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醫莊無醫(六)
殘陽的血色逐漸淡在濃重的夜幕之下,一彎月牙縮在夜幕的邊緣,兢兢業業地留下慘淡的月光。
黑衣人握緊了手中的拐,面罩遮去了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雙眼死死地盯着二人,但那份從骨子裏散發出的陰狠卻分毫不減。
薛子安卻安之若素,悠悠然敲了敲手中折扇,“藥人冊在你身上?”
“明知故問。”黑衣人往後退了兩步,他的嗓音沙啞嘲哳,仿佛一塊磨砂石狠狠擦過掌心般,粗糙地令人發疼。
“哎呀哎呀,”薛子安搖了搖頭,“這可是我們醫莊的東西,不如我們商量商量,你将它給我?”
黑衣人神色一緊,“做夢!”
“哦?”薛子安刷地一聲展開折扇,“你說我?”
他的話音剛落,蘇瞻洛的眼前便只剩下一道殘影,眼前兩人已糾纏在一處。
令蘇瞻洛未料到的是,薛子安的功夫竟然處處透着一絲正氣,那柄扇子在他手上舞得仙風道骨,頗有些灑脫飄逸的味道,跟他那副吊兒郎當,厚顏無恥的模樣大相徑庭。
蘇瞻洛看了看自己的布滿厚繭的雙手,心道:怎麽感覺似乎跟自己的劍法如出一轍呢?
至于黑衣人,身法詭辯,難以琢磨,那只拐所到之處獵獵作響,但無奈薛子安那一身防守嚴嚴實實密不透風,将他那副神出鬼沒的拐死死壓制。而薛子安的動作卻不急不緩,就像……是示範着什麽一樣。
“爾強,則風浪不懼。”
薛子安輕飄飄的聲音在他腦中轟隆一聲巨響,冷汗順着額角刷刷淌下。
這是将近二十年前他第一次握起劍的時候,那本劍譜上寫着的第一句話!也是當年母親在世時最常說的一句話!
兩人相鬥,薛子安幾乎是将黑衣人吊着打,在他密集如雨點的攻勢下,黑衣人節節敗退,很快便退到了屋頂的邊緣。
一陣寒風襲來,将蘇瞻洛額上的冷汗抹去大半,也讓他混沌的腦袋清醒過來。他抹了把臉,眼角的餘光閃過一道黑影,随之而來的還有一股熟悉的異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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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是毒粉!”
熟悉的感覺喚醒了記憶深處的戰栗,蘇瞻洛後退一步。薛子安往後一躍,落到他身旁,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你是在擔心我麽?嗯?你怎麽出這麽多汗?”
眼前又出現了一個黑衣人,他扶起那個被薛子安打得半死不活的同伴,揚手又是一把粉末,随着他的身影一同散在夜色之中。
“诶呀,就快得手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薛子安仰頭嘆了口氣,“不過你怎麽知道那是毒粉的?”
蘇瞻洛看着自己顫抖不已的手心,他控制不住。
“我……見過那人。”他道,“十五年前。”
薛子安拍了拍他的肩,“诶,你聲音在抖,不要緊吧?”
手依舊在抖,可現在跟十五年前不同了。
當時的害怕與顫抖如今還歷歷在目,将近一個月的追殺對于一個還在比劃木劍的八歲孩童來說無疑是噩夢,更何況這個孩童還帶着一個比他更小的,體質虛弱的妹妹。
整整一個月,他們被這道黑色如鬼魅的身影相纏,就連難得的睡夢裏也充斥着黑色的魔爪,直至逃到一劍山莊,這場噩夢才算草草結束。
現在,只剩下久久不平的憤怒與仇恨。
蘇瞻洛深吸一口氣,平複下自己的心緒。
“追不追?”薛子安問。
“追!”
黑衣人往藥田深處而去,薛子安領着蘇瞻洛在藥田中穿梭,每一處落腳若是踩偏一分,便會有色彩鮮豔的花朵伸出莖葉将異物纏繞致死。
黑衣人并未在藥田停下,而是順着藥田攀上了醫莊背靠的小山。
“這座山也是你們醫莊的?”蘇瞻洛道。
“嗯,但一般只有我師父來,”薛子安停下了腳步,“所以我不認得。”
蘇瞻洛回過頭看他,“你的意思是……我們跟丢了?”
薛子安手搭涼棚,看了看前方黑壓壓的夜色,鄭重地點了點頭,“看起來是的。”
蘇瞻洛握緊雙拳,死死盯着茫茫夜色,卻也沒能看到任何活物的身影,更別提那兩個黑影。
“诶算了算了,藥人冊我都不急着要了,你着急啥呀。”薛子安打了個哈欠,“走了,回去睡覺了。”
“等等。”蘇瞻洛拉住他。
“幹嘛?”
蘇瞻洛不語,指了指天,嘴角似有似乎地勾起一抹笑意。
薛子安微怔,擡起頭。
月牙剛巧從雲層間探出頭,落下的光晖終于不似方才般慘淡,但依舊淺淺的,落在蘇瞻洛的眼裏,也只蓋上一層薄薄的銀色。
“我賭贏了。”蘇瞻洛道。
薛子安摸了摸腦袋,“明明方才還沒月亮的。”
“方才是方才。”蘇瞻洛眼底劃過一抹促狹。
薛子安無語半晌,搖頭晃腦地嘆着氣,“你怎麽好的不學,跟我學耍賴皮呢。”
蘇瞻洛嘴角的笑容更甚。
薛子安便一直盯着他,盯到蘇瞻洛頭皮發麻,只覺得臉上大概能被盯出個窟窿。
“做什麽?”蘇瞻洛退後一步。
“沒什麽。”薛子安擡腳,往來時的路走去。
冬天的山丘總是光禿禿的,腳下是幹巴巴的泥土,偶爾能踩到幾根幹枯的樹枝,便是一聲撲哧作響。
“薛子安,”蘇瞻洛突然道,“你的功夫是你師父教的嗎?”
薛子安聞言回過頭,“我師父腦子裏都是藥人冊,都是我自學的,不過你問這個做什麽?”
蘇瞻洛視線與他相接的瞬間便移開了,“沒什麽。”
父親與母親離世的時候他還沒怎麽記事,母親留下的一切不是被人搶了就是被毀了,這麽多年來蘇瞻洛也只是靠着腦子裏對劍譜的一點記憶練習,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武功路數出自何處。
不過看薛子安舞扇的樣子,莫不是竟然出自拂雲醫莊?
薛子安摸着下巴笑嘻嘻道,“別不好意思麽,你想要的話改天我偷出來給你咯。”
蘇瞻洛都懶得白他一眼,“戲弄我很好玩?”
話音落下很久,回答他的只有空蕩蕩的夜風。
蘇瞻洛腳步一頓,看着面前空無一人的濃重夜色,寒意從腳底蔓延到頭頂。
說話之間,薛子安這麽一個大活人,竟悄無聲息從原地消失了!
烏鴉嘎嘎地亂叫,從一處光禿禿的枝丫飛到另一處,留下難聽的叫聲回蕩在霧茫茫的上空。
蘇瞻洛試探性地往前邁了一步,剎那間便明白了薛子安從原地消失的原因。
看似堅實的土地竟然從當中開了一個小小的,僅容納一人通過的方口!
月色瞬間便被關在了頭頂自行合上的方口之外,裏面漆黑一片。蘇瞻洛拔出劍,反手便将它刺入牆壁,作為着力點讓自己挂在牆壁上。
他從懷中摸出一把火折子,點亮,往下照了照,差點沒把手中的劍柄給松開。
“薛子安!你杵那兒幹什麽?!”
薛子安一張擡起的臉被明晃晃的火折子一照,顯得煞白煞白。他收起朝天呈人字形打開的雙臂,讪讪道,“我一聽聲音就伸開手要接你了!誰知道……”
蘇瞻洛順着牆壁滑下,剜了他一眼。
薛子安摸了摸鼻子,跑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
蘇瞻洛雞皮疙瘩起了一身,“你幹嘛?”
薛子安笑眯眯地捏着他的手,“萬一再丢了呢,這麽黑漆漆的,你一個人蹲在地上哭我可是舍不得的呀。”
蘇瞻洛幾乎是咬牙切齒,“我、不、會、哭、的!”
薛子安還是笑眯眯,“那這樣說,這麽黑漆漆的,我一個人蹲在地上哭,你也是舍不得的,對不對呀?”
蘇瞻洛甩開他的手,他現在很想拿劍指着他的鼻尖,逼着他說:哭!你給我哭!
頂被封住了出不去,二人只能往洞口深處去尋找出口。
“這裏還是山吧?”蘇瞻洛用火折子照了照四周,“這裏是被什麽人修葺過的模樣,這些磚塊好像最近還翻新過。”
“我師父修的呗,”薛子安聳聳肩,“有陣子他的确在後山大興土木,也不讓任何人進,原來在搞這個。”
“你師父造這個像地道一樣的東西做什麽?”蘇瞻洛皺眉,他話音剛落,一陣細小的機械轉動的聲音便傳到耳中。
薛子安拉着他的胳膊用力一拽,蘇瞻洛幾乎是撲到他身上,刀林劍雨在他身後傾瀉而下,眨眼間他原來站的地方便捅成了馬蜂窩。
“我師父造這個做什麽不提,他疑心病很重,造什麽都要放機關。”薛子安松開他,“小心點。”
蘇瞻洛看他突然正經起來的模樣渾身難受,蹙着眉道,“……多謝。”
走過了最開始的一片漆黑,地道中亮了起來,兩旁的牆壁上不知放的是什麽燈油,常年燃燒着。
走到有光的地方,仿佛是度過了最開始那段防備警戒線,機關逐漸減少。
蘇瞻洛掐滅火折子,突然停下了腳步,“你有沒有聽到什麽?”
薛子安點點頭,“水聲。”
如果是活水,就意味着順着水流便能找到出口。
二人尋聲而往,發現地道中真的有一條小河,水流緩緩流淌着,但眼前的路卻被一堵牆堵死了,而小河卻通過牆角的洞源源不斷地流到牆的另一頭。
薛子安去那洞邊瞧了瞧,“洞挺大的,應該能容納人通過。”
蘇瞻洛蹲在河邊,河水渾濁,河底黑壓壓的,似乎有些東西在裏頭看不真切。
渾濁的水面緩緩地蕩着,将人影蕩成了層層褶皺,包括那個角落裏的、灰撲撲的、幾乎跟背景融為一體的人影。
人影無聲地晃了晃,無聲地舉起了手中的拐!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就該更文了但是由于我前天跟同學出去浪裏個浪喝了杯喜茶導致前天晚上一天沒睡着。
并且昨天腦袋嗡嗡嗡亂響阿西吧所以就沒有更文。
昨天晚上九點多鐘我愉快地躺下去然後睡到了現在23333一爬起來就趕緊去更文啦~
所以一周五更的話看樣子得從周二順延到周六了雙休日不能浪裏個浪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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