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蘇州難平(十三)

砸完了玉牌,殷滿滿又從懷裏摸出逍遙派的掌門玉玺。

“至于逍遙派,”殷滿滿松手,将玉玺摔在地上,“從今往後,再無殷家,再無逍遙派。”

同樣的,砸了粉粹。

砸完了這兩樣,對于功夫稀爛的殷滿滿來說,已經累到快站不住腳,白墨上前攙扶着已近乎暈厥的殷滿滿。

江湖人仿佛呆滞了一般,目瞪口呆地看着碎裂的玉石,特別個別逍遙派的年輕弟子,更是一頭霧水,不明不白着自己怎麽就沒了門派。

孟醒蹲下身,捏起了兩片碎玉,嘆了口氣。

小姑娘平時看着跟哭包一樣,發起狠來還真是不容小觑,砸這麽碎絕對恢複不了。

他站起身,卻見蘇瞻洛眉頭死死打着結,出着神。

蘇瞻洛感到有什麽推了推他的胳膊,回過神發現是碧蝶将劍還給了他。

慘白的劍刃染上了觸目的紅,映着他蒼白而呆滞的臉。

碧蝶奏響笛音,喚來兩個屍人将薛子安的屍身擡走,卻在挪動他身體的時候,從他松開的拳裏掉出一個東西。

蘇瞻洛蹲下身将他撿起。

是那只眼熟的扇穗,金色的流蘇染了血跡,刺痛了他的眼。

“你們要做什麽?”孟醒警惕地看着碧蝶的動作。

他這一語引來了失魂落魄的江湖人的關注,一兩個昆侖派弟子幾乎要拔劍上前。

碧蝶奏響笛音攔住他們,“諸位,留個全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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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她一同與這些江湖人對峙的,還有在場幾十個屍人。

雖然江湖人有百十來個,但若要對上屍人,這些殘兵敗将也好不到哪裏去,如此雙方合計一下,各退一步。

蘇瞻洛沒心情留下來看他們最後的商議,連個借口都懶得尋,便從原處消失了。

晏亭眼角瞥見他消失的背影,眯了眯眼,囑咐了幾句便也擡腳追了上去。

他卻剛走了沒幾步,一柄大馬刀從天而降,橫在他前行的路上。

晏亭冷哼一聲,“揚刀?”

揚刀從林中露出身影,“酒久說了,除了蘇瞻洛,一個也不讓放。”

蘇瞻洛是追着擡薛子安屍體的屍人而去,屍人沒有笛聲無法催動,這兩個屍人一直行走,顯然是不遠處有人奏了曲催動的。

只是這曲奏得極輕,輕到蘇瞻洛能隐約看見屍人将薛子安擡上馬車,才隐約聽見一些曲調。

蘇瞻洛剛踏出重重密林,笛聲便轉了調子,拖了個迤逦的尾音。

他前方一個紅衣姑娘靠着樹,抄着手,正垂首往山石下面的平地望去。

蘇瞻洛循着她的視線望去,一條蜿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山的背面,小路上停着一輛不起眼的馬車,方才兩個屍人在尾音裏從車簾裏退出,垂首靜立于側。

蘇瞻洛步子往前探了半分,紅衣姑娘便伸出一只胳膊來擋,手上還拿着一只花紋古樸的陶笛。

随即,馬車裏緩緩響起一陣低沉的笛聲,兩個立于側旁的屍人一凜,翻身坐上馬車前緣,落下馬鞭。

“酒久,”蘇瞻洛視線注視着那輛馬車伴着悠揚的笛音緩緩駛遠,“你不跟着一起走?”

”有碧蝶跟着,“酒久放下胳膊,将陶笛收入懷中,“而且主人說了,要我留下來。”

蘇瞻洛側目看他,“即使我殺了薛子安?”

酒久亦側目回視,“蘇公子,沒人能動得了我主人,”她笑了笑,“除了他自願的。”

蘇瞻洛心陡然一沉,“酒久,你們究竟瞞了我什麽。”

酒久搖了搖頭。

蘇瞻洛眉頭擰了起來,“或者說,你們要瞞我到何時?”

酒久看着他,突然笑了,“主人說得不錯,蘇公子心腸軟是軟,卻也并非優柔寡斷,甘受桎梏之輩。”所以要圈他起來,必得花一番心思。

蘇瞻洛聽着這打太極的話,眉頭擰得更緊,剛要開口,卻聽身後一陣窸窣的聲響,一身破破爛爛衣裳的少年從林中探出了頭。

“孟醒?”蘇瞻洛有些意外道,他一身本是上好綢緞的春藍衣袍,方才交戰被劃了幾道口子,這會兒卻被林中橫生的枝幹近乎劃成了碎布,除此之外,手上臉上,甚至露出的腕子都劃了好些細小的口子。

孟醒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又将頭扭過去,“我只是來支會你一聲,殷姑娘累暈了過去,白墨将她帶回你的院裏了。”

說罷,他又飛快地掃了蘇瞻洛一眼,視線一觸即離。

蘇瞻洛有些愣,“你怎麽找來的?”

“這兒、這兒、還有這兒……”孟醒從肩膀點到大腿,“留了那麽多血,路上滴了一路,你當我瞎麽?”

蘇瞻洛垂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已經被血浸染到看不清原本顏色的衣裳,這才覺得酸麻遍布全身,五髒六腑都被攪成了漿糊,後知後覺的痛感湧上了大腦,眼前倏地一黑,身體就往前栽去。

“诶!”孟醒上前扶着他,“方才還好好的,我就說了一句!怎麽就……”

他視線掃過蘇瞻洛已經完全失了血色的面頰,愣愣地噤了聲。

是了,方才與屍人一場惡戰,又提足了功夫與薛子安打了一場,再駕着輕功追來這麽遠,光失了這一路的血就該受不住了,妄論還有內傷。

只是,方才這股勁兒,他是憑着什麽撐下來的?

孟醒呆愣地看着他半阖的眼簾,那雙眸子猝不及防地轉了過來,他甚至都來不及收回視線,便見着了眉目間一個極淡的弧度。

他的臉騰得一下紅了大半,只聽他雙唇翕動着道,“勞煩小兄弟扶我一把了。”

蘇瞻洛是想,那邊酒久一個姑娘頗有不便,但這話落在孟醒耳裏卻讓他的心隐隐跳快了幾分,只是嘴上還在逞強道,“那、那反正你救過我師弟,我們扯平!”

蘇瞻洛挑了挑唇角,想笑的模樣,卻猝不及防眼前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酒久在他們背後摸着下巴,饒有興致道,“小兄弟,我來扶你一把?”

“不用。”孟醒挺了挺脊背,将比他高上大半個頭的蘇瞻洛背起來,回頭看了看這個看上去年紀比他小的姑娘,然後艱難地邁着步子往山下挪去。

酒久的目光追着他們的身影,直到身旁翻下一個人影,那人伸手往她眼前晃了晃。

“幹什麽去了,這麽慢。”

“還不是晏亭,殺又殺不得,麻煩死了。”那人将背後的刀往地上一插,“你在瞧什麽?”

酒久收回視線,“讓你不準放人進來,你怎麽放了個半大不大的小子?”

揚刀愣了愣,“他過來了?”一頓,“我瞧那小子沒功夫,完全是循着血跡過來的,血跡都落在那片荊棘密布的荒林之中,諒他沒那個能耐穿過林子,正巧我又跟晏亭打着,就沒為難他。”

“哦——”酒久拖長了音調。

揚刀眉頭皺了起來,“你這一臉龌龊,想得什麽?”

酒久賊兮兮地摸着下巴,“嘿嘿,叫我主人狂妄自大,這會兒被人撬牆角了,得有好戲瞧了!”

作為“牆角”的某人在床上躺了足足三天才轉醒,剛下床穿了衣裳便見孟醒打了盆水進來。

孟醒見他醒了,先是面上一喜,轉而瞧着自己打來的水,臉上又浮現了紅暈,

蘇瞻洛見怪不怪,笑道,“多謝了。”

“誰說是給你的!”孟醒将水盆往桌上一放。

“哦,”蘇瞻洛從善如流地點頭,“那是你打來喝的麽?”

孟醒一噎,面上的紅暈又濃了幾分,又被蘇瞻洛揶揄地窘迫極了,恰逢這時,院子裏傳來一聲怒吼,剛巧解了這頭的圍。

蘇瞻洛擡步出屋,只見白墨正插着腰站在院中跟潑婦罵街一樣,對着門口一個蒙面的年輕人出言不遜,罵得那年輕人愣愣地,一只腳在門檻之上半晌都落不下去。

“這是你家嗎?啊?”白墨吼道,“不知道敲個門投個帖再來?啊?”

年輕人弱弱地反駁道,“我敲了門……”很快又淹沒在白墨的訓斥之中。

“我瞧你就是來偷東西的賊吧?啊?”白墨從周旁抓了個掃把,“大白天還蒙着臉,定是見不得光的家夥!”

“白墨!”孟醒頭疼地把自家吵鬧的師弟帶到一邊,轉頭打量了這灰綠衣裳的蒙面年輕人,覺得這身裝束有些眼熟。

年輕人将跨過門檻的一只腳收了回來,“我找蘇兄。”

聽這稱呼似乎是熟人?

孟醒轉頭看着蘇瞻洛,卻見蘇瞻洛複雜的眼神緊緊盯着那人,眼裏有驚有喜,卻又摻着幾分疑慮。

那少年眉眼彎了彎,勾了個燦爛的弧度。

恍如隔世之感漫上心頭,蘇瞻洛笑了,笑散了眼裏的疑慮,轉頭對兀自出神的孟醒道,“滿滿醒了麽?将她一同叫來。”

引少年入屋,合上了門,那少年便去了面上的遮掩,露出一張熟悉的臉來。

殷滿滿這時捧着一壺熱茶推門而入,驚得愣在了門口,要不是蘇瞻洛眼疾手快,一壺熱茶準得翻了一身。

少年又去将門合緊,對二人搖了搖頭,“我的事情,請二位保密。”

日光從半開的窗打入,落在少年一往如初的澄澈眼裏,泛起了潋滟。

殷滿滿早已激動得蹲在地上,蜷成了一團。

蘇瞻洛看着他依舊淳樸的眼,心中情緒翻湧。

時過境遷,卻總有些人如同激流裏的磐石,任憑歲月的流水打磨,依然光潔如初。

而當初,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少年,卻在濁世中緩慢地挺起身子,未染上一分一毫的污濁。

他的拳頭緊了緊,又松了開來,落在他的肩頭。

“夏容,好久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才發現上一篇的标題錯了懶得改了~你們反正懂噠~

夏容小天使回來啦,所以我們要愉快地開啓下一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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