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九歌難歌(十六)

在場衆人皆是松了口氣,畢竟這麽多屍人擺在這兒,要真打起來不掉腦袋也得去半條命,既然對方肯松口,殷落便順驢下坡地應了。

薛子安走後,大批的屍人迅速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原地,半點痕跡也不留,仿佛從來沒存在過一般,如此悄無聲息的功夫也給在場所有人敲響了警鐘。

屍人,不是好對付的。

殷滿滿沖出議論紛紛的人群上來扶蘇瞻洛,他擺了擺手,殷滿滿急得跺腳,“蘇公子都傷的如此之重,這個時候就別在乎什麽禮數了。”

蘇瞻洛失笑道,“只是我感覺并不需要扶罷了。”

說罷,他動了動手腕腳腕,雖然方才被薛子安幾掌打得生疼,但此刻不知為何,在那些傷處竟隐隐感覺有一股真氣往上竄,運功流轉一番,真氣流遍四骸,卻是讓人神清氣爽起來,連後腰的傷處都不太疼了。

“啧啧啧,真是不服老不行啦,”殷落笑眯眯地走過來,“蘇兄弟這一輩年輕人功夫不賴,一劍山莊的老莊主殷某有些交情,如今看來蘇兄弟這真真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

“可是一劍山莊……”殷滿滿低聲道。

“無妨,一劍山莊最早便是明暗雙劍,二人團結一心,合二為一,才建成了一劍山莊,”殷落拍了拍他的肩,“如今你們二人皆在,商量着如何卷土重來不是難事。”

殷滿滿擔心地看着蘇瞻洛,蘇瞻洛見狀,扯出一個極淡的笑容,“我沒事。”

“蘇兄啊,”夏容小跑着過來,急匆匆的模樣,“阿亭他狀況有些不對勁,我跟去瞧瞧,一會兒再來看你啊。”說罷便一溜煙跟着腳步踉跄的晏亭跑了。

“夏公子怎麽就忙別人的事兒?”殷滿滿瞅着他的背影嘀咕道,“分明九歌門也被梅花拐折騰得垮的差不多了。”

晏亭帶來填補九歌門弟子空缺的人,在與薛子安對峙之前當衆恢複了一劍山莊弟子的身份,是以所有人都知道了九歌門如今是個空架子。

殷落眯了眯眼,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摸了摸殷滿滿的頭,在心底嘆了口氣。

孩子是好孩子,只是如此單純,只怕遇上用心不良之輩……釀成慘劇啊。他不動聲色地打量着蘇瞻洛,心道,老夫這大半輩子也算過去了,當不會再看走眼了。

蘇瞻洛轉過頭,疑惑道,“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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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落撫須一笑,“蘇小兄弟,近些日子逍遙派人多眼雜,我一人護不過來滿滿,可要拜托你照應一番了。”

蘇瞻洛一愣,看着殷落不變的神色,點了點頭,“前輩太客氣了,蘇某何德何能,定将殷姑娘當親妹妹護着。”

殷落捋了捋胡須,但笑不語,心道這蘇瞻洛雖沉默寡言,但也并非一張白紙,什麽也不懂,這一言算是婉拒了攀親的意思,但也讨巧地應下了他的要求。

殷滿滿仰着頭,不太理解她大伯為什麽要多此一言,明明鋪蓋卷兒都搬到他們院裏好幾天了,現在再放馬後炮又有什麽用。

殷落摸了摸她的頭,他自然不是說給她聽的,也不是說給蘇瞻洛聽的,是說給還聚在附近或愁眉不展,或神情激昂的江湖衆人聽的。

江湖上誰不知道殷落有多疼這個侄女兒,如今将殷滿滿托付給蘇瞻洛,再加上前些日子殷落有意無意都護着蘇瞻洛,會瞧眼色的人心裏都明了了,殷落這是意欲選盟主之位的後繼人。

蘇瞻洛對心思單純的人都抱有好感,又是前輩托付了,自己自然而然須得應下,只是帶着殷滿滿離開的時候耳邊劃過了衆人的議論,這才回過味兒來。

只是,蘇瞻洛想了一路都不明白,為何素昧平生的殷落會如此器重他。

殷滿滿回到原來的屋裏,看着桌上擺着的還是蘇瞻秋經常擺弄的瓶瓶罐罐,床榻上還有未合上的醫書,眼淚撲簌簌地便往下掉。

蘇瞻秋離得急,幾乎什麽都沒帶上。殷滿滿抹着淚收拾起她剩下的東西,攏起桌上的銀針,捏緊瓶罐的口,整理好醫書,将它們收進蘇瞻秋帶來的包裹裏。

“咦?”

殷滿滿動作一頓,包裹裏還裝着一些她常用的衣裳,一般都疊得整整齊齊放在裏頭,現在卻莫名亂作一團,似乎……被人匆忙翻過了。

蘇瞻洛回到院裏,腦子還是嗡嗡直響。

他摸出挂在脖頸的藥玉串成的項墜子,手上用力想将它扯斷,腦中卻浮現了那日馬車裏他虛弱不已的模樣,又鬼使神差地将它放了回去。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薛子安對阿秋是看得出來的好,為什麽要帶走她做這種事?

如果薛子安的目的是為了帶走阿秋,那他為什麽多此一舉跟随他們這麽久,如果薛子安想,他完全可以在長安悄無聲息地帶走阿秋。

只是為了在這過程中,暗中提醒他?

身在其中不自知,反而他離開之後,蘇瞻洛卻能慢慢地梳理起這些事情。

可若只是提醒他,薛子安還做了一系列讓人不能理解的事情,比如送給他內功心法,手把手教他招式,比如長安城執意替他選兵器,還讓他知道了葉拐是一劍山莊定的貨……等等!

蘇瞻洛腦中一根弦崩了。

難道薛子安提醒的,不止是關于他自己的事兒?

蘇瞻洛心頭猛地一沉,理智告訴他,養育了他的一劍山莊,與他情同手足的人盡管近些年生疏了,但,是絕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況且他還說,前兩年一劍山莊被長老架空了……

可他冥冥之中卻總有種微妙的預感。

推開的院門打斷了他的沉思,是夏容尋了進來,一眼便瞧見坐在屋頂上發呆的蘇瞻洛。

“下來下來,我上不去啊。”夏容招手道。

蘇瞻洛躍下屋頂,就聽夏容抱怨道,“真是,你們一個兩個都愛上屋頂爬樹,真是不照顧我這種三腳貓功夫的人。”

蘇瞻洛一愣,這話聽來耳熟地很,似乎是他之前說過薛子安和酒久的話。

“哎,蘇兄啊,”夏容捅了捅蘇瞻洛的胳膊,“你跟阿亭從小一塊兒長大,他生氣了你都是怎麽勸的?”

蘇瞻洛怔了怔,擰起眉思索道,“他不太生氣,就算生氣了第二天也會自己消氣……不過,”他迎上夏容亮晶晶的眼神,摸了摸鼻子,“你不用這麽看着我,我最不會哄人了……”

夏容眼神晶亮,“快說啊,不過什麽?”

“他以前喜歡樂器,特別喜歡埙,”蘇瞻洛道,“小時候我有一次把他惹火了,長老悄悄跟我說的。”

夏容點了點頭,拉着他的袖口,“那我們一塊兒去街上挑一個送給他吧。”

“诶,等等。”蘇瞻洛制止他。

夏容回過頭,“怎麽了?”

蘇瞻洛又摸了摸鼻子,“夏公子,你不需要擔心擔心九歌門之後怎麽辦嗎?”

夏容笑了笑,“沒事了,反正大仇已報,振興門派什麽的不着急了……哦!”夏容恍然拍了拍腦袋,“瞧我這腦子,蘇兄你方才經歷了那麽大一場變故,實在不适合陪我去做這檔子事兒。”

蘇瞻洛失笑,“反正你碰上晏亭的事兒,腦袋裏就裝不下別人,無妨。”

夏容撓了撓頭,羞赧地笑了,“等我哄好阿亭了,我來找你喝酒啊,男人嘛,多少愁酒澆一澆就沒了。”說罷便擺了擺手跑了出去。

蘇瞻洛幾不可見地擰了擰眉,想要叫住他,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戰帖下在蘇州城,蜀中離蘇州還是有些距離的,須得早早啓程做些準備。

晏亭只是氣悶了一晚上,第二天就恢複了正常,蘇瞻洛也不知是不是夏容送的埙起了作用。

鬥志昂揚的晏亭立志要找薛子安複仇,當即尋了馬車起駕蘇州,夏容早早鑽進了馬車,蘇瞻洛連個影兒都沒瞧見。蘇瞻洛作為一劍山莊的人,理應同行。倒是殷滿滿也跟着一道,也不等身後還要再做幾日準備的逍遙派衆人。

“滿滿,我們三個大男人,你還是等着跟逍遙派一起走比較妥當。”蘇瞻洛最後一次掀開簾子勸裏頭鐵了心的殷滿滿。

殷滿滿固執地搖了搖頭,“滿滿不會給你們添麻煩的,逍遙派裏頭除了我大伯我誰也看不慣,跟他們呆在一起就來氣。”

殷滿滿也是一身三腳貓功夫,跟夏容不相上下,不過既然殷落都托付過了,蘇瞻洛着實沒有拒絕的理由。

馬車動了,架馬的夥計是個挺瘦弱的男人,帶着一頂極大極寬的鬥笠帽,嘴裏打了口哨便催動了馬兒往前。

蘇瞻洛看了看前面不遠處晏亭與夏容的馬車,翻上了那匹瘦馬,跟在馬車後面篤篤悠悠地趕着。

總共兩輛馬車,不能跟殷滿滿擠一輛,更不能跟前頭那對擠一輛。

行了一日半的路程,一直跑在前頭的馬車突然慢了下來,落在了他們身後。

蘇瞻洛瞥了那輛馬車的夥計一眼,一樣的大鬥笠,寬衣袍,可從鬥笠下隐約的弧度來看,卻有些像個女人。

剛收回眼神,殷滿滿便從後頭的車廂探出了頭,“這邊停一下。”

“怎麽了?”蘇瞻洛趕上。

“哦,瞧見前頭那處巨石附近長了深綠色的草嗎?”殷滿滿指了指前頭,“那個是止血促進傷口愈合的草藥,你身上不是還被劃了一道口子嗎?我們走得急,草藥還沒來得及備齊,路上撿着點是一點。”

蘇瞻洛瞧了瞧那處,巨石旁邊便是深不見底的懸崖,便翻身下馬,“太危險了,我同你一塊兒去。”

“那這馬車……”

蘇瞻洛将馬牽到一旁的樹邊,系上了繩,又到後頭也跟着停下的馬車跟前敲了敲。

“我和滿滿有事離開一會兒,你們幫忙看着點前面的馬車。”

“知道了。”回答的是晏亭。

簾幕重重,聽不清裏頭在做什麽,蘇瞻洛嘆了口氣,便随着殷滿滿一同離開了。

蘇瞻洛的腳步方才走遠,晏亭那輛馬車上的夥計便擡了擡鬥笠帽,露出了一張女人的臉。

女人掀開身後重重簾幕,低聲道,“主人,現在是個好時機,動手嗎?”

“唔!”

馬車裏傳來了劇烈的拍擊聲,似乎是什麽人在掙紮着,嘴裏被破布堵上,發出了含糊的叫聲。

晏亭饒有興致地看着身邊掙紮如同一條将死泥鳅的人。

“放心,不是解決你,”晏亭的手指劃過他不知何時磕破的臉頰,“你呢,我還要留着玩一會兒。”

他看着他的眼神,陰骘一笑,“哦?夏門主,你想說什麽?”

“你……蘇公子他!你!”夏容的掙紮讓布條松了松,卻沒說上幾個字,布條又被他死死地塞了回去。

晏亭沒繼續管夏容的嗯嗯啊啊,轉而朝前頭的“夥夫”下了指令。

“動手吧,丹砂。”

丹砂勾了勾唇角,落在那張古波不驚的臉上竟顯突兀得詭異。

她輕輕吹了聲口哨,身旁林木驚動,黑影從暗處慢慢顯了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寫這章的時候腦子裏就想着買陶埙回來了23333然後因為送基友生日禮物所以也就沒買

埙是一種比較空靈的樂器,一般比較清心寡欲那種,所以我們可憐的晏寶寶真是性情大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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