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揚州再見(一)

一年多的時日裏,偷襲的屍人再沒出現,但蘇瞻洛望着孟醒離去的背影依舊頭疼極了。

更頭疼的是,他仍在雲裏霧裏,不甚明白孟醒突然憤怒的原因。

蘇瞻洛往外追了沒兩步,兀自默默地往後退了回來。

前院裏酒久和揚刀正在月下幽會,蘇瞻洛一瞬間牙酸得很,轉身躍上房梁打算踩着屋頂繞過前院,卻見夏容正翹着二郎腿月下獨酌。

“喲,蘇兄,”夏容朝他招了招手,“先前欠你一壺酒,現在還了可好?”

蘇瞻洛一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先前一團混亂之際,為了安慰晏亭而失陪的那壺酒。

可誰知呢,那些成為屍人的一劍山莊弟子,本就是晏亭的部下,而那出戲,只是為了掩蓋和嫁禍而上演的。

“這……”蘇瞻洛有些為難。

“我知道,你想追孟醒去,”夏容指着前院裏緊貼的兩個人影,“方才那小兄弟貼着他們倆往外跑了。”頓了頓,喝了口酒,“但我勸你啊,別去了。”

夏容拍了拍身側的空處示意他坐下,又遞他一壺酒,“阿秋總說,你對人情世故總缺一根筋,真真是戳到了點子上。”

“什麽意思?”

“蘇兄啊,你總是心腸很軟,認準了這人是朋友,便掏心掏肺地待他,”夏容笑了笑,“可如此這般,會讓有心人誤會啊。”

蘇瞻洛隐隐明白了一些,卻又感覺什麽都不明白。

“你覺得,薛子安待你如何?”

蘇瞻洛望着酒壺,愣了。

“換句話說,”夏容道,“你對他是什麽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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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兀自出神的蘇瞻洛,繼續道,“他以阿秋、滿滿為要挾,逼你殺他,是為了用自己掃地的名聲給你鋪路。”

“可我不需要。”蘇瞻洛痛苦地合上眼,“我不稀罕這些。”

“你不稀罕,可你需要。”夏容緩緩嘆了口氣,“這世間,不是你單槍匹馬便能擺得平的。”

“江湖,江湖,”他道,“驚濤拍岸,濁浪蔽天,任憑你一葉孤舟如何堅實,也無法沖破這游離于人權之外的天意。”頓了頓,喝了口酒,“若你只是撐船劃在岸邊也罷了,可你卻被随波逐流地推向了中心。”

“藥人冊、一劍山莊、屍人……”蘇瞻洛睜開眸子,“自我幼時從腳下這片土地逃離之時,便不能擺脫如此命運。”

“你一直被一劍山莊限制着,被阿秋的病禁锢着,但你卻不願沖破這些固有的枷鎖,仍在小片天地裏安然自得,”夏容笑了笑,“并不是說随遇而安不好,只是你處在風暴的中心,哪能給你偷閑的間隙?”

夏容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接着道,“喏,打個比方,你一直呆在那座狹小卻自給自足的屋子裏,将門窗緊閉,隔絕了屋外的風雨。”

“可遲早有一天風雨要打進屋裏,沖壞你那間自給自足的屋子,将你吞噬進江湖的濁浪之中,所以……”

“所以薛子安在那之前,強制将我拉出屋,直面風暴。”

“對。”夏容點了點頭,“同時,他怕你受傷,就給你戴上了戰無不勝的盔甲,鋪上了一條堅實平穩的道路。”

蘇瞻洛狠狠咬住唇,手中的酒壺攥得死緊。

“至于這麽做的原因,我問過他,他說……為了報恩。”夏容嘆了口氣,“不過,究竟以命‘報恩’的原因是什麽,多少,我想你應該明白了。”

“至于孟醒,”夏容又道,“你傷重之際他衣不解帶陪床照料,你心情陰郁他悶悶不樂,你眉眼轉笑他喜上眉梢……”

他頓下不止的敘述,看着蘇瞻洛訝異的神情,接着道,“只是這些,他從來不會在你面前表露,在你面前,他永遠只是一個變扭的少年,就像在白墨面前,他也永遠只是一個昏睡不醒的師兄。”

蘇瞻洛聯想到了方才少年的暴喝,默不作聲地喝了口酒,心中五味雜陳。

“夏容,”蘇瞻洛慢慢道,“你可真跟從前不大一樣了。”

“死過一次,皮再厚也得長教訓了吧?”夏容苦笑笑。

“漫長的痛苦中,你是怎麽活下來的?”蘇瞻洛頓了頓,“是……”

“是啊,”夏容未追究他究竟說的是什麽,卻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我一直在想,我跟他就是死循環吧?”

他細細道來了晏亭與九歌門的恩怨。

“一開始,我想活着,去殺了他以洩心頭之恨。”夏容緩緩道,“再然後呢,我就想,這其實就是冤冤相報何時了,真是個沒頭沒尾的債。”

“所以,你就這麽算了?”

“要就這麽算了,我幫你作甚?”夏容仰頭灌下一大口酒,抹了抹唇,“他傷你門派弟子在先,殺我門派弟子在後,多多少少都得付出點什麽。”

“他還想殺孟醒,”蘇瞻洛道,“白墨和孟醒對一劍山莊有些恩怨,也應是因為他。”

“嗯?”夏容疑道,“昆侖派向來那邊不沾,不見跟一劍山莊有糾紛啊?”

“所以我猜,興許是他們個人的糾紛,”蘇瞻洛嘆了口氣,“白墨不太清楚這些事情,孟醒一直又不肯說。”

“無妨,明個兒等他氣消了,我替你去問問。”夏容拍了拍他的肩,晃了晃一旁未開的酒壺,“再來?”

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喜幾家愁。

同一輪皎潔的明月下,心中所想的那人身在何處?在做什麽?他是否,也在想着你?

翌日清晨,孟醒沒有回來。

由于他也有因生氣而宿夜不歸的舊例,幾人都沒拿他當回事,直到當天日落西山,而城中四處都找不到孟醒身影的時候,幾人才意識到,出事了。

又過了一天,一劍山莊的使者親自上門,将燙着鎏金花紋的邀請函交到蘇瞻洛手上:

“不知不覺你我二人相識十餘載,近日晏某大婚,望蘇君賞一分薄面,特此邀請。”

“莊主還捎了個口信,”使者道,“副莊主的舊相識也會出席宴會,他也十分希望副莊主到場。”

這個舊相識麽,衆人便也都明了了。

打發走了使者,暴跳如雷的白墨在屋裏上蹿下跳,“一劍山莊真不要臉!還劫持我師兄!”

殷滿滿忙把他的嘴捂住,他這才意識到屋裏還有個挂着名的副莊主。

“滿滿,白墨,”蘇瞻洛皺眉道,“我即刻啓程揚州,你們二人在此處多加小心。”

殷滿滿一愣,“蘇公子一個人?”

“我也去。”夏容道。

酒久扯了扯一旁揚刀的耳朵,“我也跟着去一趟,你留下,聽到沒?”

揚刀瞥她一眼,臉色很臭,心不甘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啓程,揚州。

幾人功夫不賴,快馬加鞭趕到揚州城的時候,剛趕上夏天的尾巴。

溽暑漸消,涼意襲來,悠閑的茶客踏着細碎的夕陽踱步而歸,隐在那排排挨着的袅袅炊煙中。

“這兒的話比姑蘇聽上去硬氣一些啊,”夏容戳了戳蘇瞻洛,“分明離得也不遠,差距倒不小。”

蘇瞻洛點了點頭,見酒久從一個客棧裏鑽了出來,朝他們二人招了招手,是跟老板談好價錢,找好了下榻的客棧的意思。

二人将馬交給馬奴,踏進客棧,夏容對酒久道,“姑娘倒是挺厲害,哪兒的話都會講。”

酒久答,“我與碧蝶跟着主人在各地都待過一陣,所以哪兒的話都會一些。”

夏容點了點頭。

安頓整修一晚,翌日清晨蘇瞻洛便叩響了一劍山莊的大門。

大門已經不複以往寒酸,整整比原來加寬了一倍,金碧輝煌,氣勢浩大。

門口有引導弟子恭候多時,蘇瞻洛便随着弟子踏入久違的山莊。

他方踏進山莊就在想,幸虧晏亭還算有些良心,沒像對九歌門一般殘害了整座山莊的年輕人。

莊子裏新來了不少生面孔,蘇瞻洛不能一一叫出名字,但但凡弟子遇上,都會恭恭敬敬一禮,喊上一句副莊主。

“這是莊主定下的規矩,”引導的弟子道,“莊主感念這些日子副莊主在外奔波,過于勞累,因而召集全體弟子重申了禮法。”

兩個弟子行了禮後與他們擦身而過,遠遠的小聲議論道。

“你覺得副莊主為何與莊主不和?”

“誰知道啊……感覺莊主對他掏心掏肺的,莫不是在外頭闖下名聲,嫌棄這頭寒酸了吧?”

兩個弟子自以為議論的聲音很小,但卻一絲不漏地飄到了耳裏,蘇瞻洛心裏涼了半截。

就說先前為何突然給他個副莊主的職位,原來在這兒等着他呢。

思及此,蘇瞻洛突然想到,一開始晏亭為了不讓他是以長老架空權力為由,可走了這麽久,卻連半個長老的影子都沒見到,怕不是因為……

這些長老有剛愎自用,卻也有待他不薄,尤其是那個告訴他晏亭喜歡陶埙的蕭長老,在他最初到揚州,人生地不熟的時候,給了他諸多幫助。

蘇瞻洛另外半截的心,也漸漸涼了下來。

弟子将他引入正堂,晏亭已經接到通報,在那處等候多時。

屏退衆人,晏亭親手為他斟了茶,笑得和煦極了,“阿洛,許久不見。”

蘇瞻洛将茶推了回去,靜靜地看着他。

晏亭與他對視着,臉色逐漸陰了下來。

“蘇瞻洛,”晏亭陰沉得滴水的視線注視着他,“你這什麽意思?”

“我來要人,”蘇瞻洛直截了當,“孟醒呢?”

晏亭冷冷地勾了勾唇角,“跟你說人話,你還不樂意聽?”

“晏亭,比起彎彎繞繞的東西,我繞不過你,”蘇瞻洛道,“你口信裏都直說了,人在你這兒,你還想讓我陪你打幾圈太極?”

晏亭将茶杯放下,在桌邊磕出一個不輕不重的聲音,落在靜如止水的屋裏,卻顯得尤其沉重。

然而,二人膠着的同時,在人跡罕至的一劍山莊外側,一個黑衣的身影正貼着牆面無聲地疾行。

作者有話要說:

昨晚本來要更的,結果跟室友和朋友去學院樓參加了一個會。

去的時候我室友電瓶車帶我去,朋友騎車,回來的時候就想不能再讓朋友哼哧哼哧騎車了,所以我就提出咱倆換換,你坐電瓶車後座,我騎車。

可我萬萬沒想到啊!學院樓賊雞兒偏!連小黃都找不到!

然後那倆傻蛋以為我找到了車,騎着小電爐分分鐘絕塵而去。

結果爸爸我從學院樓走了一公裏+走回宿舍!!

然後碼完字就斷網了嘤嘤嘤

(不過在吹冷風走回來的路上想完了一個腦洞的世界觀,大概還是值的吧?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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