,每次我威脅他我要走,他總是一臉緊張兮兮的樣子。他定是怕我消失不見,去另一個他未曾聽說過的地方。想到此處,嘴角彎彎,眼角彎彎。

思緒一轉,剛剛上翹的嘴角又耷拉了下來。九爺在我臨走時低聲說的熙福堂、小宋子,應該是在提醒我這是四爺的人。那麽他之前提到的我的父親母親又是什麽意思?

我一面想一面走,不遠處兩列侍衛拿着長槍朝着天牢跑來。蘇夢走上前去詢問,回來道:“娘娘,侍衛長說天宇南方起了戰事,皇上說要加強天牢把守。”

加強天牢把守?我一怔,轉而明白。九爺現在于八爺而言,就是一個俘虜。等到四爺真的攻到了皇城,九爺這顆棋便要起作用了。那麽九爺告訴我的熙福堂的小宋子,必然是讓我在四爺到皇城前助四爺的人把九爺救出。九爺提到我的父親母親,也是希望我能一并将他們帶離八爺的陣地,畢竟我哥哥唐奕軒在四爺一方,免得将來四爺和父親對陣,也免得父親和哥哥骨肉相殘。

四爺和八爺的這一戰終于開始了。

四皇子和皇妃沒有在京城的消息也流傳了出去。四爺這是準備絕地反擊了。

朝鳳殿裏樹木尤其多,正值春夏時期,郁郁蔥蔥遮天蔽日。從那日政清殿後,我便閉門不出,暗地裏讓蘇夢接洽上了熙福堂的小宋子,以便将來之用。熙福堂住着位老太妃,平日裏清淨的很,正好不惹人耳目。

八爺在開戰之後似乎特別忙,整日裏都是在政清殿批折子。時不時來朝鳳殿坐坐,有時甚至來朝鳳殿裏看奏折。不管是接到前方什麽樣的戰況,戰勝也好,戰敗也罷,他偶爾和我說兩句,我便也淡淡回幾句作戰陣法上的想法。兩個人談論的好像是無關彼此的別國戰争,除此便無話,多是我看我的雜書他批他的奏折。

蘇夢有時念叨,八爺其實也挺可憐,四爺用兵如神,幾個月間離皇城是越來越近了。我總是默不作聲,心裏卻愈發沉重。

這日,八爺照常由太監搬着奏折來朝鳳殿。他一身黑色常服,金線在袍角勾了幾個張牙舞爪的飛龍。自從那日喝醉穿了月白色之後,他似乎再也沒有穿過月白色,連紫色也成了宮中的禁色。

米公公呈上八百裏加急奏折,我在一旁依舊看着我的游記,等着他跟我照常說幾句前方的作戰情況。良久,無聲。我擡起頭疑惑地看着他。

他放下奏折,看着我道:“他受傷了。”

手中的游記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半晌,道:“嚴重嗎?”

“左肩受了刀傷,至今昏迷未醒。”

“我要去見他。你放我離開,好不好?”我從榻上下來,走到他跟前,第一次行了正規的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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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忽然把案上的奏折都掃落在地:“他武藝那麽高強,你知道他為什麽受傷嗎?”

我搖頭。

“他為了救那個叫紅羅的女将。如此,你還要去嗎?”

頭似乎猛然被什麽擊中,幾個月間不斷用相信他來支撐自己在這深宮度日,如今似乎有些支撐不住了。我把臉揚起來,逼回浸出的淚,不是我親眼所見,我絕不會相信這些:“我要去。”

八爺走到我身前,蹲下身:“老四救了她,如今正是郎有情妾有意的時候,你去幹什麽?你懷孕的時候他在哪?你颠沛流離的時候他在哪?你流産的時候他在哪?他如今和紅羅在一起了,你真的還要等着他嗎?”他每問一句,我便頹圮一分,他問的就是我心中不斷冒出要問自己的。只是一直壓着忍着,現在一下子都竄出來,我突然手足無措。

八爺似是累極,坐倒在地,拉起我的手:“你只要回頭,我就在這裏。這江山算什麽,他要就給他,我如今只要你。”

我紅着眼睛,看着他:“承諾太容易,踐行不易。可能我不适合你們所有人,是我的問題。你有三宮六院,他如今也有了紅羅,奈何我心太小,太細,太脆弱,禁不起這些。”

我慢慢站起身,整理好了皇後的鳳袍:“明日恢複衆妃的請安,還請皇上這個時候不用過來了。等他康複了或是死了,知會我一聲就是了。”

走出去,打開門,陽光如舊。可能光太強了,眼睛一眨,淚就流了下來。

病了幾日,起來便覺一身清爽。蘇夢說我的舉止越來越像一個皇後了。青青跟我久了,稚嫩的臉上也嚴肅起來,不常笑了。除了主持早晨衆妃的請安,我便在朝鳳殿後院樹蔭裏坐着,品茶或是聽風過林子樹葉的簌簌歌聲,倒也別致。

四爺的傷好了,又開始在戰場上沖殺了。不知道他和紅羅在一起禦敵的樣子是不是和我想象的一樣生死相依唯美而壯烈。我低頭品茶,忽而一笑,他的傷好了,倒是件好事,不然我還在糾結萬一死了,我該怎麽辦,要不要随他去。如今,便一切好辦了。

青青端上飯食來,一盤盤在石桌上擺開,肉菜少得可憐,青青一邊擺一邊嘟囔:“禦膳房那幫子奴才真是狗眼看人低,娘娘您是正宮,雖然兩月未見皇上,他們也不能這樣作踐您。”忽然青青發髻上一個銀配飾一晃掉下來,正好掉在湯裏。

我擺擺手,示意她無事,自己撈了筷子把它夾出來,青青一聲驚呼。銀配飾上竟然呈烏黑色。

我臉色如常,把銀配飾放到一旁的碗裏:“把這個湯和碗送到政清殿。”我苦笑,看來皇宮這個地方我和它八字犯沖,早晚都要離開。

當晚便聽說桃貴嫔得罪了皇上,被禁足了。青青正跟我講桃貴嫔宮裏的事講得眉飛色舞的時候,蘇夢進來拿着一塊娟帕,道:“娘娘,前些日子您說要一塊娟帕做什麽娃娃,後來奴婢忙忘了,如今可還做?”

之前瞧着窗前空蕩蕩的,總想挂上個什麽,現在看起來倒是幹幹淨淨的,挂上什麽卻有些礙眼了。想了想,我拿過蘇夢手中的帕子放在枕頭下面:“算了,不做了。就這樣放着吧。”

日子過得飛快,秋意染了黃葉,前方戰事也燃燒到了皇城。父親負責皇城的守衛,與四爺交戰一觸即發。

朝中大臣各個惶惶不安,整日裏無心朝事。八爺卻一切如常,只是聽說最近愛在城樓上走走,一走就是幾個時辰。他頒了旨,**人員自主去留。一時之間,妃**女太監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嘉貴妃和桃貴嫔守在宮裏不肯走。

這注定是個不眠的夜,暗沉的夜色中一顆星也無,樹葉的厮磨聲像戰場上鬼哭的號角。我摸出從禦醫那邊要來的安眠藥丸,一共九瓶,顆顆都是珍貴的好藥。交給蘇夢和青青,讓她們照我之前吩咐的辦。

我一級級走上城樓,拿着火把的侍衛如一個個鬼魅。果然,八爺獨自在城樓上定定地望着前方的黑暗,好像要從中看出人生的脈絡。他的黑色錦衣似乎和夜色融在了一起,他的黑色袍角被無限拉長籠罩了整個天地又好像他的錦衣被夜晚侵食,他只剩下一顆頭。

我不知道八爺在城樓上竟是這麽孤單,他好像比之前消瘦了好多,我想是我對不起他。

我拿出做好的魚頭豆腐湯,盛了一碗:“我做的,嘗嘗吧。”

他轉過身頓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眼中盡是回憶:“上次喝這個還是我受箭傷,這次喝恐怕是別離了。下一次就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

我心中一痛,忙轉移話題:“你當初為我擋箭,到底是為什麽?”

他笑,笑中含着苦澀:“當時只是一念間,我根本來不及想,就做出了反應。可能我在那時就已經愛上了你,只是我還不知道。”他仰頭一飲而盡。

我別過頭,再轉過來神色如常:“要不要再添一碗?”

“你要喝嗎?”他盯着我,眼眸沉沉。

得到我的回答,他眼眸的光更加暗淡,良久笑道:“再來一碗吧,既然将來喝不到了,今日就喝個夠。”

我垂着眼眸,心內酸楚,我不能走,即便羅培的白紙黑字擺在我面前,我也要等着四爺看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

“孩子的事,我對不起你們,如今這江山作賠,不知夠不夠……”八爺扶着城樓高牆,目及遠方,像是在對四爺說話。

在城樓一旁的休息室中,我看着榻上八爺熟睡的臉,心中百轉千回。我終是不忍看到四爺和八爺正面交鋒,先皇病逝,雖說裏面有八爺的因素在內,可是把弑父壓到他一個人身上還是太重了。皇位、父子、愛情交織成一片混亂扭曲,四爺和八爺攪進去便再也停不了手。即便我這麽做會讓他們恨我,我也顧不得了。

我打開門,招手讓早就等在一旁的幾個太監進來,低聲吩咐了幾句便匆匆離去了。

剛剛到朝鳳殿,兵将的吶喊聲便遠遠傳來。像另一個世界的厮殺。屋內凝神香靜靜燃着,外面的一切聽起來都不真實。算算這個時間,天牢那邊的九爺和父母應該都安頓下來了。

青青和蘇夢回來,進殿內給我一個安心的眼神便靜默着不再說話。她們兩個素日最懂得我,今日我倒是想讓她們不那麽懂我。這個大殿**靜了,與外面的嘈雜格格不入,我想讓她們說話,最好殿內留下的人都講話,讓我周圍雜亂一些,我才不會顧及我愈加沉靜的心。

他終于來了嗎?

我拖着步子朝寝殿走去,放下重重帷帳遮住自己埋上自己,慢慢剝掉身上皇後的服飾,心中澀然,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穿鳳袍了,皇後的衣飾也該換人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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