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長安不安(三)

溫柳手中的酒盞一放,些許酒水灑在了桌上。

窗邊人影一閃,薛子安皺眉剛要開口,卻見碧蝶正摔在地上。

準确來說,是被人踢下來摔在地上的。

“呀!碧姐姐沒站穩嗎?”蘇瞻秋剛要探出頭去,啃到一半的肉夾馍從天而降,差點砸了一頭一臉。

碧蝶接住那半個肉夾馍,仰頭看去。

“阿碧,幫我拿一會兒,”酒久的聲音從上空飄來,“還敢踢人!今天不教訓這龜孫子奶奶我就不姓酒!”

薛子安看了看對面的溫柳,“你把揚刀帶出來了?”

溫柳扶額,“沒想到過了這麽多年,他和酒久還是一見面就打,而且一打起架來還是一樣的毀天滅地。”

蘇瞻秋則拽着蘇瞻洛的袖子,“哥哥,有‘酒’這個姓嗎?”

她話音剛落,一道張揚的男聲就從屋頂飄來,“嗤!你他娘的姓酒?百家姓被你吃了?”

然後屋頂上便傳來了噼裏啪啦的聲音,從這頭響到那頭,驚得食客跑了大半,都是沒結賬的。

蘇瞻秋仰頭看着屋頂,“他們這樣打這間酒樓會破産的。”

果不其然,店小二頂着張苦瓜臉跑了過來,“幾位爺,樓頂打架的是你們的人吧?”

樓頂咚咚咚一陣響,屋裏的房梁晃了晃,又驚走了剩下的大半食客,也是沒付賬的。

小二急得快哭了,“爺啊……”

蘇瞻洛歉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愛莫能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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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子安夾起一顆花生米,放在醋裏頭蘸了蘸,吃了。

小二只能将所有希望放在看上去靠譜一點的溫柳身上。

溫柳瞅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又被小二纏得不耐煩,只得放下筷子,“算了,我去帶揚刀走。”

薛子安擡眼,“記得把帳結了。”

溫柳離開的背影踉跄了一下。

溫柳離開不久,屋頂的叮叮咚咚就歇了,可方才滿座的酒樓早已跑得七七八八,頗顯寂寥。

“梅花拐行事越來越張狂了,”蘇瞻洛道,“光天化日就敢殺人,還留下如此明顯的證據。”

“好事者一打聽便能知道藥人冊的事,再加上拂雲醫莊的消息也差不多要傳開了,”薛子安又夾起一顆花生米,“這群江湖人又要蹦跶一陣了,不知道還能不能過個清淨點的年。”

“不過這麽殺人的目的是什麽?”蘇瞻洛皺眉,“難道是因為輸給了酒久,拿不到藥人冊而心生怨怼?那也該找酒久,不應該找那個男人複仇啊,又或者說是立威?”

“阿洛啊,留下明顯證據的兇案不一定是為了立威,”薛子安眼神幽幽,“可能是……嫁禍。”

蘇瞻洛一愣,感覺袖子被扯了一下,低頭,見蘇瞻秋正咬着筷子瞧他。

“哥哥,”蘇瞻秋指了指桌上的口水雞,“我夠不着。”

蘇瞻洛替她夾了一塊,轉頭看薛子安還在悠悠達達地吃花生米,碗底比他的臉都幹淨。

于是在薛子安繼續吃下一顆花生米的時候,筷子突然被人夾住了,繼而碗裏多了一塊口水雞。

“吃飯的時候就一直別想事情了,”蘇瞻洛道,“一桌子的菜盡吃花生米。”

薛子安一怔,看着蘇瞻洛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他舔了舔唇,突然有些想喝清酒了。

臨走前,蘇瞻洛拿了些碎銀子交給了小二,算是轟走客人的歉禮。

“你這些銀子也賠不上那些空啊。”出了酒家,薛子安道。

“總歸能讓小二心裏好受點。”蘇瞻洛道。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不給銀子這事兒他們打碎了牙往肚裏咽,”薛子安嘆了口氣,“但你一旦給銀子,他們可能會咬準你這個冤大頭,勒索你給更多的銀子。”

“這個我知道,是不是有點像升米恩鬥米仇?”蘇瞻秋插嘴道。

蘇瞻洛皺眉,“這就是你遲遲不願阻止酒久的理由?”

“哎,你啊……”薛子安又長長嘆了口氣,“這人世太險惡,不是你拿出一顆心就一定能換回一顆心的,還是多提防着點人心吧,”薛子安頓了頓,輕聲道,“越是關系近的,越是要小心。”

蘇瞻洛眉頭擰在了一塊兒,看着那抹擔憂與鄭重的深意在他臉上轉瞬即逝。

是夜,大年三十。

四個男人的大年三十還是有點寒酸的。

晏亭和蘇瞻秋見識過蘇瞻洛毀竈房的功力,死活不讓他半步靠近竈臺。夏容從小到大嬌生慣養,包個餃子還成,碰上開火的東西沒比蘇瞻洛強到哪裏。蘇瞻秋太小,剛比竈臺高一個腦袋尖兒,也是橫豎不讓進竈房的。

最後是晏亭和薛子安在竈房搗鼓半天,冒着被炸的危險才勉強搗鼓出一桌像模像樣的菜。

“怎麽樣?”晏亭端上最後一盤菜,問道。

“好吃,特別好吃。”夏容樂呵呵地嚼着不知什麽玩意兒,大概嚼了快有一盞茶了。

蘇瞻秋瞅了又瞅眉來眼去的晏亭和夏容,又瞅了瞅一個人拿着筷子發愁的蘇瞻洛,重重地嘆了口氣。

“怎麽了?”

蘇瞻秋撇了撇嘴,“哥哥你哪天能開竅,母豬都能上樹了。”

“啊?”

蘇瞻秋抹了抹嘴,跳下板凳,“我吃飽了。”

按照多年的經驗,蘇瞻洛看她一颠一颠跑走的背影,八成又不知在生哪門子的悶氣了。他又看了看眉來眼去,完全當他不存在的晏亭與夏容,又看了看竈房裏不知道還在搗鼓什麽的薛子安,毅然決然地放下筷子去哄妹妹了。

竈房裏,酒久無處不在地倒挂在廚房那扇小窗口,撒鹽的薛子安差點手一抖将整包鹽掉進鍋裏。

“主人,”酒久拿出那份藥人冊殘卷,“這個……”

薛子安攪了攪鍋裏的吃食,接過藥人冊掃了幾眼,順手就扔進了下頭燒得正旺的火堆裏。

“主人?”

“虛張聲勢的東西,”薛子安冷冷笑道,“五冊藥人冊下落都清楚的很,哪來這個’殘卷‘,只是……”

他将鍋裏的東西倒在碗裏,兀自諷道,“這比武招親的背後定有人,這人……倒是有意思的很。”

屋裏,蘇瞻秋正撲在床上打滾,滾得褥子亂作一團,将她橫七八豎地纏在裏頭。

蘇瞻洛将她從褥子中提出來,好笑道,“你做什麽?”

蘇瞻秋瞅了瞅他,小腦袋一甩,“哼!”

蘇瞻洛将她放下,坐在她身旁,“你方才都沒吃什麽。”

蘇瞻秋鼓着腮幫子,“又鹹又苦又淡又甜,晏哥哥燒菜還是跟以前一樣根本不能吃嘛!”

蘇瞻洛啞然,晏亭燒菜實在是太有水平,他自己也沒吃幾口。

“那你想吃什麽,哥哥帶你出去吃。”蘇瞻洛道,“長安的肉夾馍挺出名的,還沒嘗過吧?”

蘇瞻秋眼睛一亮,很快又将頭撇開,“哼!”

“你啊!”蘇瞻洛将她的腦袋扳過來,“大年三十晚上發什麽脾氣!當心明早沒有紅包!”

“我、我……”蘇瞻秋氣急了,眼圈瞬間便紅了,“我還不是為了哥哥!”

“我?”

“诶诶诶,算了算了,”門被從外推開了,伴着一陣誘人的香氣竄入室內,薛子安進屋擡腳将門踹上,“你跟他說他也不會明白的。”

“啊?”蘇瞻洛一頭霧水,“你們兩個在說些什麽?”

薛子安将蘸料和盤子放在桌上,“吃不吃餃子?剛出鍋的。”

“吃吃吃!”蘇瞻秋從床上一躍而起,兩眼冒光,接過薛子安遞來的筷子吧唧吧唧埋頭大嚼。

“你做的?”蘇瞻洛接過筷子,“不端到桌上?”

薛子安眉毛擡了擡,“你覺得飯桌上有我插足的餘地?”

蘇瞻洛擡頭想了想飯桌,就想起那一桌又甜又苦又淡又辣的菜,胃裏還空空如也,便認命地吃起了餃子。

但餃子卻意外地好吃,餡裏頭裹得是大蔥和豬肉,吃來香氣撲鼻讓人欲罷不能,蘇瞻洛正奇怪晏亭能把菜燒得稀奇古怪的本事竟沒用到餡兒裏頭,卻聽薛子安開了口。

“不是他們折騰的,”他道,“我剛剛自己和的餡兒,皮用的是他們剩下的,好吃嗎?”

蘇瞻洛意外地看着他,“你會燒菜?”

“又不是每個人都跟哥哥一樣的嘛,”蘇瞻秋夾起餃子,瞅了瞅蘇瞻洛,“把哥哥包的餃子往鍋裏扔不叫煮餃子,是煮面皮和菜湯——都散了!”

“哎,”薛子安嘆了口氣,“為了配合晏亭可愁死我了,說實話,能把菜燒成那種微妙的口味還是需要有點本事的。”

“你配合他?”蘇瞻洛問。

“你看不出來嗎?他和夏容。”薛子安失笑,“情路漫漫,搶風頭還是算了吧。”

蘇瞻洛咽下嘴裏一口餃子,咬着筷子出神了。

“我吃飽了!”蘇瞻秋放下筷子,抹了抹嘴,“今晚外頭是不是有廟會?”

“啊……對,”蘇瞻洛回過神,“差點忘了,還要帶你添一身新衣服。”

“哎喲,去年哥哥帶回來的衣服都小了!”蘇瞻秋擺了擺手,轉頭看向薛子安,“我能不能跟酒久姐姐一起去逛廟會啊?”

薛子安一怔,酒久就從窗外翻了進來,“我去!”

蘇瞻洛呆了呆,指着自己,“那我呢?”

“哎喲,哪次逛廟會哥哥不是暈頭轉向哈欠連天的,”蘇瞻秋拉着酒久,“這次酒久姐姐陪我就可以啦。”說罷,拉着酒久一下便閃了沒影兒。

蘇瞻洛懵懵地看了看她們離開的方向,又懵懵地看了看面前熱騰騰的餃子,突然手中一空,筷子就落到了薛子安手上。

“你……”

“我還沒吃呢,”薛子安嚼着餃子,“你還吃不吃了,不吃我都吃了。”

蘇瞻洛轉頭,微微皺眉,一本正經地看着他。

薛子安不管他,風卷殘雲之勢把盤裏剩下的餃子都掃到自己胃裏。

“你說,”蘇瞻洛斟酌着開口,“兩個男人怎麽洞房啊?”

“咳咳!”薛子安一口大蔥上不去下不來,直嗆出了眼淚。

“啊……?我想錯了?”蘇瞻洛眉頭微微皺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思考什麽至關重要的大事,“難道你的意思不是……他們兩個……?”

薛子安回頭,幽幽地看着他。

蘇瞻洛擡手給他倒了杯水,要遞去的杯子卻被他按住。

蘇瞻洛看着兩人交疊的手,內心騰地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下意識想逃離,手卻被對方死死按住,薛子安緩靠過來,幾乎是鼻尖與鼻尖相撞的距離,視線相接處,那股異樣的感覺更加明顯。

薛子安臉上緩緩浮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兩只眼愈發幽深如潭,仿佛能将一切都吸納其中,“想知道?我可以教你啊。”

蘇瞻洛擡眼看着他,眉頭擰了擰,“一嘴大蔥味兒。”

“!!”

作者有話要說:

大年三十你們一般都吃啥呀?

反正都沒我室友慘,我室友那兒大年三十桌上就只有一盆餃子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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