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九歌難歌(十一)
薛子安抱着蘇瞻秋回到別院的時候,酒久剛處理完了林中的屍體回到院子,卻見所有人一副戒嚴的模樣。
碧蝶同她解釋了前因後果,末了問一句,“你方才……被人瞧見了?”
酒久愣了愣,兀自思索起來。
“碧蝶,”屋門突然開了,薛子安揉了揉疲憊的眉心,将蘇瞻洛推出屋子,“進來搭把手。”
蘇瞻洛簡單地梳洗了一番,不似方才狼狽。
酒久見他笑道,“蘇公子,溫柳可虧待你了,瘦了不少。”
蘇瞻洛擡頭看她坐在院裏的桃花樹上,嫩綠的新葉逐漸落滿枝丫,其中間着幾朵小小的花骨朵,嫩粉嫩粉,煞是可愛。
酒久摸了摸懷中,摸出了兩個油紙袋的包子,從樹上抛給他,“從竈房順的,湊活吃呗。”
竟然是熱的。
蘇瞻洛好幾日沒吃過東西,這會兒看着包子也着實餓了,也沒推辭,撕開袋子便咬了起來。
“好吃不?”酒久問道。
蘇瞻洛點了點頭,“不是你從竈房順的吧?”
酒久嘿嘿一笑,“這家早餐攤兒做的包子出了名的又大又香,每日都得排上好久的隊,今兒主人趕早去買的,在竈房一直熱着等着給你墊墊肚子呢,”她眨了眨眼,“我好久都沒吃這包子了,剛去竈房偷了一個,正打算吃呢,你就來了。”
蘇瞻洛咽下嘴裏松軟溫熱的面皮,頓了頓道,“你……嘗得到味道嗎?”
酒久面上的嬉笑剎那間褪的一幹二淨,她躍下桃樹擰眉看着他,“溫柳與你說了什麽?”
蘇瞻洛将口中最後一口包子咽下,“夏餘不見了,你發現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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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久愣了愣,蘇瞻秋前些日子提過,但由于忙着集結屍人所以就沒放在心上。
手中的油紙袋又輕又薄,風一吹,掌間的溫熱便被帶了走。
“夏餘……小餘子,”蘇瞻洛合了合眼,“在我面前被溫柳做成了屍人。”
酒久一怔,咬了咬唇,“我去林子裏頭找找。”
“別去了。”
一柄大刀從天而降,剛好橫在酒久腳前。
揚刀從屋檐上一躍而下,“林子被九歌門弟子圍了起來,說是為了搜查梅花拐手中的屍人餘孽,不過……誰都看得出來,是要搜林立群嘴裏說的那群隐匿的屍人。”
他瞥了蘇瞻洛一眼,“晏亭以夏容的名義做的。”
蘇瞻洛轉頭看了看酒久,酒久呵呵幹笑兩聲,“那啥,我手腳挺快的,應該不會被找到。”說罷,她揚手冷不丁拍了拍揚刀的肩,後者一個趔趄差點摔個狗吃屎。
“你他他娘的話好好說啊,打什麽人?”揚刀白她一眼,擡手扛起大刀揮了過去。
酒久一個矮身躲過,從腰間抽出軟劍,無理取鬧道,“就打你!反正你早就入土為安了!怕啥!”
說話間兩人便從蘇瞻洛面前纏鬥到遠處去了,所經之處無不挂起一陣狂風,風裏還卷着東南西北各地罵人的話。
蘇瞻洛抽了抽嘴角,剛要進屋,卻瞥見院門口一個張望的人影。
“蘇公子嗎?”
蘇瞻洛點點頭,這是方才扶着蘇瞻秋的那個姑娘,一張圓圓的臉煞是可愛。
“小女殷滿滿,方才走得急沒打上招呼,”殷滿滿笑彎了一雙眉眼,“蘇公子,阿秋的病如何了?”
蘇瞻洛回頭望了望那扇緊閉的門,搖了搖頭,“方才多謝你了。”
“無妨,這些日子我也承蒙阿秋和薛大俠關照,”殷滿滿看他眉眼間的擔憂,便好言安慰道,“薛大俠醫術上佳,阿秋定不會有事兒的。”
蘇瞻洛點了點頭,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
“那個,那個……”殷滿滿絞着袖口,欲言又止道,“蘇公子能否幫我一個忙?”
蘇瞻洛見她的模樣不由失笑,“你說說看?幫得上的我自盡力。”
“大伯那邊我人微言輕,說不上幾句話,”殷滿滿咬了咬唇,“可先前蘇公子殺了梅花拐的事兒大家都看在眼裏,如果可以的話,還請蘇公子為我說幾句話。”
“什麽話?”蘇瞻洛問。
殷滿滿望望天色,跺了跺腳,“哎呀,快來不及了,”說着便去扯蘇瞻洛的衣角,“走吧走吧,我們邊走邊說。”
屋頂上悄咪咪地探下來兩個腦袋,做賊心虛地望着下頭離開的兩人才松一口氣。
“酒久,蘇瞻洛已經知道了,”揚刀戳了戳她,“你這麽瞞着有什麽意思?”
酒久白了他一眼,“就那麽一層搖搖欲墜的窗戶紙了,誰捅破誰倒黴,反正我不做冤大頭。”
揚刀抽了抽嘴角,嗤了一聲。
殷滿滿将他帶到逍遙派所住的院子,一路與他娓娓道來。
林立群所言在江湖中激起了不少的波瀾,特別是各派高手不少折在了毒拐教中梅花拐的手中,如此一來恨屋及烏,對任何一個蛛絲馬跡都不肯放過,因此要求殷落允許他們當庭與薛子安對質。
“他們這就是嫉妒薛大俠麽,”殷滿滿不滿地踢着腳邊的石子兒,“薛大俠手中握有藥人冊,功夫又好,行事也随意,他們就是看不慣他才出此下策,要一塊兒把薛大俠給打壓下去呢!”
不可否認,真心因毒拐教的存在而擔心江湖安危的人有,但應在少數,更多的人應是渴望薛子安手中握有的藥人冊。
“蘇公子,我聽阿秋說啦,你跟薛大俠關系很好的,”殷滿滿期待地看着他,“他們現在正聯名在我大伯那兒吵吵呢,我大伯也在猶豫,蘇公子的話定能說上幾句話。瞧!前頭就是他們在的院子了。”
蘇瞻洛皺了皺眉,腳步一頓。
“殷姑娘,”蘇瞻洛道,“他們既然已經鬧到了盟主那邊,定然不鬧到結果不會收場,”他頓了頓,“換句話說,就算你大伯不答應,他們還是會尋機會去做的。”
殷滿滿攥着袖口,咬了咬唇,“可我就是看不慣他們把薛大俠說成十惡不赦的人……明明他們連認都不認識,卻能如此信口诋毀!”
蘇瞻洛無聲地嘆了口氣,垂下眼睑看着腳邊的石子
“殷姑娘,你有沒有想過……”
殷滿滿疑惑地擡起頭,卻聽蘇瞻洛突然斷了話頭,随即右臂被猛地一拉,眼前景物流轉,待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身處一堵矮牆之後,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殷滿滿更疑惑了,但很快疑惑便迎刃而解。
她的眼前閃過兩個黑衣人,黑衣人跑得極快,帶起的勁風中竟透着濃重的血腥味!
殷滿滿沒看得清的是,黑衣人手中拿着他們再眼熟不能的拐,而拐上的花紋,竟是許久未出現過的扇形!
待到他們的身影遠去,蘇瞻洛才如釋重負地松開手,殷滿滿一張臉吓得煞白,拉着蘇瞻洛的衣袖,顫顫巍巍道,“那、那個……蘇公子方才看清了他們從哪邊來的嗎?”
蘇瞻洛想了想,指了指西北角,“怎麽?那邊也是你們逍遙派住的?”
殷滿滿一張臉已經毫無血色,“是,是副教主,林立群。”
殷滿滿對門派裏幾個副教主沒多大感覺,反而有些反感。但她從小被殷允保護得極好,門派裏龌龊的事情知之甚少,即便如此,她也能明白,在這個節骨眼上林立群突然死了意味着什麽。
意味着,做賊心虛。
蘇瞻洛趕到現場的時候,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與梅花拐快準狠的手法不同,扇拐的手法殘忍得游刃有餘。
林立群的屍體倒在屋子正中央,雙眼被剖,舌頭被割,血流滿地,斑駁一室。蘇瞻洛登時便明白扇拐是如何殺人的了。
院落相隔不遠,為了不讓人發出驚叫擾動周圍,扇拐先将人的舌頭割去,一并剖去雙眼,再仿佛捉迷藏一般引着受傷且憤怒的林立群在屋裏追逐,留下滿地斑駁而間斷的血跡。
在屍體旁邊大喇喇地擺着一樣蘇瞻洛極其眼熟的東西,是薛子安慣用的那柄扇子,只是此時卻沾了血,孤零零地落在一邊。
腳步聲逐漸朝這邊靠近,幾乎沒有思考,蘇瞻洛趁着殷滿滿不注意,将那柄扇子藏進了袖中。
門被打開的時候,外面的人皆是一怔。
在最前頭的無疑是大吃一驚的殷落,他剛要開口,後面的人已經跟炸開了鍋一樣。
“我就說的!”一個衣着華貴的少年撫掌大嚷道,“林立群死了,薛子安一定是做賊心虛了,蘇瞻洛跟薛子安又是一夥兒的,又幫着一劍山莊幹了多少腌臜事情,這等暗殺自然不在話下……”
“不是,不是的!”殷滿滿急紅了眼眶,“是我帶蘇公子來這裏的,我只是想讓他……”
“你這小妞兒哪來的啊?”那人斜睨了她一眼,“這麽幫着別的男人說話?不是一夥兒來放風的,就是有什麽見不得人的……”說着,那人停了嘴擠了擠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我!我……!”殷滿滿氣得一個字也說不上來,語氣中已然帶上了哭腔。
蘇瞻洛擡手飛了一個暗器點了那人的啞穴,那人面上還是猥瑣的樣子,喉嚨囫囵上下動了兩下,咕嚕嚕了半天,才發現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現場霎時安靜了下來,蘇瞻洛将殷滿滿拉到身後。
“呵,蘇小兄弟還是手下留情了。”殷落冷哼一聲,瞥了一眼那氣急敗壞的啞了的那人。
一旁的晏亭勾了勾唇角,諷道,“我沒記錯的話,這位仁兄還是昆侖派的吧?看來就算長在仙水神土中,腌臜東西還是腌臜東西。”
那人登時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想發作卻被旁人拉住了。
“滿滿,”殷允一出聲便消了人群之中若有若無的窸窣,他眯了眯眼,看着屋內,“你說,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蘇瞻秋的脈象逐漸穩定下來,薛子安抹了抹額角的汗,拔出插在她身上的銀針。
“藥一天三帖,飯後讓她服下。”
碧蝶點頭稱是。
薛子安長舒一口氣,“這蘇家的兄妹兩個啊,個個身嬌體柔的真是不省心。”說罷便伸着懶腰打開門,望了一眼院子,“阿洛去哪兒了?”
碧蝶道,“方才我瞥見殷姑娘來了院裏,可能去逍遙派那邊了。”
薛子安點了點頭,腳邁出門檻又收了回來,轉頭道,“碧蝶,我的扇子放哪兒了?”
碧蝶歪着頭想了想,“方才主人嫌礙事,放在院裏樹下的石桌上了吧。”
碧蝶說罷,從窗戶探頭望過去。
石桌上空空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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