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醫莊無醫(五)

蘇瞻秋所指之處正是安排前來參加壽宴的賓客的住處,随着二人的腳步靠近,空氣中的血腥味愈發濃重。

蘇瞻秋安靜地伏在蘇瞻洛懷中,心裏緊張地砰砰直跳,一口大氣也不敢出。

此時早已夜深,更何況方才宴席上衆人喝地酩酊大醉,所有的屋子都熄了燈,竟沒有一人發現此處的異常。

持刀的黑衣人早已逃遠,三人一路暢通無阻地來到事發地,門是反鎖的,三人便通過窗翻了進來。薛子安借着月色探了探床上人的脈,搖了搖頭。

蘇瞻洛點上一個火折子,借着微弱的光芒,兩人打量起了床上的屍體。

蘇瞻洛皺眉看了看床上仿佛睡着的人半晌,“逍遙派副掌門殷允,他功夫應當不差,應當不至于一點反抗的動靜都沒。”

蘇瞻秋像只小狗在屋裏嗅了嗅,“可是沒有迷藥味兒。”

蘇瞻洛愣了愣,才仿佛想起了什麽一般猛地把她拉過來,捂住她的眼,“你別看,晚上做噩夢。”

“诶呀,都看了好幾眼了,”蘇瞻秋嫌棄地撇開他的手,小跑到屍體身前,把薛子安推開,“讓開讓開,礙事兒!”

薛子安莫名其妙,看着這個小包子從随身的小挎包裏有模有樣地掏出了一連串東西。

“阿秋!你學醫才學了幾年!別瞎折騰!”蘇瞻洛要拉開她。

“哎喲,這人都死了,讓我折騰一下不行?”蘇瞻秋可憐巴巴道。

蘇瞻洛看着這個死不瞑目的男人,“……你不怕?”

“死都死了,不怕。”蘇瞻秋有模有樣地套上了小小的羊皮手套,解開殷允的衣服,又拿出一根銀色的小針往幾處大穴刺去。

“呀,阿秋好厲害。”薛子安恬着臉奉承道。

蘇瞻秋卻揪着他的頭發将他攆走,“邊兒去,這麽大個人了,都礙手礙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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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瞻洛看着薛子安灰不溜秋的臉色,唇角勾了起來。

薛子安被駁了面子,無奈地往旁邊讓了讓,“阿秋大人啊,您驗屍驗出什麽來了?”

“唔,是因為中毒死的。”蘇瞻秋拔下銀針,兩根小眉毛纏在一起,“毒素流遍周身才死的。”

“咦,”薛子安道,“你還真會啊?”

蘇瞻洛卻皺了眉,“一個副掌門功夫應當不弱,不至于中了毒都不知道點上周身大穴。”

“如果是很快傳遍身體的毒素呢?”薛子安幽幽道,“就像葉一羅一樣。”

蘇瞻秋聞言立刻解開他的上衣,在屍身的胸口處确實有一塊菱形的黑紫色痕跡。

“哇,又來!”蘇瞻秋一驚,“是不是又跟那什麽藥人冊有關?”

“他的手指是不是捏着什麽東西?”薛子安低下頭,小心翼翼将那東西拿出來。

“紙?”蘇瞻洛道,“莫不是藥人冊的殘頁?”

“看來真是因為争奪藥人冊才釀成的慘劇。”薛子安啧啧搖了搖頭。

“我們回去吧,現在若有人來,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蘇瞻洛将蘇瞻秋拉過來,滅了火折子,攀着窗躍出。

薛子安緊跟着二人翻出屋子,“不急着回去。”

蘇瞻洛白了他一眼,“又要作什麽妖?”

薛子安也不惱,笑嘻嘻道,“你還記得我們的賭?”

一片雲悠悠地飄着,将最後一抹月色阻擋在厚厚的雲層之後,只剩稀疏的星子幽然閃着光。

“賭?什麽賭?”蘇瞻秋好奇道。

蘇瞻洛咬緊牙,“明明方才……”

“哎,方才那是方才,”薛子安嬉皮笑臉道,“我們一比一平了。”

蘇瞻洛臉色一沉,“你這樣胡攪蠻纏,打賭還有什麽意思?”

薛子安聳了聳肩,“你也可以與我胡攪蠻纏……”他頓了頓,“你信不信,其實我還挺想幫你的。”說罷,他便身形一閃,下一刻,二人的呼吸便已交纏在了一起。

蘇瞻洛盯着他湊得極近,狀似真誠的雙眼,默默抱起身邊呆呆的蘇瞻秋,“阿秋,拿小刀戳他。”

蘇瞻秋聞言在小包裹裏摸了摸,真摸出了一把小刀,“哥哥,切小白兔肚子的小刀戳不動他吧?”

薛子安低頭瞅了瞅小不點在的位置,下面登時涼飕飕的,臉上的情深似海轉成了幹笑不已,“阿秋啊……”

蘇瞻洛挑眉:“盡管戳,就照你正面前戳,戳不死算哥哥的。”

薛子安瞬間就跑沒了影,可臨行還死死塞來一個東西,蘇瞻洛攤開掌心,是一個用紙包着的藥丸。

“呀,跑這麽快?”蘇瞻秋歪了歪腦袋。

他前腳剛溜,後腳蘇瞻洛便看見了遠遠依稀的燈火與熙攘的人群,由不得多想,他抱起還在發呆的蘇瞻秋,快速離開了。

翌日清晨,殷允的死訊便傳遍了整座藥莊。

接連兩樁命案将衆人砸得暈頭轉向,薛其慷慨陳詞安撫衆人,原本的壽宴也一并改成了鴻門宴——衆人合計一番,決定在壽宴上亮出手中的藥人冊,引出幕後黑手。

至此,共五冊藥人冊已丢失三冊。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武林中人慷慨激昂,四處嚷嚷着定要揪出幕後黑手,亂哄哄地吵得人頭皮發麻,臉紅脖子粗地争了大半天,卻也沒商量出個抓人的法子。

黃昏時分,日頭西斜。

蘇瞻秋趴在桌邊,正對着藥譜愁眉苦臉,她面前七歪八倒着幾個圓滾滾的小罐子,塞子沒塞緊,裏頭五顏六色的粉末灑在了桌上。

“阿秋,晚上的壽宴你就呆在院裏,不要離開屋子。”

蘇瞻秋擡起頭,“哥哥,你要出去啊?”

蘇瞻洛緊了緊腰帶,“嗯,哥哥出去辦點事兒。”

蘇瞻秋把藥譜扔在一邊,跑到他跟前拽着他的衣角,“什麽時候回來?”

蘇瞻洛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明天一早,回來我們就離開這兒,去蜀中。”

蘇瞻秋轉頭看了看窗外,日頭逐漸落下,夕陽的餘晖染紅了大半天空,兩只通體漆黑的烏鴉落在枝頭,仰着脖子便扯開破鑼般的嗓子喊了起來。

蘇瞻洛背起桌邊的長劍,緊了緊衣帶,擡腳出門,卻感覺袖口被輕輕地拉了拉。

“哥哥,”蘇瞻秋擡起一雙晶亮的眸子,“早點回來。”

蘇瞻洛嘴角露出了一個極淺的笑容。

“好。”

蘇瞻洛走了沒多久,屋子的門便又被敲響。蘇瞻秋放下手中的瓶瓶罐罐,心裏思忖着,哥哥不是丢三落四的人,應當不會去而複返。

果不其然,門外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蘇公子,蘇公子在嗎?”

這個聲音……蘇瞻秋皺着眉頭,這個人是昨天剛死了大師兄的夏容。

夏容又敲了敲門,屋裏卻半分聲響也沒有,便兀自嘆了口氣,“不在麽……”

正在此時,屋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小小的縫,夏容面上愁容一掃,登時喜出望外。

門縫裏露出半張小小的臉,“你找我哥哥做什麽?”

蘇瞻洛背着劍,慢慢悠悠往藥田走去。

他想得挺好,今晚醫莊的守衛一定都在壽宴大廳,藥田附近應當不會有什麽人,雖說藥田怪異詭辯,難以進入,但多耗些功夫總能想到應對的法子。

可他漏算了兩點,一點是他這跟地圖八字犯沖的腦子,一點是薛子安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怪人。

“你不會不爬屋頂就不知道路吧?”身旁的樹梢上傳來一個玩世不恭的聲音,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誰。

蘇瞻洛看着面前的雕梁畫棟無聲地嘆了口氣,心道走哪兒不好,偏偏還走到了亂騰騰的壽宴大廳。

薛子安從樹梢跳下,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塵土,“我猜猜啊,你要去藥田,是不?”

蘇瞻洛也不看他,“整天上樹,你是猴子嗎?”

薛子安賊兮兮地笑,“知我者蘇君也,我真是屬猴的。”

蘇瞻洛冷冷瞥他一眼。

薛子安笑得樂呵呵,“真的啊,今年正值二八年華呢。”

蘇瞻洛瞪他一眼,“你眉間紋深的都能夾死蒼蠅,要點臉行嗎?”

薛子安突然正色,深情款款地捧着他的臉,“不要臉,要你。”

蘇瞻洛拍掉他的手,轉身就走。

“哎,藥田不在那兒!”薛子安在他身後喊道。

他話音才落,一陣狂風卷來,将枯樹上所剩不多的殘葉通通卷下,落在泥濘的塵土中。

兩人心照不宣,同時停下了動作。

人聲鼎沸的壽宴大廳突然靜地詭異,血腥味順着寒風從雕花的窗縫中爬出,散在清冷的空氣中。

此時,一個黑衣人翻窗而出,輕巧地點着屋頂的青瓦往後院掠去。

“是昨天的那個。”蘇瞻洛道。

薛子安淡去了玩笑的神情,那雙漆黑如潭的眼愈發幽深,仿佛鬼魅一般令人不寒而栗,身形如電,運功而上,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原地。

蘇瞻洛愣了愣,亦追了上去。

黑衣人輕功不錯,但對于二人來說追上不成問題,蘇瞻洛注意到,這個黑衣人腳步極輕,落地毫無聲響,這不由讓他聯想到前幾天剛來聊城的時候帶走蘇瞻秋的那個女人。

這些人都是什麽人?為什麽腳步能如此之輕?就好像……沒有重量一般!

黑衣人發現甩不掉身後二人,索性腳步一轉,手上的拐便攜着勁風朝蘇瞻洛的面門襲來!

蘇瞻洛早有所料,不急不緩往後退了一步,抽出背後的劍便與他過招,卻被薛子安攔在了身後。

“你看他拐上的花紋。”薛子安道。

那拐是實心的細圓柱樣,不加雕飾,通體铮亮,圓柱的底面上卻用刻刀細細刻出了一個圖案,蘇瞻洛仔細一瞧,那竟然是在葉一羅與殷允屍體上的梅花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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