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醫莊無醫(四)
昨晚蘇瞻洛與薛子安糾纏了整夜,劍也被他折斷,但好巧不巧的是,斷劍的劍柄正被他收入囊中!一夜之間接上劍柄雖說不易,但也并非不可,那麽這劍出現在屍體身上的原因自然……
蘇瞻洛心底寒意漸升,他雙眼死死地盯着薛子安,仿佛想剝下那一副錯愕又震驚的面皮,看看那張有血有肉的臉上究竟是什麽表情。
薛子安對他的殺意視而不見,也湊上去仔仔細細地看了屍體。
這滿屋的江湖人便聞風而動,紛紛湧了上來,将蘇瞻洛密不透風地圍住,指指點點着。
“可惜了可惜了,葉一羅這小夥子多好一人啊……”
“可不是麽,九歌門哪個不好了?要我就說,這一劍山莊這幾年哪能發展這麽快,就靠濫殺無辜才建立的威信吧!”
“沒道理啊,一劍山莊跟九歌門不起沖突,蘇瞻洛殺他作甚?”
“你管那理由做什麽,殺了人便是殺了人,殺了人便要償命!”
“對對對,償命!償命!”
也不知誰帶的頭,江湖人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盡是殺人償命這幾個字。
蘇瞻秋一雙眼睛急紅了,拼命在原地跺着腳,“不是不是,我哥哥才不會亂殺人!”
“诶喲,小妹妹,我就說你讓開吧,”一個中年男人不屑道,“你要不讓,我們連你一塊兒殺了。”
蘇瞻洛眼中寒光一閃,兇猛的內力将包圍的人生生震開三步遠。
“殺我妹妹?”蘇瞻洛冷笑一聲,“若說濫殺無辜,你們這些人也不遑多讓啊?”
這一內力震懾了一衆江湖人,但他自己內傷還未好透,面上強撐已屬不易,背後早已被冷汗濡濕。
“為、為什麽……”夏容擡起一張涕淚縱橫的臉,呆滞地看着蘇瞻洛,“你為什麽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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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你沒有殺人對不對!”蘇瞻秋擡起蒼白的面孔,淚水順着眼角止不住地滑下。
“蘇公子殺人怕不是為了這個?”一道冰冷的聲音傳來,宛如驚雷乍現,鬧哄哄的人群突然靜了下來。
薛其手上拿着一片殘缺的紙張,“這是我醫莊獨門煉制藥人的秘方藥人冊,不瞞各位,此次我邀請大家前來,祝壽只是一個幌子,最重要的,我想找出盯上這藥人冊的人!”
薛其将紙張收入袖中,“各位都知道,若是能煉成藥人,那人便能空得一甲子的功力,百毒不侵,延年益壽,可謂百利而無一害,這些年來,我們醫莊嘔心瀝血,在前人的法子上增增減減,也才得到了統共不過五冊的藥人秘方。”
“藥人的秘方還不完善,因此我們醫莊一直以來嚴加保管,可就在三個月前,其中的一冊卻突然遺失了,”薛其接着道,“我意識到有人盯上了這秘方,便将剩下四冊中的兩冊交給武林中我信得過的人保管,其中一冊便由九歌門大弟子葉一羅保管,而方才我發現屍體的時候,那冊秘方就剩這一張殘頁落在地上!”
說到此處,薛其話鋒一轉,直直地看向蘇瞻洛,“蘇公子,昨晚你在争搶的時候秘方冊撕破,殘頁落在現場,而你的功夫只能勉強勝過葉一羅,但劍卻折在了他手裏,因此那劍柄也落在現場。”
“諸位瞧瞧!”薛其揚聲道,“你背後的劍是新換的,看你走路的樣子,又是最近新受了內傷。試問若不是昨晚與人搏鬥,還有什麽理由能解釋得通!”
江湖人紛紛點頭附和着。
蘇瞻洛心底苦笑連連,就說誰大半夜不睡覺,非得跑出來堵人還跟人打一架,原來在這兒等着呢。
昨晚他夜闖禁地被抓了個現行,是不能說的了,更何況若是真說了出來,現在又有誰能信他呢?
薛子安的鬼話是真真不能信了,否則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可蘇瞻洛現在後悔的是,早知如此,就不該将蘇瞻秋帶來趟這渾水!
“哼,你還有什麽可解釋的!”薛其冷聲道,“還不快把盜走的書冊交出來!”
蘇瞻秋早已哭成了個淚人,小肩膀一抽一抽的,嘴裏不停重複着,“不是的,不是的……”
蘇瞻洛握緊她汗濕的手,不甘示弱與他對視道,“薛莊主,您說的秘籍,蘇某一概不知。”
一旁的江湖人鬧着起哄道,“薛莊主,今日若不削削一劍山莊的氣焰,他日可還得了!”
蘇瞻秋只感覺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冰涼冰涼,她抹去了臉上的淚花,死死咬緊牙關,努力挺起弱小的身板。
薛其冷笑着,“不見棺材不落淚?”
“快快快,動手啊!殺了他!”江湖人鬧騰騰地起哄着。
蘇瞻洛眼神環視一周,這些人眼裏或多或少帶着鄙夷和蔑視,甚至還有那麽幾分幸災樂禍。
“哥哥,他們都在妒忌你比他們厲害對不對?”蘇瞻秋小聲道,“真是醜陋的嘴臉。”
“他們的目标是我,不是你,”蘇瞻洛深吸一口氣,“阿秋,你聽好,一會兒動起手來,你就趁亂往外跑。”
“哥哥!”蘇瞻秋眼眶又泛了紅。
卻沒等她将眼眶裏打轉的淚花掉下,薛其身形一閃,五指內扣呈爪狀,泛着黑氣的內力便洶湧地朝他襲來。
“師父。”薛子安低低喚了一聲,卻是帶上了內力,震得衆人腦袋轟鳴,連帶着薛其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薛其眼中冷光一閃,“你想做什麽?”
“弟子只是覺得,這其中可能有誤會。”薛子安朝着錯愕的蘇瞻洛悠然一笑,從懷中摸出一把劍柄,在衆人面前晃了晃。
“我跟蘇兄一見如故,昨晚過了幾招,不小心将他的劍給折了,”薛子安抛了抛手中的劍柄,“不如我們請鑄劍師來瞧瞧,這兩把劍柄哪個是真,哪個是仿?”
蘇瞻洛垂下眼眸,薛子安的兩句話在他心裏攪起了驚濤駭浪,一時間他竟完全看不透他所想。
“哥哥……痛……”蘇瞻秋小聲喊道。
蘇瞻洛猛地一驚,才發現自己的手在無意識的情況下,握得死緊死緊。
“弄疼你了?”他揉着她的手。
蘇瞻洛揉了揉眼,對他綻開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啊!這個是什麽!”夏容的聲音傳來,引得一衆圍觀群衆伸長了脖子。
只見夏容解開了屍體的衣物,而那個屍體的胸膛上赫然印着一個梅花狀的黑色印記,這塊印記周圍的皮膚已經開始逐漸腐爛!
“诶呀,怎麽看起來這才像是死因呢?”薛子安蹲在屍體身旁,“是噬心毒。”
“噬心毒?”蘇瞻洛眉頭緊皺。
“你知道?”薛子安擡頭問。
蘇瞻洛點頭,“這樣說來,一劍山莊最近也因為噬心毒死了幾個人,身上一塊這樣的黑色印記,只是形狀不同,好像是葉子的。”
“啊!”夏容恍然驚醒,“九歌門幾個新來的小弟子也是莫名其妙慘死,身體上是一塊梅花的印記!”
“我好像也見過這樣的!”
“我們門派裏也有!除了梅花和葉子,好像還有扇形的!”
一時間,屋內仿佛炸開了鍋般熱鬧,不停有人向蘇瞻洛點頭哈腰地道歉,前一刻還哄鬧着殺人,後一刻就怕一劍山莊記仇找上門。
人聲鼎沸中,薛其冷眼掃過薛子安,薛子安面帶微笑與之對視,眼中卻沒有半分笑意。
這場晚宴延遲了半個時辰開始,原是恭賀大壽的宴會,現在卻變成了商議江湖大事,商量來商量去,烏泱泱一群人也沒能商量個出結果。薛子安跟他們七繞八繞,一會兒說說這個門派,一會兒說說那個山莊,竟是沒人再懷疑到蘇瞻洛頭上。
散場的時候已經很晚,蘇瞻洛要起身的時候,蘇瞻秋已經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蘇瞻秋這些日子慢慢長開了,肉呼呼的臉開始顯出了點輪廓,分量也逐漸上去了,要費些勁兒才能抱起來。
“哎,真好。”身旁停下一個人影。
蘇瞻洛抿了抿唇,轉過身便走。
那人影忙不疊地跟上,“阿洛啊,我可是頂着師父的壓力,好不容易救下了你,怎麽連句謝謝都沒呢?”
蘇瞻洛橫了他一眼,“我今天這麽難堪不也拜你所賜?橫豎扯平了,互不相欠。”
薛子安唉聲嘆氣道,“哪有你這麽算的?我想了好久才想出保你的法子,你不謝我就罷了,連個笑臉也不露?”
蘇瞻洛腳下步子加快,薛子安态度暧昧,似敵似友,話跟連珠炮一樣往外蹦,卻不知道其中幾句是真的,這樣的人蘇瞻洛難以相信。
“阿洛呀,人生就是一場豪賭,你就信我一回能怎樣?”薛子安喃喃道,“我說我能替你治好阿秋,你若是賭上一賭,阿秋還能有幾分好轉的餘地,你這連賭都不賭,她的病只能一日一日拖着。”
蘇瞻洛腳步一頓,“我沒那個資格。”
薛子安追問,“什麽資格 ?”
“如果賭注是我的命,那我願意一試,但賭注是阿秋的命,我一分風險也不願冒。”蘇瞻洛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敢賭。”
薛子安眼神閃了閃,輕嘆一口,“你不覺得你活得很拘束嗎?”
蘇瞻洛皺眉看着他。
薛子安看着他懷裏睡得正香的蘇瞻秋,“縱然你不喜歡練武,你也不得不日複一日鑽研武藝保護她,縱然你不喜歡打殺,你也不得不為一劍山莊賣命,因為只有一劍山莊能給她提供藥物。”
蘇瞻洛聞言一愣,随即臉色一沉,“你知道的未免也太多了。”他的手指不自覺的縮緊,殺意亦從幽深的眸子裏漸漸透了出來。
突然,他懷中的蘇瞻秋突然不安分地挪了挪身子,迷迷糊糊地呓語着,“哥哥……哥哥……我不吃藥了……不吃了……”
薛子安笑意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肩,暧昧道,“還有孩子在呢,別鬧。”
蘇瞻洛一口牙咬得死緊,卻聽薛子安又摸着下巴道,“你給她灌了不少湯藥吧?啧啧,瞧這可憐的,連夢裏都忘不了這茬。”
他話音剛落,蘇瞻秋不安地動了動,又喃喃着,“這樣哥哥就不用再替一劍山莊殺人了……”
蘇瞻洛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又将她抱得更緊。
薛子安微愣,随即眼中的墨色沉了幾分。
寒風帶下一片落葉,滿載着月色,靜悄悄地落在地上。
“薛子安。”蘇瞻洛的腳步猛地一頓,“你要跟着我們到什麽時候?”
薛子安悠悠嘆了口氣,怨婦似的口吻道,“師父要殺你,我送你回院子是護着你啊!好心當做驢肝肺。”
蘇瞻洛瞥他一眼,“驢肝肺倒好了,腌了還能吃,你呢?”
“這可是你不懂了,”薛子安正色道,“我确實不能腌了吃,但我能吃你啊。”
蘇瞻洛周身騰地升起一股黑煙,剛要發作,卻感覺懷裏的人動了動。
蘇瞻秋從臂彎裏擡起頭,揉着惺忪的眼,“哥哥,什麽味道?”
“味道?”蘇瞻洛一怔,随即皺起了眉頭。
“在那裏!”蘇瞻秋嗅了嗅,指着不遠處影影綽綽的屋子,“好像是……血的味道!”
蘇瞻秋所指之處,兩個黑影正躍上屋頂,由于距離原因黑影人的面容不甚清晰,只能看見他們手中的刀刃,正在泠泠月色下泛着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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