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蘇州難平(十四)

蜀中密林纏繞,地勢詭辯。

為了擺脫身後緊追不舍的屍人,夏容慌不擇路地落下了懸崖,再醒來的時候,自己竟是泡在一個泛着奇怪味道的池子中。

池子不大,溫度有些燙人,水的顏色偏綠,帶着一股濃重的藥味,但藥味裏頭卻還摻雜了一些不知哪來的血腥味,導致氣味更加詭異難忍。

夏容動了動手腕腳腕,劇烈的疼痛讓他身子一歪,一頭栽進池子裏。臉将将要沒入池中的時候,身後一雙手按住了他。

“夏公子,您身上的傷還需要再靜養一陣子,在此之前請勿亂動。”

夏容回過頭,見着了碧蝶一張寡淡的臉,想起□□的自己,霎時吓得往後一縮,登時痛得龇牙咧嘴起來。

碧蝶倒是淡然極了,“夏公子無需大驚小怪,碧蝶自小到大服侍過不少公子的起居。”

夏容這才松了口氣。

碧蝶替他換了池子的水,又送來了一些吃食,服侍他吃下才端着食盒與藥盆離開。

“碧蝶!”夏容沖着碧蝶的背影喊道。

碧蝶頭也沒回,“夏公子想想知道的,主人會親自來告訴您。”

往後一個月都是這般,直到夏容覺得自己要在池子裏生了根發了芽的時候,薛子安過來了一趟。

夏容不由自主地往後縮了兩步,正思忖着怎麽開口的時候,薛子安已經不由分說地搭上了他的脈。

“差不多了,”他說,“你運運功,看看真氣流轉有沒有停滞。”

夏容一愣,“我沒練過兩天功夫。”

薛子安道,“所以讓你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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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容抓了抓腦袋,硬着頭皮照做了,卻發現自己體內真有一股子真氣流轉,貫通四骸,所到之處無不通達爽快。

他徹底蒙了,千言萬語想沖出喉頭,薛子安揮了揮手示意他一會兒再說,自個兒卻盤膝大喇喇地坐在了池邊,喚人上了茶和瓜子。

東西備全了以後,薛子安才對他道,“要問什麽,說吧。”

夏容啞然,撓了撓頭,“那什麽……也給我一把瓜子成麽?”

“……”

一壺熱茶已經放涼,但卻沒人動上一動,都在全神貫注地聽着夏容的陳述。

“薛子安告訴我,”夏容道,“我從崖頭摔下來,身上的骨頭近乎全斷,他索性把我渾身的骨頭都打斷,然後浸在藥池裏重塑經脈,待到經脈完整之後又打斷,再重複之前的過程,直至九九八十一次之後才算完全地重塑骨骼與經絡。”

殷滿滿聽得一張臉煞白,“這該多痛啊?”

夏容不以為然地笑了笑,“我那會兒已經沒救了,不用這逆天而行,先死後生的法子哪能救活。”他看了看自己遍布傷痕,不複嬌弱的手,“而且,我早就痛得麻木了。”

蘇瞻洛一怔,看着他那雙苦澀彌漫的眼,心中亦泛起後知後覺的酸痛,五味雜陳。

“在那八十一次的折磨當中,除了第一次我是昏迷的,之後都是在清醒的時候下完成的,因為這樣效果最好,”他緩緩道,“若八十次中有一次挺不過去,便是功虧一篑。”

“不過,”他笑了笑,“每熬過一次,體內的真氣和內力就會成倍的往上疊加,如今我已經比原先多了一甲子的內力。”

蘇瞻洛一驚,像是想到了什麽,“夏兄,除了多了一甲子功力,是否還變得百毒不侵?”

夏容點了點頭,“蘇兄大概已經猜到了,薛子安用的方法便是制藥人的法子。”頓了頓,“他還搜來了九歌門的心法和外功讓我學。”

蘇瞻洛眉頭擰了,“你們……不,薛子安做這些的目的究竟是什麽,還有阿秋她……”

“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天仙樓養傷,沒見過阿秋,”夏容苦笑笑,“具體薛子安想做什麽我也不清楚,但他救我、幫我,只是為了換一個條件。”

蘇瞻洛呼吸一滞。

“暗中躲在人群中煽風點火,扭轉負面言論,消除質疑,”夏容道,“就是先前蘇州城郊外那場。”他視線往一旁頭低的不能再低的殷滿滿掃了掃,“自然,我一人是不行的。”

蘇瞻洛大驚,“滿滿,你……”

殷滿滿一雙素手捏緊了面前的茶碗,“就在碧蝶姑娘的笛音奏響之前,大伯來找過我,與我說了那日薛公子與他商議的話題,并且……同我訣別。”

“薛子安同我說過,殷落為人所害……”

“是,”殷滿滿點了點頭,“但逍遙派內部嫉妒殷家久負盛名,大伯離去之後,剩下的那些人必然不會善待我,所以大伯便想找旁人護我周全。”她吸了吸鼻子,“大伯找的并非晏亭,而是,薛公子。”她未盡之言中,是殷落與她講了晏亭此人如何不可信,也從側面與她講述了夏容死亡的真相。

“自然,”夏容看不下去,替她将接了下去,“薛兄提的條件便是,将盟主之位傳給蘇兄。”

蘇瞻洛捏緊了手中的瓷杯。

所以之前殷落才會莫名對他多加袒護,所以才會将殷滿滿托給他照拂,所以才……

薛子安與殷落私下交易,用殷落本就所剩不多的壽命演了一出戲。

“讓所有人看到的是,薛子安殺了殷落,抓走滿滿激怒蘇兄你殺了他,”夏容道,“再由我私下煽風點火,好讓蘇兄在江湖中獲得聲譽,甚至是盟主之位,不過……”

“不過我摔了盟主玉牌,”殷滿滿接道,“我受夠了江湖的腥風血雨,武林盟主也好,逍遙派也好,存在的意義都是為了維護武林公正,可現在卻成了争端的起點。”

夏容笑了,“所以我覺得摔得好,無形勝有形麽,如今蘇兄的江湖聲望可是一日高過一日了,缺它個玉牌又能怎樣?”

清脆的一聲響,蘇瞻洛手中的茶盞裂了開來,血水從指縫中流出,順着木桌的古樸紋路蜿蜒流了開來。

殷滿滿吓了一跳,小聲喚道,“蘇公子……?”

蘇瞻洛臉色鐵青,猛然拍桌而起,跨步帶風地離開了室內,臨走之際還重重地砸上了門,霎時,那可憐的木頭便沿着紋路裂了開來。

如此盛怒而失态的蘇瞻洛在場衆人從未見過,一時都愣在了原處,呆呆地看着蘇瞻洛奪門而出,連攔上一攔都沒想到。

殷滿滿反應過來,撓了撓頭,“夏公子,你說蘇公子生什麽氣呢?難不成是因為我摔了玉牌?”

夏容緩緩搖了搖頭,“不是的。”

“莫要多想了,自然與你們二人無關,”酒久從窗口翻了進來,瞅着那裂了大半的門和桌子,嘆了口氣,“又得掏腰包換新的了。”

殷滿滿轉頭看向她,“那是在生什麽氣?”

“他是在氣自己被人控制在股掌之間,氣自己的聲名與功勞竟是被別人一筆一筆策劃出來,只可惜啊……”她語氣沉了沉,“那個讓他生氣的人,已經被他殺了。”

從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進屋以來,三人從晌午一直聊到了黃昏時分,連午飯都沒記起來吃。

白墨無聊地蹲在院裏拾掇土堆,又把它們推翻,從土裏刨了各種各樣的蟲子。

“煩死了!”白墨把瓶罐推翻,裏頭的小蟲慌不擇路地逃了出來,鑽進土堆。

“師兄,”他扯着嗓子喊道,“我們回去吧。”

饒是白少的聲音響如驚雷,他那總是打着瞌睡的師兄也能穩如泰山,白墨憤憤地回過頭,卻見他師兄兩眼睜着,沒睡,在發呆。

“師兄!”他喊了一聲。

孟醒仍一動不動地望着。

“師兄!”又一聲。

“……”沉默。

“真是……”白墨走了近,附在他耳邊,吸足了氣大吼道,“師兄!!”

孟醒恍然驚醒,險些從椅子上跌下來。

“叫魂呢!”孟醒瞪他一眼,“幹嘛?”

“是啊,你魂可不早就飛了!”白墨咧嘴諷道,“見你望着蘇瞻洛屋裏那扇半開不開的窗,叫你三聲才有反應!”

孟醒羞赧地摸了摸鼻子,卻聽白墨頓了頓,又道,“師兄,你莫不是動了春心?”

孟醒一驚,轉頭對上白墨黑白分明的眸子,還未想到如何開口,白墨卻突然洩了氣一股腦坐在土堆上,郁卒地托着腮往他。

孟醒啞然,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白墨卻制止了他。

“師兄啊,咱從小一塊兒長大,”白墨揪着身旁的雜草,一薅一大把,“有啥事兒都是師兄你罩着我……”說到這裏,他的聲音帶了哽咽,“要是師兄也喜歡滿滿的話,師弟一定不跟師兄搶!”

孟醒瞧着這一向不懂事的師弟,心中柔了幾分,面上不知該是哭是笑,剛要解釋,卻見蘇瞻洛裹着一陣戾氣從摔門而出,大步走出了院子。

殷滿滿和再圍上面巾的夏容從屋裏探出了頭,跟院裏的白墨面面相觑。

殷滿滿呀了一聲,疑惑道,“白墨,你怎麽哭了?”

白墨一聽,眼圈紅得更厲害,吸了吸鼻子将淚光逼回,擡眼見殷滿滿已經皺着眉頭到了跟前。

殷滿滿對這個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臭小子沒多少好感,但自從上回被薛子安綁作“人質”之後,她對這個小少年倒也不像先前那麽讨厭。

更何況,這少年向來都是咧着嘴笑開的,何曾見他哭得那麽隐忍?

“怎麽了?”殷滿滿軟下了聲音。

白墨一聽小姑娘軟軟糯糯的調子,心裏化了大半,又想到了師兄那一茬,剩下沒化的那半碎了。

他揉了揉眼,“我師兄他……”他不知道該怎麽說,便轉頭去找孟醒的身影,卻摸了個空,不由一愣,“诶?我師兄呢?”

“你說方才跟你一塊兒的少年?”夏容在一旁開了口,他指了指半開的門,“他追着蘇兄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原來以為蜀中的劇情夠長了

沒想到蘇州的劇情更長

社會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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