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九歌難歌(十二)

來龍去脈交代清楚之後,殷落與晏亭自然不會讓二人為難,只是以逍遙派為首的武林群雄們耿耿于懷,不依不饒地鬧到了戌時才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散開。

殷滿滿十分歉疚将蘇瞻洛扯到了這件事情當中,懇切留他下來吃了晚膳再走,被一心記挂着妹妹的蘇瞻洛婉拒之後,說什麽也得送蘇瞻洛回去。

蘇瞻洛哭笑不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哪裏需要一個柔柔弱弱的小丫頭送回院的道理,可殷滿滿卻說這樣萬一再有人陷害他,也有個人幫着作證,便執意要跟着。

一鈎彎月挂上梢頭。

今夜無風,無雲,亦無星,月明氣清,洋洋灑灑,落得一地銀霜。

一路上,殷滿滿還在抱怨着那些江湖人嫉妒英才,不光嫉妒薛子安,還嫉妒蘇瞻洛,嘴上又不把門,說的話一個比一個難聽。

“殷姑娘,”蘇瞻洛腳步頓了頓,朝她拱了拱手,“前頭就是我住的院子了,有勞殷姑娘了。”

殷滿滿撓了撓頭,“蘇公子是不是覺得我嘴碎,煩得很哪?”

蘇瞻洛愣了愣,淡淡一笑,“沒有的事,殷姑娘也不過是為我們憤憤不平而已,一片好心,如何能嫌煩?”

殷滿滿抿了抿唇,擡起頭,一臉鄭重道,“蘇公子,我相信您,也相信薛大俠不是他們說的那樣的人,”她宛然一笑,“雖然說不上為什麽,但我就是這麽覺得的。”

蘇瞻洛失笑,搖了搖頭,“人心是很複雜的,不是你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就能看得清的。”

有些事情,連我都看不清,更何況你呢。

殷滿滿迷惑起來,皺着眉頭。

這時候,蘇瞻洛腦中回想起了薛子安總說自己心太軟,對人太死心塌地的那幾句話,本來都不理解的話,沒想到現在卻反過來教育小姑娘去了。

“早些回去吧,挺晚了。”蘇瞻洛淺淺勾了勾唇角。

殷滿滿點了點頭,沒動腳步,澄澈的雙眼在月光下映得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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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瞻洛道,“殷姑娘,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殷滿滿瞅了瞅周圍,輕聲道,“蘇公子說得也有理,可是吧……”她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不論如何哪,我感覺薛大俠不會對蘇公子有惡意的……就像蘇公子不會對阿秋有惡意一樣。”

蘇瞻洛愣了愣。

“還有呀,”殷滿滿宛然一笑,“蘇公子可以叫我滿滿。”

月色落在她月牙彎兒的眼裏,通透,清亮。

蘇瞻洛回到院裏的時候,腦仁一陣接一陣地疼,腳步還沒踏進院門,就被迎面一個小人兒抱了個滿懷,腦中的混沌登時散了個一幹二淨。

“阿秋?你醒了?”

蘇瞻秋擡起還顯得有些蒼白的臉,“嗯,醒啦!”說着她吐了吐舌頭,“只是薛子安煎的中藥太苦了,是我喝到現在最苦的,”她搖着蘇瞻洛的袖子,“哥哥,我要吃糖嘛,薛子安不讓我吃!”

“啧!見到你哥就會告狀!”說話間,薛子安便從竈房探出頭,“你少吃點糖,牙都蛀了幾個,改天蛀了門牙看你怎麽嫁人!”

蘇瞻秋像只小狗一樣四處嗅了嗅,“薛子安,你在竈房燒什麽呢?這麽香!”說着她把蘇瞻洛拉進竈房,嘴裏還嚷嚷着,“我也要吃我也要吃,整天都讓我吃白花花的白米粥,難喝死啦……”

“我給你哥煮的面,”薛子安不由分說把她推出去,“這兩天你不能沾油腥,回去早點歇着,別我剛累死累活給你治好了,你又作天作地染了風寒。”

蘇瞻秋蹭着門,可憐巴巴地像條沒人要的小狗。

“去,早點睡吧,”蘇瞻洛摸了摸她的頭,“一會兒我來你房裏檢查,要發現你還沒睡着……”

“诶喲!”蘇瞻秋摸了摸被彈了個腦瓜崩兒的腦門。

蘇瞻洛點了點她的眉心,“知道了嗎?”

蘇瞻秋吐了吐舌頭,一步三回頭地拖着腳步,極不情願地回去了。

“壞了壞了!”薛子安一拍腦門,轉身急匆匆走到竈邊,“光顧着看你倆了,面都給糊了。”

蘇瞻洛不自覺地摸着藏在袖中的那柄扇子,盯着薛子安的背影,思緒往遠了飄去。

該問什麽?屍人?藥人冊?毒拐教?

“阿、洛……”

耳邊一道驚雷炸開,熱氣順着耳廓爬進裏頭,惹得一身酥麻。

薛子安笑眯眯地看着他,“多久瞧不見我,想我了?”

蘇瞻洛白了他一眼,收回視線。

薛子安也不逗他了,将一碗面擺在他面前,“吃不吃?”

白瓷的大碗邊上綴着墨藍色的花邊,将瑩白色的面條呈在中央,上頭擺着一小撮醬炒肉糜,邊上浮着兩三點若隐若現的蔥花,光是看看便叫人食指大動,更妄論這一股子撲面的香氣跑到空空如也的肚皮當中了。

蘇瞻洛也不客氣了,接過筷子便捧着碗大口吃了起來。

吃飽了人就容易犯懶,就不願意動,腿是這樣,腦子也是這樣。

一碗面下肚,方才醞釀了半天的問題也抛到了九霄雲外,待到想起來的時候,便已經是已經要合衣躺下的時候。

蘇瞻洛把剛剛彈滅的燈又點上,從袖中拿出那柄扇子。

扇骨與扇面材料都極好,上頭的血跡已經幹涸,蘇瞻洛沾了桌上的茶水擦了擦,将扇骨上的擦去了,剩下扇面卻是沒法子了。

蘇瞻洛又摸了摸,從懷中摸出那個輾轉了好幾天都沒送出去的扇穗,比了比,大小還是合适的。

可問題是,現在這……更沒法送了。

蘇瞻洛一直都知道薛子安瞞了他許多事情,可他自覺他倆關系沒近到那個知無不言的地步,更何況,就算近到了那個地步,兩個人之間也沒必要什麽都一清二楚的。

可是如果這些事情是關于毒拐教的,關于從小追殺他的那個組織的,關于他父母身亡的,關于藥人冊的……就不大一樣了。

薛子安這個人雖然嘴上沒把門,除了最開始遇見的時候上來毒粉糊了一臉,之後相處的那麽多日子,卻多多少少他也明白這人不存壞心思,更何況,這人還是他名義上的師兄,還連着一層醫莊那裏他已經記不太清的紐帶。

可是……

腦子翻來覆去,亂作一團。

“喲,你果真沒睡。”

窗戶被人從外頭推開,薛子安躍入屋內,撣了撣身上不存在的灰。

蘇瞻洛一驚,攥在指尖的扇穗順着袖口滑了進去。

“你來做什麽?”蘇瞻洛将窗子合上。

薛子安抄着手靠在一邊的牆上,輕嘆一口,“我感覺你有事想說,又不知道怎麽開口,”他瞥見了桌上擺着的扇,了然道,“你在林立群被殺的屋子裏找到的?”

蘇瞻洛點了點頭,“還在那附近看見了兩個拿着扇拐的人。”

薛子安搖了搖頭,“我就說這兩天外頭吵吵地頭大,這下子好了,更能吵了。”

“這個扇子,除了我沒人知道。”

薛子安擡眼,面上浮現了短暫的空白,而後又勾了勾唇角,“呀,我看錯你了,原來還在別人面前誇你品行端正,沒想到還是個徇私舞弊的。”

蘇瞻洛只是看着他,一雙眸子映着跳動的燭火,也僅僅只有燭火在跳動。

薛子安合了合眸子,“你信我嗎?”

蘇瞻洛抿了抿唇,不語。

“我随便問問的,不用這麽如臨大敵,”薛子安失笑,聳了聳肩,“這樣吧,尋個黃道吉日,蘇兄可否與在下把酒暢聊一番?”

是夜,清風,明月,不眠人。

林立群死了之後,九歌門上下沸沸揚揚的,紛紛吵着鬧着要找薛子安,有幾個還不嫌事兒大的直接鬧到了院門口,被苦哈哈趕來的夏容給請走了。

晏亭和殷落這兩日都忙着處理毒拐教與屍人的事情,梅花拐死了,還有兩拐逍遙法外,實在安心不下啊。

殷落有意無意地提點着晏亭,一劍山莊的地位連帶着都上去了不少,作為當年被長老要挾夾着尾巴逃出的莊主,這會兒顯然掙回了不少風頭。有些靈敏的江湖人眼瞅着這風頭,趕緊點頭哈腰地讨好一劍山莊和晏亭。

晏亭忙碌起來,夏容就閑了下來,這會兒就只剩下端茶遞水的活兒,做得還不比丫鬟強。自讨沒趣地便三天兩頭來蘇瞻洛院裏找人叨嗑,整天守着院子嗑瓜子的酒久就首當其沖,于是守院子擋外人的活兒就落在了剛死了主子的揚刀頭上。

揚刀橫着大刀找酒久抱怨的時候,後者給了他一個白眼,說要不是阿碧被差走了,這等無聊的活兒哪能落到她頭上?

同樣無聊的還有殷滿滿,殷落忙得腳不沾地,殷滿滿一瞅自己啥也幹不了,便索性搬了鋪蓋卷兒到蘇瞻秋屋裏,兩人同吃同住,安靜的時候一個看醫書一個看話本子,瘋的時候鬧作一團在鋪上打滾。

頭一次發瘋的時候吓得蘇瞻洛沖進屋裏,直當出了什麽大事兒,結果自然是被一個枕頭糊在臉上請了出去。後頭這事兒多了,蘇瞻洛也就見怪不怪地在院裏練劍了,順便給不知情的旁人解釋一下,裏頭那倆是在發瘋,不是在發病。

話說回來,名字被嚷嚷地滿天飛的某人卻安安心心呆在書房裏頭舞文弄墨,頗有任你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的架勢。

“薛子安,你扇子畫好了沒?”蘇瞻洛隔着窗喊他,“跟我過兩招?”

薛子安搖了搖頭,“別急嘛……扇面當年我畫了好久才畫上的……哎。”

蘇瞻洛歸劍入鞘,進了薛子安的屋,拿起那個髒了的扇面看了看,眉頭皺了起來,“你自己畫的?”

薛子安挑眉,“是啊,不好看嗎?”

“畫的倒是挺有意思,”蘇瞻洛失笑,“只是你這畫得什麽啊,不是花鳥也不題詩,還非得拿個扇子當武器,裝得文人雅客一樣。”

一棵大棗樹,兩個小孩兒,一串糖葫蘆。人倒是寥寥幾筆,栩栩如生勾了一個大孩子滿心讨好,那個小孩子好笑着收下的模樣。

薛子安嘆了口氣,“哎,貴人多忘事哪。”

蘇瞻洛一怔,恍然有些模模糊糊的熟悉感。

這天晚上,難得入夢的蘇瞻洛卻做了一個極長極深的夢。

夢裏,一棵大棗樹,一串糖葫蘆,還有面前那個皮膚黝黑,卻眼神晶亮的小男孩兒。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才發現,九歌門咋這麽長??

放心很快了,馬上我們就要迎來我寫得自high的高潮呀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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