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狐娘子(九)
寇落苼收回手, 佯裝無意地扭頭看了眼那個坐在大鍋前兢兢業業地炒茶葉的漢子一眼, 道:“只怕在下無福消受。”
老板娘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輕笑一聲, “怎麽, 你怕那個是我男人?”
寇落苼道:“莫非剛才走的那位才是?”
老板娘“咯咯咯”地笑起來, 她聲如銀鈴,落在傅雲書耳裏卻覺得莫名刺耳, 冷眼朝她橫去, 只見她一雙含情妙目定定地看着寇落苼,紅唇輕啓, 道:“那個, 只是一個土匪罷了。”
“土匪?”傅雲書對這個詞特別敏感, 立即炸起了毛。
老板娘道:“小弟弟莫怕,人已經走遠了。”
寇落苼問:“敢問老板娘,他們是哪座山頭的土匪?”
“眼下江北還能有那座山頭的土匪如此嚣張?”老板娘朝九合縣的方向努努嘴,道:“金雕山上, 鷹嘴崖頂, 不就是那群鷹寨中人咯!”
傅雲書訝然,“群鷹寨?”
寇落苼蹙眉, “群鷹寨?”
老板娘笑道:“也不怪兩位如此詫異,那群鷹寨名聲在外, 聽着唬人, 實際上,也不過就是一群山野莽漢罷了, 除了勁兒大,沒什麽厲害的。”
寇落苼唇角輕挑了挑,并未言語,傅雲書卻冷着臉道:“既然知道他們是土匪,你為何還要與他們來往?”
老板娘如花容顏一僵,随即“咯咯咯”大笑起來,直笑得花枝亂顫,裹在薄紗長袖中如白藕一般的手臂纏上傅雲書的脖子,朝他耳朵吹了口氣,道:“小弟弟,土匪要喝你的茶,你敢不給嗎?”在傅雲書伸手推人之前她松開手,腰肢一轉,又繞到寇落苼這邊,指尖輕輕拂過他的鬓發,道:“便是他想要你的人,你敢不給嗎?”
寇落苼略一側頭,讓了開來,道:“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老板娘辛苦了。”
“若得安穩,便不辛苦。”老板娘不依不饒地靠上來,寇落苼一直往後退,直到撞到了傅雲書身上,她才放過了他,離遠了些,笑問:“兩位公子這是要往哪裏去?”
寇落苼道:“走這條路,自然是要往茗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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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茗縣?采買茶葉麽?”老板娘道:“兩位公子認不認得路呀,若是不認得,我可以帶你們過去,哪家的茶葉最實惠哪家的茶葉最齊全,我都知道。”
手指在搪瓷碗碗沿上輕敲了兩下,寇落苼笑道:“若我說我們不是來買茶葉的,老板娘可還願意指路?”
“你若願以身相許,我給你指一輩子路。”老板娘笑着,目光将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道:“公子來茗縣不買茶葉,那來做什麽?”
寇落苼道:“求藥。”
“求藥?”老板娘秀眉驀地皺緊,傅雲書也定定地看着寇落苼。
寇落苼扭頭與傅雲書對視一眼,道:“家父身染重病,遍請名醫用盡湯藥皆不見效,聽聞茗縣曾有人得遇仙姑,求得靈藥,我與弟弟便想來尋一尋。”
老板娘笑道:“有這等事?我卻不知。看來改明兒還是得多出去走一走,萬一就遇上那仙姑了呢?”
“原來老板娘你也不知。”寇落苼失望地嘆了口氣。
“阿哥莫急,茗縣找不到,咱們就一路找去州府,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想那仙姑一定能知曉!”傅雲書入戲頗快,拽着寇落苼的衣袖溫聲寬慰。
寇落苼不說話,只笑笑地看着他。傅雲書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将頭撇開了些,嘀咕道:“笑什麽?”
“阿弟自長大後便不肯再叫我哥哥了,阿哥方才聽了,心中歡喜。”寇落苼低聲道:“來,再叫一聲我聽聽。”
小縣令鼓起了腮幫子,自然是怎麽都不肯再叫。
老板娘道:“雖然不曉得那個仙姑在哪裏,但有一處地方,兩位或許可以去求一求。”
寇落苼、傅雲書齊聲問:“什麽地方?”
老板娘道:“既然兩位要去州府,不如去州府郊外的雲間寺拜一拜,聽說那裏的菩薩靈驗得很。”
傅雲書道:“菩薩我們已經拜得夠多了。”
老板娘道:“再多拜一尊也無妨。”
寇落苼道:“老板娘說的是,路途遙遠,老父還在家中苦苦等候,阿弟,我們要動身了。”說着兩人站起身,老板娘卻閃身擋在了他們前頭,勾住寇落苼的袖子,紅唇微撅,嬌嗔地道:“我親手給你煮的茶你都還沒喝呢,這就要走?”
傅雲書的修養一貫很好,對方的唾沫星子濺到臉上了還能客套微笑,如今不知為何只覺一股無名火直從心窩沖上天靈蓋,他驀地拉下臉,憐香惜玉一詞徹底從腦海中被清除,正要沒好氣地說“怕裏頭下了什麽不幹淨的藥我們可不敢喝”,嘴還沒張開,卻見一旁的寇落苼輕輕扯下老板娘拽在自己衣袖上的手,然後端起桌上的碗,仰頭将碗裏的茶水喝了個幹淨,末了一抹嘴,笑道:“很好喝,多謝款待。”
老板娘終于心滿意足地笑了,眼睛仍是流連落在他身上,道:“你說,你我可還有再見之日?”
寇落苼道:“若有緣,來日定可再相逢。”
因并不急着趕路,兩人只策馬慢悠悠地走在山間小路上。小縣令一直一言不發,氣氛尴尬。寇落苼偷偷觑了他好幾眼,忍不住喚道:“傅兄,傅兄。”
奈何傅兄裝聾作啞,并不搭理他。
寇落苼只好拖長了調子叫:“浥塵!浥塵!浥塵!”
叫到了第三聲,傅雲書終于忍不住沒好氣地道:“有何貴幹?”
寇落苼委屈巴巴地看着他,“你怎麽都不和我說話?”
傅雲書撇過頭不看他,酸溜溜地道:“兩個大男人之間有什麽可說的,自然要一盞清茶對美人才有話可聊。”
寇落苼眨巴眨巴眼睛,忽然一笑,道:“今早我記得你沒吃餃子啊。”
傅雲書悶悶地道:“是沒吃,那又如何?”
寇落苼道:“那何來這麽大的酸醋味?”
“……”傅雲書靜默了一瞬,張牙舞爪地道:“誰吃醋了?”又耷拉下腦袋,道:“我……我還不是怕那……怕那個形跡可疑的女子在茶裏下了藥。”
“不怕,”寇落苼試圖伸手去順傅雲書炸起的毛,卻被小縣令一偏腦袋躲開了,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溫聲道:“即便真有藥,也藥不倒我。”
經他這麽一說,傅雲書忽然想起之前在花明泉住黑店的事,記起寇落苼好似是不怕蒙汗藥的。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嘴上卻仍是不肯松口,道:“你不怕迷藥,但若是見血封侯的□□呢?若是……別……別的什麽藥呢……”
寇落苼笑着逗他,“別的什麽藥?”
小縣令沒好氣地道:“自己想!”
寇落苼道:“我也覺得這女子形跡可疑。”
傅雲書道:“跟土匪厮混的能是什麽良家婦女?”
寇落苼道:“我覺得那些不是土匪。”
傅雲書扭頭迷惑地看着他,“你為什麽覺得他們不是土匪?”
“……”寇落苼沉默了半天,硬憋出來幾個字,“長得不像……”
“長得不像?!”傅雲書驚訝地道:“你說那個領頭的是海東青本人我都信!”擲地有聲地道:“一臉土匪相,滿身草莽氣。”
寇落苼誠懇地道:“天下土匪千千萬,哪兒能都一個模子刻,總有好看難看的。”
傅雲書不肯相信,“好看的哪兒用得着去當土匪?”
“興許……”寇落苼支吾着道:“興許是他覺得當土匪比較有前途。”
“有什麽前途?”傅雲書不屑地輕嗤,“本縣遲早将他們統統抓起了繩之以法!”
寇落苼低頭陷入沉默。
“诶,”見寇落苼不說話,傅雲書策馬朝他湊近一些,擡起胳膊肘撞了撞他,“你先前說,覺得那茶攤老板娘形跡可疑……為什麽這麽覺得?”
寇落苼道:“此路處于九合與茗縣之間,往來行人也唯有這兩縣中人,九合縣危,茗縣百姓非要事不願前往,因而人煙稀少,想來生意不會太好,若依那女子所言,還要時常遭到土匪的騷擾,我實在不明白她為何還要在哪裏開茶棚。”
傅雲書怔怔地道:“所以你突然說自己是為求藥而來,其實是……”
“茗縣春來班小春樓失蹤,有人瞧見他往九合縣的方向來了,因而春來班班主尋上門來,恰好在茗縣通往九合縣的必經之路上有這樣一間奇怪的茶棚,我有些懷疑。”頓了頓,寇落苼道:“但也只是懷疑而已……而且,那些失蹤之人都有一個共同點。”
傅雲書道:“都是些少年。”
寇落苼輕輕搖了搖頭,嘴角浮起一抹調侃的笑,定定地望着傅雲書,道:“都是些美貌的少年。”頓了頓,道:“如你一般。”
傅雲書紅着臉扭過頭,悶悶地道:“想必是我美貌不足,人家看上的好似是你?寇兄真是好生豔福。”
“只怕是飛來橫禍,沾上了,就怎麽甩也甩不掉。”寇落苼淡淡地道。
傅雲書道:“但在你問她那個所謂仙姑行蹤時,她卻說并不知情。”
“既是仙姑,尋常凡夫俗子如何能夠一窺行跡?”寇落苼冷冷一笑,道:“但她還不是給我們指了一條路嗎?”
傅雲書一愣,随即抿緊了嘴,“雲間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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