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欲語還休

卧室裏的擺設仍是幾天前他走時的樣子,連他落下的那包煙也靜靜地躺在床頭櫃上。

顧庭哲關上房門,心裏有點激動。

他原地踱了幾步,脖頸處還有未擦幹淨的水,暈濕了上衣的領口。顧庭哲脫了上衣,拉開被子準備躺進去,驀然看見床上有一個女人。

顧庭哲大叫一聲,當時便有一種山崩地裂的感覺。

女人翻過身來,笑着和他打招呼,“嗨,晚上好。”

顧庭哲幾乎又是眼前一黑,“是你!”他反應過來後,幾乎是條件反射般一拳揮下。他上半身赤/裸,在揮出這一拳時,肌肉拉出優美的線條,黑鳶反向一滾,扯起被子向顧庭哲兜頭罩去,顧庭哲飛速下蹲,就看到身後的衣櫃門上三個槍眼,漫天飛散着被子裏的鵝絨,顧庭哲聽到槍管與床板碰撞的聲音,那女人竟然把槍管塞進床下,直接朝地上又開了三槍。

顧庭哲後退兩步,在被子落下的一刻掏出藏在床板裏的槍,擡臂,對準了女人的額頭。女人也舉槍,冷冷地看着他,用一種冰冷的、看屍體一樣的眼神。

“這一次,你的槍裏有子彈嗎?”

顧庭哲拉動保險栓,女人聽到子彈上膛的咔嗒聲。

此時,卧室的門竟打開了,是方軒洗完澡進來了。

女人的手肘轉動了一個角度,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一臉茫然的方軒,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消音的子彈輕微鈍響在顧庭哲腦中無限放大,他一個飛撲,迎面抱住方軒,将他完全保護在自己的懷裏。

痛感從脖子上傳來,門上有一個深深的彈孔。

方軒抱住倒下的顧庭哲,低喃道:“對不起。”說完,拔下了紮在他脖子上小小的針筒,裏面殘留的藍色藥劑滴落在顧庭哲光滑的後頸上。女人整理着頭發,走到門口,撫摸着鑲嵌在門裏的金屬子彈。

“他這人看似乖張無情,動起心來卻和個傻孩子一樣。”“他就是這樣。”

方軒将昏過去的顧庭哲放在床上,兩人看了一會裸/體的顧庭哲,他的胸膛正微微起伏。

“要不要給他穿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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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意。”

女人過去摸了摸他的腹肌,搓着手指說:“練得還不錯。”黑刃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與她對視,一言不發。“好我知道,他是你的。”黑鳶将手抽回。

“他不是任何人的,”黑刃目光閃動,“他只是他自己。”

黑鳶若有所思,“那麽,你是誰呢?”

“你是方軒,還是黑刃?”女人站起身,仰頭直視男人,“或者說,你想當哪個?在顧庭哲醒來之前,你還有考慮的時間。如果你想當方軒,我可以把你們兩個都綁起來,再告訴他是我潛入了他家脅迫了你。我想他應該不會懷疑,或許再用個致幻劑,讓他的記憶有一些錯亂,效果會更好一點。”

黑刃搖頭,将散下的碎發用手指梳上去,“從來就只有黑刃,沒有方軒。”

“不錯。”女人笑了起來,“不過你大可以不必這麽絕情,在上面的回複到來前,你們尚有溫存的時間。”

女人旋開打火機的金屬殼,點燃了細支的女士煙,“給彼此留下最後的念想吧。”

“喂,白狼,明天早上再不給我明确答複,我就動用最高權限。”

語音發送,女人關掉手機,見黑刃沒有動作,“既然什麽都不想做,那就把他捆起來吧。”女人拍了拍黑刃的肩膀,“這一次,要捆牢一點哦。”

“否則,”女人走出卧室,“我槍裏射出的就不會再是嬌豔的紅玫瑰了。”

一夜寂靜,唯有失去溫度的月光灑落滿地。

顧庭哲在藥劑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昏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等他漸漸有了意識,才反應過來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

一時間,所有的記憶湧現出來,刺激得他的大腦開始鈍痛。

顧庭哲想要擡手按一按額頭,才發現手被緊緊地綁在身後,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一塊黑色的眼罩蒙住了他的眼睛。

女人性感的聲音響起,“啊,他醒了。”

顧庭哲想起昨天晚上這個女人潛伏在他的卧室裏,還逼他拔出了藏在床板裏的槍。

“那我就先出去了,不打擾你們兩個談情說愛。”

關門聲響起的同時,顧庭哲臉上的眼罩被一把扯掉,突如其來的光刺痛了他适應黑暗的眼,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打量起站在面前的人。

那個口罩男。

他仍戴着口罩,一雙眼睛卻是顧庭哲無比熟悉的。顧庭哲瞬間想起昨天晚上和他告白的方軒,心頭一緊,“方軒呢,你為什麽扮成他的樣子,我不許你們傷害他!”

黑刃的眼睛彎了起來,不難想象他口罩下的笑顏,“自我介紹一下,夜狼,黑刃。”

“剛才那位女士是黑鳶小姐。”

“我問你,方軒呢?!”

黑刃的目光凝滞了一瞬,“他?不存在了。”

顧庭哲的臉色蒼白如紙,腦中閃過無數方軒被淩虐的慘狀,甚至于在醫院中的噩夢,果然這一切還是成真了。“你不配扮成他的樣子,把他還給我!”

黑刃聽了他的話,沒有生氣,只是緩緩地摘下口罩,“我不配嗎,這就是我本來的樣子。”

顧庭哲看到他的臉,和昨天晚上的方軒沒有絲毫差別,他可以确定,這就是方軒的臉。剎那間,顧庭哲又想起自己在昏迷前,并不是被女人的子彈打中,而是後頸上被刺了一針,而那一針,只有方軒能做到。

顧庭哲一字一句地說:“我不信。你們說的話,我統統不相信。這一定是你們組織的又一個陰謀,你們想利用我,達成你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黑刃仿佛是聽到了一個極其幽默的笑話,眼眸如落葉劃過湖水泛起漣漪般泛出笑意,

“這種低端的計劃方案,夜狼可拿不出來。”

黑刃攤了攤手,壓低了眉頭,笑容帶了幾分戲谑,“如果你現在實在無法相信的話,不妨想一想方軒身上、你的身邊有什麽疑點吧。比如說,你的警察證,你的警服,他給你榨的果汁裏加了什麽,為什麽放走張建兵的那個人舉止神态和你這麽像,《動物世界》突然播放的野狼片段。噢,還有,為什麽方軒每次都那麽湊巧地出現在案發現場;開槍打孫恒時,槍裏的子彈是哪裏來的。”

顧庭哲的眉頭皺在一起,似乎在飛快地分析和思考,“牽強附會。方軒的媽媽和李方志都是老同學,李叔不可能認錯。”

“二十幾年沒見過的老同學了,”黑刃雙手環起,“幾個電話,一個似曾相識的名字,還有一些大家學生時代都經歷過的舊事。要知道,贏得一個人的信任是很容易的事情。”

“那麽大學教授的身份呢,難道也是假的!”顧庭哲掙着身子,想要看清黑刃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以此戳穿他的謊言。他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拼命地想反駁黑刃,好像只要這樣就能挽留住那個如散落流沙般正在逝去的人。

“我的确學過心理學,所以當個教授還是沒有問題的,”黑刃優雅地笑着,“不然怎麽會在‘無意’中給你這麽多心理暗示呢,只有在那種重壓下,你才會迫不及待地抓住張建兵這唯一的線索。”

“閉嘴!”顧庭哲開始像瘋了一般地掙紮着,“別說了,別說了!”

“你,你們的組織都讓我覺得惡心!”顧庭哲雙眼通紅,手指粗的麻繩緊緊勒緊他的皮肉,但他仍妄圖掙開,“滾,都給我滾!”

黑刃仍溫文爾雅地笑着,方軒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假笑,方軒的笑一直是真實的,有感情的,而不是這樣看似俊美文雅,實則冰冷的笑容。

方軒的情緒很真,顧庭哲怎麽都不願意相信,這樣一個真到極點的人,是假的,是被眼前這個黑刃捏造出來的。

黑刃伸出食指,輕輕抵上了顧庭哲飽滿的嘴唇,“噓,別這麽說我們親愛的‘夜狼’,我們的組織向來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遇上你也真是個巧合,只不過僞裝成方軒也是将計就計了。”

“我不會聽你的一面之詞的,”顧庭哲啞着嗓子冷笑,“別讓我找到機會,否則我一定殺了你們。”

女人又推開卧室的門進來了,“瞎叫什麽,鄰居都喊來了。”

黑刃看了她一眼,與顧庭哲拉開距離。

黑鳶把玩着自己的長卷發,曼聲道:“據我所知,你從前也是親手殺過罪犯的,你一貫的作風與我們‘夜狼’也真是不謀而合啊。”

顧庭哲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反駁道:“兩年前,我的确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會做下錯事。而現在我已經想明白,我只是一個執法者,‘我’沒有權利決定別人的生死。只有法律,才有這個權利。”

黑鳶笑着鼓掌,“說得好,但我不聽。”

顧庭哲氣得眼前一陣發黑。

黑刃的臉上沒有什麽情緒,顧庭哲看着他,沉默了。

“嘿,”黑鳶捏了捏顧庭哲的臉,“受了這麽大的打擊,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啊。”

顧庭哲別開臉,恨恨地說:“在你們死之前,我一定不會死。”不知是不是錯覺,顧庭哲竟從黑刃的臉上看到一閃而過擔憂的神情。

“那就好。”黑鳶直起身,率先走出卧室,“黑刃,出來一下。”

顧庭哲覺得他們之間一定是要讨論什麽重要的事,不動聲色地坐在原地,等着黑刃出去。

黑刃在經過他的一瞬間,對他做了個口型,顧庭哲看清楚了。

快走。

縛住他手的麻繩在那一刻斷開了。

顧庭哲的雙手被解救了,他幾乎是在黑刃關上門的一霎那,就解開了腳上的麻繩。但是顧庭哲并不打算這樣逃走,他一定要知道,關于夜狼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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