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您當然是我的客人。”

成景廷不着痕跡地躲了一下,冷淡神情卻略有松動。他看刃唯整張臉的表情都垮了下去,又說,“不要想太多,夜晚需要好好休息。”

我住這酒店,不就是想跟你“想太多”嗎。

刃唯察覺到他對自己開始話多以及變化,心裏說不清是好是壞,只得按原計劃進行,“明早七八點叫我起床,十二點叫車,我走。對了,”他說着轉身進房間,像在找什麽,“我拿個東西給你,你幫我帶到前臺去放着,我明天下來拿。”

成景廷進了幾步,刃唯忽然停下了。

兩個人站在房間裏巨大的落地窗前,不約而同地朝窗外望去。刃唯一打響指,房間裏的燈忽然熄滅了。

“嘭——”一聲末了,房間門也被關閉。

那面房間裏的玻璃小幕牆,化作天河倒影,将整座城市的夜景凸顯出靜谧。午夜已至,不少人家已熄燈入眠,有些房間的窗戶暗着,裏邊似有燭影綽綽,像在訴說種種隐秘□□。

刃唯回過神,側臉剪影在黑暗中投射到床頭上的背景牆。

他眨眨眼,說,“啊,停電了。”

下一秒,他靠近成景廷一些,“我怕黑。”

成景廷在黑暗裏努力平複着笑意。他略帶涼氣的手此時有了些溫度,輕輕摸上刃唯的肩,安慰性地拍了拍。

你以為,我不知道是你讓齊流把房卡取了?

成景廷手段通天,這X酒店裏發生什麽他都知曉。剛才感覺到是有人把插卡取電的卡拿走後,直接就猜到了刃唯下一步動作。

現在,刃唯正靠着自己,不算單薄的身體微微發抖,四周一片漆黑。

成景廷長嘆一聲,笑道:“怎麽會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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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黑了,刃唯不好意思擡頭,更沒看到這一抹笑,他見成景廷居然不躲也不說別的,緊張的情緒淹沒過喜悅,“我就算是男人,我也有怕黑的權利啊。我還愛吃草莓呢,喝奶茶還得加珍珠的。”

“那你,”成景廷任刃唯偷偷地抱着,艱難出聲,“會哭嗎。”

刃唯像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笑得肩膀抖了幾下,回答道:“哭?我不哭的,除非小時後摔跤,長大了虧錢,被我爸趕出家門我都不流眼淚的。”

他說完,膽子大了些,抱得也緊了,“你身上,好涼啊。”

他看不到,成景廷在黑夜裏的眼神——危險又落寞。那雙眼流轉過他頭頂的發旋,又過了他脖頸後那根反骨,慢慢落至他的背。

是啊,你從來不哭。

你當年長安花下少年郎,春風得意,作為武狀元挂帥出征,為我血戰沙場,身中三支穿心箭落馬墜亡,不哭。

後來,你在北平梨園衣香鬓影,為我暗探諜報,被發現後三槍取命,不哭,

現在,你在黑暗裏抱住我,告訴我你從來不哭。我開始想,是你真的不愛哭,還是當年都來不及哭?

你的唯,哪裏是‘唯愛門前雙柳樹的唯’——

明明是‘別後唯所思,天涯共明月的唯’。

思及此處,成景廷忍不住将掌心撫上他的背。然後,他明顯感覺,刃唯僵住了。

成景廷的手勁有力,剛好給了他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全感。刃唯臉皮厚,帶着成景廷往窗邊的小角落裏挪步,鼓起勇氣擡頭,沒話找話道:“成景廷。”

不能在一起抱太久,成景廷本想禮貌性地推開他,動作卻因這一聲停住了。

“你真好看,很有禮貌。我這麽個招人厭的客人,纏着你這麽久,你還會顧我安危。你逼着我走的時候,我挺開心的。是因為擔心,對麽?誰會不想做生意啊,我多住一天你還有提成呢。”

刃唯絮絮叨叨,耳朵紅得發燙,“我性子浪,都沒什麽人管我。酒店我住習慣了,所以我想住這兒,我喜歡X酒店。”

更喜歡你。

他咬咬牙,把這句吞下去了。

其實吧,刃唯挺自卑的。

長期得不到家裏重視,所以他在外作風張揚,什麽都想去做,又怕什麽都做不好。家庭看重事業,父親對他過于嚴厲,母親對他疏于管教,姐姐又什麽都要與他争個上下……他聽說,做生意的人迷信,小時候自己就被所謂的“道士高人”算過命,說這小孩兒天眼未合,命中大劫大難,是值年兇煞。

簡單點說,喪門星。

後來刃唯“不負衆望”,果然長成了歪脖子小樹苗。

成景廷聽得難受,心底像有什麽東西正在複蘇……就在這時,衛生間忽然傳出一陣異動。

“咔嚓,咔嚓——”

細微的咀嚼聲傳來,在靜谧的夜裏被放大無數倍。

刃唯剛想去看個究竟,嘴裏一句“我”才罵出口,整個身子被成景廷拽回懷裏,用手臂死勒在身前。成景廷迅速鉗制住他亂動的手,粗氣直喘。

成景廷低頭,在他耳畔嚴厲命令:“別動。”

這兩字一出口,成景廷冰冷的唇都磨蹭上了刃唯的耳廓,後者渾身一顫,沒出息地軟了半邊身子,紅透臉頰,不敢再動了。

衛生間裏的異響還在發酵:“咔嚓——”

過了沒幾秒,聲音止了,咀嚼聲換作腳步聲,越來越近。

刃唯猛地被成景廷擋在身後,就是如此高大的黑色背影,在暗處遮得刃唯什麽都看不見了。他像短暫性失明般,緊緊抓住成景廷的手臂,喉嚨堵塞住了似的,說不出話。

僅十秒不到的時間,刃唯被成景廷放開了。

放開之後,屋內臺燈亮了,光線通透,照清了成景廷那張冰封似的臉。他正側身站在房間裏,胸前一陣劇烈起伏,脖頸處又顯現出了惹眼的紫黑色血瘀。

刃唯被弄得一陣懵,“剛剛什麽聲音?你脖子什麽時候受的傷?”

“別問,”成景廷喘幾口氣,“你往衛生間扔什麽東西了?”

“啊?昨晚,昨晚,”刃唯努力回憶,“地上有幾粒米,我讓清潔阿姨掃,她忘了,我就拿餐巾紙包起來扔廁所垃圾桶了。怎麽了?剛剛是米的聲音?”

刃唯怎麽覺得,那個聲音像有人在吃什麽?

想到這兒,刃唯再笨也覺得奇怪,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衛生間,不寒而栗。

“我靠!不會是因為我浪費糧食,大米變成大米精互相殘殺了吧……”

“……”成景廷沉默,又冷漠吐槽:“它還沒那個本事。”

好好兒的表白現場,又被異動折騰得沒了氛圍,刃唯焉兒了,癱倒在床上晾肚皮,渾然不覺有什麽不妥,“大堂經理不用上夜班的吧,你能晚點回家麽?”

成景廷佩服刃唯的樂觀心态,搖搖頭,“有夜班,我不回家。”

“我投訴你們公司啊,怎麽大堂經理還給安排夜班的,你們夜班經理呢?哎,我怎麽沒見過其他經理?”刃唯說幾句跳下床,也奇怪為什麽好像自己來酒店起,就一直覺得這家酒店的員工并不多。

一樓大堂二樓宴會廳,加上三樓行政部以及樓上的餐廳、客房、游泳池,乃至樓頂露天奢華燒烤臺,他都去過了,也一直覺得人少。三兩住客,成群結隊,個頂個的冷漠,一點都不像群居動物。

他正想這個問題時,成景廷忽然注意到房間落地窗的角落,出現了一塊血手印。

那塊血手印時濃時淺,像在敲擊,并且發出了細微響聲。

刃唯正背對着那扇落地窗,眉飛色舞地許願:“要不然你今晚不走了吧?我們就聊聊天,真正地交個朋友怎麽樣?我上周看了網上一篇影評,說新出的一部鬼片還挺好看的,你不會害怕吧。”

他說完,好像看到落地窗上有什麽東西,眯起眼想看,像安慰自己似的,又嘀咕:“害怕也沒辦法。不過我可以……唔。”

話音未落,成景廷的吻落到他的唇畔。

男人鼻息微熱,嘴唇卻是涼涼的,靠在離自己嘴角不足二三厘米的地方,停下了。

刃唯一下就愣住,大氣不敢出。

他沒有閉上眼,而是垂下眼去看成景廷高挺的鼻梁,鼻尖,再看到他瞧不清楚的嘴唇上。

在這一瞬間,刃唯甚至在想,像成景廷這樣性感又不自知的男人,會不會有唇珠啊。

刃唯的注意力完全被成景廷吸走了。

成景廷不動,刃唯也不動,他們的呼吸交纏到一處,又輕輕地散在暗夜裏。

刃唯看不到的是,成景廷的眼神兇惡而冰冷,正盯着落地窗上那塊血手印,近乎目眦盡裂。

血手印又消失了。

成景廷見效果達成,正慢慢挪開臉要直起身子,不料被刃唯摟着脖子摁下頭,在唇角狠狠親了那麽一口。

成景廷:“……”

他居然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刃唯看着他,雙眼彎彎,擡起手臂用手背擦過唇角,故作輕松道:“撩完想跑,你講不講道理?”

成景廷這下算是知道了上了“賊”船走不了,眼神定定地瞧着刃唯殷紅的唇,淡淡道:“要怎麽講道理?”

刃唯看他游刃有餘的态度,心中暗罵不知道這人經歷過多少這樣的挑逗了,氣得不行,左算算右想想,将枕頭抱在懷裏,納悶道:“成景廷,你多大了?”

成景廷想了想,認真道:“我九二的。”

“你這麽老成,這麽有……”有手段!

刃唯吞了後三個字,繼續假裝生氣,“哪兒像九零後。你說你二九年我都信。”他說着,揉揉手臂,“還是一八二九年。”

成景廷眉頭一跳。

還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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