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九歌難歌(十)

蘇瞻洛渾身帶傷地走出密林的時候,所有人都愣了一愣,直到他腳步一個踉跄要跌下來的時候,薛子安才恍然反應過來上去扶了一把。

“你逃出來了?”他問道。

蘇瞻洛虛弱地點了點頭。

蘇瞻秋的淚從眼眶撲簌簌地往下落,卻又礙着他一身傷不敢上前,蘇瞻洛扯了扯毫無血色的唇,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淚便落得更兇了。

殷滿滿摟過蘇瞻秋小小的身軀,安慰道,“你瞧,這不沒事了……那我們現在是回去,還是……?”

她看了看不遠處那個小屋子,那裏應當是梅花拐住的地方。她轉頭看了看碧蝶,卻見碧蝶只是皺眉看着倒在薛子安身上的蘇瞻洛。

夏容卻撸了袖子要沖上去,“當然要去殺了梅花拐!他害我爹害我娘,殘害我九歌門弟子!”他看着那間屋子,眼裏的火幾乎要冒出來,“更何況,這個不知好歹的人竟然敢占我哥的屋子!真是把九歌門當自己家了!”

薛子安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夏桑原來住在那裏?”

在場的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九歌門夏桑的事跡,便也有點好奇,豎耳靜聽着。

“我哥他……”夏容咬着牙,“我哥他可能臨死前都不知道,爹娘和我其實很想找他回來,可當時我年紀小,爹娘又忙于九歌門的事務,所以私下裏派了葉大哥去尋……誰知道竟然帶回的是噩耗!”

薛子安噤了聲,知道原委的他此時不能說什麽,也不知說什麽。

“後來我爹将自己關在屋裏關了整整一個月,我娘把眼睛都快哭瞎了……”夏容話裏帶上了幾分哽咽,“那間屋子,雖然一直都沒有人住但一直有人打掃,爹娘會時不時去看看……”

碧蝶正盡着最後一分力氣拉着他,不明白平日三腳貓功夫的大少爺怎麽突然有這麽大的力氣。

夏容吸了吸鼻子,不管不顧要沖上去道,“不管,我要殺了他!”

這時,薛子安感覺懷中什麽東西一動,低頭卻見那“蘇瞻洛”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當即面上染了三分笑意。

只是笑意中是徹骨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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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呢,怎麽瞧着變扭,”薛子安勾了唇角,卻不是笑,死死地扣住那人的手腕,“溫柳派你偷藥人冊的?”

夏容登時停了動作,一旁抽噎的蘇瞻秋猛地停了下來,驚疑不定地看着那人。

薛子安從袖中不知搗鼓了什麽藥水,往那人臉上一撒,再伸手一抹,揚刀便露出了本來的面目。

“薛子安,如何?”溫柳拿腳踢着蘇瞻洛從屋裏現身,方才這邊的一切,他們在小屋裏瞧的清清楚楚。

“我就給了你一張□□,你學得倒真不錯,險些将我糊弄過去了,”薛子安嘆道,“哎,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啊。”

揚刀趁着這個當口掙脫他,來到溫柳身邊,将方才從薛子安懷中掏出的東西呈上去。

溫柳面露得意,接過藥人冊還沒翻,卻聽薛子安在一旁挑着唇角道,“可你太自大了,你怎麽就覺得,你能猜得準我的心思?”

溫柳面上的得意一掃而空,代替的是短暫的空白和接踵而來的憤怒。

蘇瞻洛瞟了一眼,那本寫着“藥人冊”三字的書冊裏頭,是空白的。

“假的?假的!”溫柳将人踢到揚刀手中,欺身而上,“真的呢?不可能的,你不可能真的拿一本當誘餌的!”

“對啊。”薛子安悠悠然躲過。

溫柳愣了愣,“那……”

薛子安笑呵呵的,“誰告訴你,這麽重的東西我一定要帶在身上了?”

殷滿滿在一旁嘀咕道,“只是因為重?不是因為太重要了?”

碧蝶不自在地咳了兩下,第一次覺得這個主人有點坍臺。

溫柳氣急,轉眼看見被揚刀制住的蘇瞻洛,獰笑又爬上了臉,“哼,看你能嚣張幾分,你的人還在我手上!”

蘇瞻洛眉頭明顯皺了皺,顯然不喜歡這個稱呼。

薛子安望了他一眼,瘦了,長胡渣了,眼角青了,頭發淩亂,狼狽不堪的模樣,卻還是挺着脊梁站在那兒,清風瘦骨,千仞無枝,竟顯得旁人狼狽起來。

蘇瞻洛也看見他眼底深不見底的情緒,心中一顫,又想起之前溫柳同他說的那些事,心便是沉到了底。

“蘇公子,你現在試試,可能運功?”

蘇瞻洛一怔,偏頭看了看身後拿刀夾在他脖頸上的揚刀。

揚刀瞥了一眼與薛子安周旋的溫柳,輕聲道,“欠了你兩頓化功散,按照蘇公子的內力,該是調整過來了。”

蘇瞻洛閉目調息,果真,許久未感受到的真氣在周身流轉,雖未完全恢複,但少說也有七八成。

他回頭道,“你……為什麽?況且這樣溫柳不會放過你的。”

揚刀勾了勾嘴角,松了大刀,“無妨了,溫柳活不過今天的……蘇公子,我奉勸你一句,這世上紛紛雜雜,什麽貨色都有,對待有些人吶,可千萬不能心軟,不能講情分啊。”

蘇瞻洛愣怔的時候,感到有什麽東西輕輕抵了抵他的胳膊。

“你的劍,”揚刀低聲道,“拿好了。”

等溫柳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的時候,揚刀早已功成身退地退到一邊了,

薛子安躍出圈外抄了手,“看樣子不用我出手了?”

溫柳咬牙切齒着,卻見眼前寒光一閃,慘白的劍刃森森然劃過他的前襟,留下一道長而深的劍痕,鮮血滲過那身雪青的衣衫,染上了猙獰的紅。

“這一劍,替夏管事還給你。”

溫柳踉跄了兩步,眼前一雙黝黑的雙瞳裏徹骨的涼意,快得詭辯的劍法落下,更多的鮮血便從小腹上的窟窿中止不住地留出。

“這一劍,替夏餘還你。”

蘇瞻洛擰着眉,腳步未頓,手腕翻轉,刀光劍影之間,映出的是溫柳因為驚恐而扭曲的臉。

“這一劍,”蘇瞻洛看着他驟縮的瞳孔,“替拂雲醫莊及九歌門上下枉死的人,還給你。”

皮肉與劍刃摩擦的聲音在寧靜的竹林裏尤為明顯。

痛苦地嘶吼聲啞在了嗓眼,溫柳看着蘇瞻洛拔出埋入心髒的那柄劍,劍上染得通紅,那是他的血。

溫柳直直地仰面倒在地上,塵土嗆進他的口鼻。

他自嘲地笑了笑,曾經以為擺脫了人生中最黯淡的五年之後,就再也不會嘗到塵土的味道。

他眼前是九歌門的天空,幾十年如一日的明亮,澄澈,就像他那個傻呵呵的弟弟一樣幹淨。

十年前的他,一心想離開這片養育且同時禁锢他的美麗淨土。

十年後的他,傷痕累累,滿腔怨言,本以為殺了父母便能一宣當年之仇,卻在看到窗明幾淨的屋子的時候,麻木已久的心猛地一痛。

一切……終是錯在自己嗎?

“看來,我們錯過了一場好戲啊。”

殷落的聲音穿過林子傳來,他身後除了晏亭還帶了不少江湖人,“方才我派的兩位副教主僥幸逃回,說有一群死不死活不活的人講高手全軍覆沒了,”說到這裏,他環顧四周,“看來,長江後浪推前浪啊,蘇兄弟的功夫不一般!”

林子濃密,大部分人都争着要冒到前頭一看究竟,議論陣陣,喧鬧不止。

他身後兩個臉色依舊蒼白着的副教主不是別人,正是先前一馬當先追去前一批的林立群與向天。

他們二人一見着薛子安便神情激動,低頭交流着什麽。

薛子安挑了挑眉,“二位啊,總說在人背後指指點點不禮貌,你們都擱人面前指指點點了,也太不像話了吧。”

向天嗤了一聲,朝天翻了個白眼。

背後議論紛紛的人突然靜了下來,所有的眼睛都往他們這裏瞟來。

林立群不似向天內斂,直接破口大罵,語出驚人,“你!就是你!你跟他們梅花拐的都是一夥兒的!我看見總是跟在你身邊的那個姑娘,她吹了個什麽東西弄出了一大堆屍人……”

衆人皆是一愣,這等驚天消息還未消化完畢的當口,卻聽一道破空聲突然打斷了他的話。

一只暗器從草垛之中悄無聲息地發出!

這道暗器不是沖着薛子安或者蘇瞻洛來的,更不是沖着來看好戲的江湖人來的。

暗器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擦過殷滿滿的衣角,直沖蘇瞻秋而來!

薛子安飛快地掠向那片草垛,卻只能看見劍憑虛晃着離開的身影。

“阿秋!阿秋!”殷滿滿抱着冷汗直冒,逐漸陷入昏迷的蘇瞻秋。

“給我吧。”蘇瞻洛從她手中接過,抖着手搭了搭脈,眉頭死死地擰成了川字。

這脈象,同他們剛逃到一劍山莊,蘇瞻秋昏迷的那幾年近乎相同。

“不會再昏睡幾年的,”薛子安按在他的手上,輕輕捏了捏,“有化霜草。”

蘇瞻洛眼中一亮,看着他,卻兀地一愣。

薛子安看得分明,只是随意地勾了勾唇角,抱起陷入昏迷的蘇瞻秋,順着夏容的指引朝九歌門掠去。

與那些江湖人擦肩而過的時候,林立群還在不住地說着林中屍人惡鬥的情景,聽得所有人一愣一愣的,有些反應快地開始與他一唱一和起來。

江湖,向來就是說風便是雨的地方,直到薛子安的身影小到看不見,衆人還在指指點點,生怕自己罵的不賣力被人比了下去。

“大伯!”殷滿滿急得拉着殷落的袖子,“你也不幫着說兩句?薛公子不是……”

殷落搖了搖頭,捂住了她的嘴。

人都走了,就這麽在背後幹說也沒意思,人們說了兩句,見殷落與晏亭都一副靜觀其變的樣子,便七七八八地散了開去。

晏亭冷眼旁觀一切,眼底劃過一絲淺淡的陰毒,轉瞬即逝。

人散的差不多了,連殷落也帶着殷滿滿離開了,晏亭剛要擡腳跟上,卻見那血流滿地的空地上,本該躺着的屍體,不見了。

溫柳,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補昨天沒更的。

因為昨晚上上書法課上得太嗨皮忘記碼字這檔子事兒了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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