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時間還多嗎?他也不清楚。

在人間多月, 他幹涉了太多是非之事, 連陰壽也損耗了。

“我從來不騙你們。”

“大人, 可……”

“已經死了一次, 再一次又有什麽區別?”

額間直冒冷汗,姚總監哆哆嗦嗦地說:“意思是說,咱們的酒店還有時間繼續撐下去嗎?”

“有。”成景廷握握拳頭,眼神幽深,“這是我的地方,生滅由我。”

“酒店是秋天建起來的,所以沒多少困難, 可這眼下正月過了便是萬物回春, 春季之後就是炎炎夏日了呀,所有事情都需要在這之前完成……”

“嗯, 那也還有時間。”

成景廷像絲毫不在意這個多少, 撣撣袖口的灰塵, 語氣輕松得像今天的回歸不過是去人間買了碗粥。

“大人……”

“不用再說, ”成景廷皺眉,“下去吧。”

姚總監恭敬退下, 成景廷拿着傘走出更衣室前一條長長的走廊,乘電梯上了标幟餐廳的那層。

小男朋友“寄”來的那張賀卡,他收到了。

看是一定要看的,只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叮——”

電梯到了樓層, 卻并沒有動靜, 半晌, 電梯門瘋狂開合起來,撞擊聲連續不斷,成景廷險些邁出腳步。他是不怕被夾,但這一作亂的現象再一次激怒了他。

看來,上次的清掃活動有漏網之魚。

他擡手,電梯內出現了一些血紅色的網。逐漸地,不少青黑色的煙自結網中縷縷流動,瘋狂掙紮起來,争先恐後地要撲出電梯間。

他明白了,費爾曼酒店當初修高層樓梯,應該是有工人墜落死亡,所以他的亡魂才會一直跟随着轉世的刃唯,把刃唯确定為“債主”,并且在他周圍的高處樓層不斷重複着摔死的慘狀。

成景廷這麽想着,伸出修長的手指,撚住這縷青黑魂魄。

上次他只顧着清理大堂、走廊和房間,卻忘了還有藏污納垢的電梯間。

電梯為多面封閉,極容易進化出回音鬼。

成景廷想起之前被“自殺”在酒店的那位叫“任聞”的客人,雙眸突然變得猩紅無比,聲音被靈力壓迫得像重擊過的沙啞:“上次可也是你……”

電梯間開始劇烈顫動,成景廷耳畔回蕩着聲聲吶喊:“啊——啊——”

這是墜死者臨死前的呼喚聲,他們通常連一句“救命”都叫不出就已被結束了生命。

成景廷見鬼漸入狂态,怒斥道:“你可知道刃唯為轉世之人,與百年前的費爾曼毫無瓜葛。”

那亡魂追了刃家多年,哪裏聽得進去,不斷地要往門外沖,成景廷忍無可忍,将其一把拽回,一字一句地說:“我是費爾曼伯爵成景廷,你的孽賬應當與我清算!”

沒用,這鬼越來越控制不住,幾乎快震破成景廷的手。

成景廷知道了。

這只回音鬼大概是死的時候摔壞了眼球,百年來看不見任何。

電梯間的燈瘋狂暴閃着,他手上力度越來越重,指尖溢出黑血,好像千萬食人蟻在咬噬骨肉——兩三秒後,掌中沒了動靜。

成景廷定下心神,冷聲道:“白荷。”

空氣中傳來一個女聲:“在。”

“把這只回音鬼捉回去養着,我以後還有用處。”成景廷吩咐道。

白荷雖然好奇,但看成景廷狀态不好也不敢多問,收了那只回音鬼,“是。”

白荷帶着回音鬼一走,成景廷長舒一口氣,環視電梯內再沒有別的靈體作怪,才走出電梯間。

标幟餐廳的露臺上,下午才被刃唯叫人來弄好的氦氣氣球依舊漂浮于半空,燈串閃爍着,像極了一處地界寬敞的轟趴館。

遠處,夜幕下的蓉城電視塔上層周圍,正燃放着刃唯精心準備的電子煙花。

已經過了十七分鐘,煙花還有三分鐘就要結束了。

這短短十七分鐘,幾乎全城共寂,所有人都在仰頭凝視這一場盛宴。

刃唯趴在露臺的圍欄上,看電視塔上标注的巨幅“費爾曼酒店恭賀全市人民新春快樂”,一時發了呆。

有一種“獨放煙花,萬人共賞”的孤獨感。

成景廷怎麽還沒來?說好在煙花下接吻呢。

難道是自己燒紙的方式不對?

不過,自己的邀請發是發出去了,成景廷也沒回複一封說“ok”呀。

算了,刃唯你以為是傳email呢?

刃唯唉聲嘆氣地想。

好委屈啊。

“哇——”樓下傳來的歡呼聲鑽入刃唯的耳,在他聽來是那麽諷刺。

漫天的煙花只剩最後幾簇。

它們在衆人的驚呼中騰空而起,綻放于電視塔的雙側,旋轉成圈,極像一條滾邊金光绶帶——刃唯看着這樣的景象,腦海裏忽閃過成景廷騎馬振臂,揮刀而下的模樣,渾身一顫。

刀起刀落,刃上有鋒芒寒光。

這些回憶,就是他所說的前世嗎?

重頭戲總是在最後,刃唯看着也逐漸入了迷,直到最後一朵巨大的煙花盛開于夜色裏,刃唯才真正意識到,這一場“浪漫”就這麽結束了。

看那朵煙花升到最高處,在空中化做萬千金色蓮花,刃唯的眼底也被照得亮晶晶的。

“哎……”

他忍不住嘆一聲,冷空氣的尾巴都還沒入嘴,忽然就被人咬住了唇角——以一種懲罰性的咬。

刃唯睜大眼。

與此同時,他被姍姍來遲的成景廷牢牢擁進懷裏,再接着深吻下去。

刃唯本來還是站着的,到後面越來越站不住,雙腿發軟,就這麽被成景廷扣着後腰和後腦勺逐漸往後傾,直到支撐不住,才被松開。

他的餘光瞄向那朵煙花,正以一種“凄美”的姿态如流星降下,紛紛而落,鑽入千家萬戶。

成景廷也跟着望過去。

直到最後一粒煙火的星辰消散,成景廷摟住他腰的手稍微放松。

接着,成景廷低頭,用鼻尖去磨刃唯發燙的臉,嘴裏的話也不知道是說給誰聽:“趕上了。”

刃唯還屬于發懵狀态:“我準備了那麽多,你就看到這一個。”

成景廷現在修煉得臉皮還挺厚:“可我親到你了。”

“你什麽時候來的?我怎麽不知道?”

見他完全忘了自己是鬼走路沒聲兒這個設定,成景廷好笑道:“瞬移。”

“你還有這功能?我以為打游戲才有。”

有瞬移還這麽慢!

刃唯想着,有點氣,別開腦袋不讓他親,又用手去捏成景廷的臉:“你跑哪兒去了?”

……好疼!

成景廷:“在更衣室充電。”

他絲毫不知道刃唯對“把成景廷的面癱臉捏紅”這操作有迷之成就感。

刃唯手上力道沒變:“這次充那麽久?”

成景廷捉住刃唯的手,不知道哪兒學了個流氓招數,往他手背一親,淡淡道:“最近損耗大。”

“……”刃唯自然聽懂了,瞪他。

成景廷什麽時候學會耍流氓的!

刃唯壓根不知道成景廷前世就是個蠻橫霸道的性子。

“算了,也算是完成一個小小的心願了,”刃唯還算滿意,也不計較,“就當我在純打廣告。”

下次再看完整的吧。

盯着成景廷的臉,刃唯心裏忽然沒有那種遺憾的感覺了。

他反倒覺得奇怪。

放電子煙花的時間一共二十分鐘,他都是目不轉睛地盯着看的,怎麽成景廷一來,自己滿腦子就只剩這張臉了?

還好,成景廷不會走得太快。

兩人站在夜風裏,算是小別勝新婚,哪哪兒都想挨着擠着,不願意放松半點。刃唯縮縮肩膀,覺得有點冷,咳嗽了一聲。

碰了碰刃唯的手,成景廷聲音清冽:“你的手越來越涼了。”

“啊……冬天嘛,”刃唯怕他覺得是因為他是鬼,解釋道:“我冬天不愛戴手套,所以……”

“那你摸摸,”成景廷将手伸過去,“我的手有沒有熱一點?”

刃唯一觸碰到成景廷的皮膚,下意識被涼得一顫,随後捏緊了有溫度的掌心,驚道:“哇,真的。”

他将成景廷的手掌擡起來捧到自己臉上摸摸,彎着眼笑:“有沒有更熱一點?”

“你的臉,”成景廷故作平靜地講,“比我手心更熱。”

刃唯臉紅得不像話,半天抖不出一句話。

“明明是你手更熱。”

他死鴨子嘴硬,又說:“以後你是空調,我是空調遙控板。”

成景廷挑眉道:“我目前還只會制冷。”

“我只會制熱。”

刃唯又想要讨個吻,環臂上去。

然後,成功。

舔舔嘴角,刃唯貪戀他一副好皮相,又輕輕地撅嘴去啄成景廷最好看的下颚線。

“你身上好像也暖一些了,”刃唯滿意地說,随即又瞪大眼,“你不會把自己烤了吧?!”

成景廷憋笑:“沒有。”

小腦袋瓜每天都在想些什麽啊……

刃唯真的沒想明白:“那是怎麽回事?”

成景廷看了一眼遠處的電視塔,睜眼說瞎話:“恭賀新春。”

“新年快樂。”刃唯彎眸,露一口白白的牙。

恭賀個屁!

刃唯低低地“咒罵”一句,簡直聽不出來是在罵人還是撒嬌,直到頭頂被成景廷用手掌一點點地摸,情緒才鎮定了下來。

伸手摸摸刃唯後脖頸畫上的靈符,成景廷感覺到那些筆畫像刺青般深深烙進了刃唯的皮膚之中——再過不了多久,這些符號慢慢長進刃唯體內,就再也刀槍不入了。

從正月初五看完煙花開始,X酒店進入新一輪的營業。

門前的封條被刃唯親手揭下,拿在手裏一甩一甩地,問成景廷:“X是封條的意思嗎?我那天忽然覺得特別像。”

“禁止進入的意思。”成景廷說。

他想想還渾身冒冷汗……明明是不能進人的地方,刃唯自己就這麽冒冒失沖進來了。如果這裏的地盤不是自己的,刃唯這種招陰惹鬼的體質不知道還會引來多少事端。

成景廷正在想事兒,前臺忽然一陣驚呼:“我操!”

幾乎是小手槍和蛋黃酥異口同聲的一句感嘆。

刃唯在旁邊抄着手剝糖紙,冷笑一聲:“你們還會罵髒話啊。”

成景廷站在門口,像尊雕塑似的,動了,側過臉去睨小手槍,怎麽跑到前臺來了?

小手槍“嘭”地一聲隐身了,聲音還在空中游蕩:“大人,您剛剛看到的不過是我的肉體凡胎……”

蛋黃酥翻着白眼罵,“你哪兒來的肉體凡胎!”

“行了別鬧了,”刃唯把糖喂進嘴裏,揚起下巴,“什麽事兒啊?”

“你看不到吧?”蛋黃酥特別得意,“剛剛有兩位鬼客來辦入住,他們開的頂級套房,四億冥幣一夜呢。”

四億冥幣……那換成人民幣也沒多少啊。

嘁。

刃唯聽着沒意思,繼續研究下一塊糖。

“嫂,嫂子,”蛋黃酥喊得別扭,但特別大聲,像是故意要成景廷聽到,又壓低聲音說:“你別瞧不起啊,這些錢在我們那兒能買不少東西呢。我們那兒啊,死後被人惦記的,總有東西燒來的,個個都是億萬富翁,放你們這兒,比那個福,福……”

“福布斯!”刃唯要笑死了。

蛋黃酥連忙接上自己的梗:“對對對,比那個還牛逼。”

“哇,”小手槍又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拿着自己手機在微信群圈圈點點,調出兩張客人的證件照,“姚總監在咱員工群發了客人照片,讓我們多照顧着點兒。”

蛋黃酥看一眼,瞬間像被辣了眼睛,嚎叫:“我去,有錢人都長這麽醜嗎?”

“我覺得是。”小手槍望天。

“咳咳……”刃唯不嚼糖了,狂咳幾聲,身子朝前臺挪了點兒,脖子伸老長,努力把兩只小鬼的目光吸引過來。

我帥啊!

放bl小說裏我這長相叫清冷美人受知道嗎?

“嫂子你嗓子不舒服啊?”蛋黃酥沒味兒過來,在小手槍包裏掏藥,“這兒有潤喉糖,上個月小手槍他後面兒孫十八代不知道哪個給自己祖宗十八代燒的。”

刃唯瞬間不咳嗽了:“……”

恍惚一下,他想起來什麽,眯起眼,笑道:“微信群?”

小手槍內心“咯噔”一聲,迅速收起手機,罵蛋黃酥:“你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蛋黃酥開始裝懵了,什麽,什麽啊……哦,最開始刃唯才來入住的時候,員工群裏上百人嘲笑他是秒男……

面對刃唯笑到想驅鬼的目光,蛋黃酥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成景廷。

接收到眼神的人愣了一拍,轉身站得筆直,一動不動,簡直是酒店高冷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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