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揚州再見(二)

晏亭是何等精明之人,他自然不會将人關在一劍山莊,一來萬一惹上逍遙派不讨好,二來依照蘇瞻洛對一劍山莊的了解程度,大小機關難以設立。

夏容繞着一劍山莊轉了一圈,無所收獲。

酒久在山下與他回合,搖了搖頭,“城裏的客棧我也問過了,沒有。”

“那可麻煩了,”夏容皺眉,“誰都知道白墨和孟醒一直與蘇兄同處,如今少了人,必然要直接怪罪道他頭上。”

“況且孟醒估計攥着晏亭手上的把柄,”酒久也嘆氣,“最保險的做法便是殺人滅口。”

夏容卻搖了搖頭,“他不會立刻就殺了孟醒。至少,到他請帖請來江湖人之前,都不會。”

酒久咦了一聲,“何出此言?我總覺得他大婚是個幌子。”

“晏亭不是溫柳那樣的瘋子,他步步為營,計較着一舉兩得的好差事,”夏容擰眉,“依我之見,他大婚是不是幌子不重要,他的目的就是找個由頭請來江湖人,尤其是請來蘇兄,好讓他表演個殺人助興。”

“他殺了孟醒,然後嫁禍給蘇瞻洛。”酒久眉目間神色凝重起來,“那我們沒剩多少時間,等江湖人聚齊我們便被動了。”

“孟醒是個關鍵,”夏容有些自責道,“要是那日夜裏我沒阻止蘇兄去尋他便好了。”

酒久想了想那個夜裏,不由摸了摸鼻子。

夏容嘆了口氣,“蘇兄離開一劍山莊之前,我們再去尋尋?”

可直到日入時分,蘇瞻洛卻遲遲未能從一劍山莊的大門邁出。

涼透的茶盞打翻,茶水蔓延了整個圓桌。

晏亭的嘴角勾起一抹算計的笑容,拍了拍手,屋外一人應聲而入。

此人一身素衣,臉上慣有的是中年男人滄桑的紋路,光線在其上灑下大大小小的溝壑,隐沒了五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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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先生,”晏亭道,“此人,便交由你安置了。”

向天沒有應答,陰骘的笑容卻緩緩現于嘴角。

……

于是,蘇瞻洛便被一盆涼水由頭到腳澆醒了。

他睜開略微迷茫的雙眼,皺起眉頭打量面前這個愈顯陰骘的男人,但男人沒注意到的是,那雙迷茫眸子的背後,藏着前所未有的清明。

當最後一抹斜陽消失在窗沿的盡頭,向天開了口。

“蘇公子,好久不見。”他沙啞的聲音像一塊刮板刮過心頭,蘇瞻洛不由眉頭一皺。

原先只覺此人陰沉,比起暴躁的林立群顯得更為沉默一些,但如今這人骨子裏都散出一種毒蛇吐信的陰骘。

他垂眸半晌,緩緩道,“跟着晏亭,落不到好下場。”

向天嘴角勾起了一個嘲諷的弧度。

蘇瞻洛擡眼,“藥人冊已經在你們手裏,盟主玉牌也毀,你們還想得到什麽?”

冷哼聲響在耳邊,蘇瞻洛了然地點了點頭,“明白了,見不得旁人好。”

向天眼睛一眯,淩厲之氣直沖他面門而來,“你什麽意思?!”

“我無意與你們争搶藥人冊,更妄論盟主之位,”蘇瞻洛道,“你們卻非要趕盡殺絕,這不是嫉妒是什麽?”

話音方落,向天一拳便砸向了他的胸口,霎時,蘇瞻洛的身體陷入牆體之中。

他吐出一口鮮血,擡眼見向天陰骘地笑着,“你憑什麽得到這一切?莫忘了,這是在誰的地盤!”

蘇瞻洛抹了抹唇,淡漠地看着他,“我是副莊主。”

“那有什麽用!”向天暴喝,拿出一罐藥瓶咬開塞子,捏着他的下巴拼了命地往裏倒。

藥粉入口,酸澀的味道瞬間泛上喉頭,蘇瞻洛彎下腰咳了許久,才将嗆住的一口氣順了過來。

“哼哼!”向天喘着粗氣,眼裏閃着瘋狂的光芒,“方才屋裏點的香,加上我給你灌的藥粉,全都是用極陰寒的材料做成的……”

他看着蘇瞻洛愈發蒼白的臉色,獰笑道,“放心,是根據藥人冊調配的,劑量控制得極好,準保你在十天之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罷,他踢了踢因為疼痛而蜷縮成一團的人,才放心滿意地離去。

門被粗暴地關上,發出一聲巨響。

蘇瞻洛扶着牆站起身子,神色如常。

他把了把自己的脈,痛苦地合上眼。

原來,即使有了夏容的先例在前,他還是心存僥幸,這個從小到大的玩伴,不會做出趕盡殺絕之事,但如今,顯然是預謀已久的要下毒将其抓來。

不留情面的寒毒,将他心中最後一絲僥幸狠狠撕破,可讓他心中更加五味雜陳的是,為何自己卻沒感到那撕心裂肺,翻攪四骸的痛苦?

晏亭屋裏帶着寒毒的迷香,以及方才向天給他灌下的劇毒,并未對經脈造成一絲一毫的損害,他甚至連昏迷也都是為了配合而裝出來的。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寒病竟然治好了?

母親費盡心機,直到過世之前都記挂不已的毛病,突然痊愈了,而痊愈的法子,卻只有一個……

蘇瞻洛不自覺地摸了摸頸間,才意識到那串藥玉做成的項墜,已經消失許久了。

夜半時分,蘇瞻洛在屋裏僅有的一個茅草垛上打坐調息,窗外突然被人輕輕叩了叩。

蘇瞻洛撐開窗子,見酒久久違地從屋頂上倒挂下來。

“蘇公子,晏亭又對你使詐了?”

“将計就計罷了,”蘇瞻洛道,“你們有什麽線索了?”

酒久望了望四周,小聲道,“我們在城裏跑了一天,才偶然間發現了丹砂的影子。”她又望了望四周,“晏亭抓你怎麽這麽沒誠意,守衛這麽少?”

“因為他們給我用了毒,大概覺得萬無一失放松了警惕。”蘇瞻洛擡眼看她,“寒毒。”

酒久呵呵幹笑兩聲,“那啥,守衛這麽松,不然蘇公子溜出來,與我們一道?”

夏容看到酒久帶着蘇瞻洛的時候,驚訝都寫在了臉上。

酒久揮了揮手,示意他繞過這個話題。

夏容無奈地撇撇嘴,順從道,“我見着丹砂進了這裏。”

繞過遮蔽身形的繁密枝葉,蘇瞻洛望見了一座仍然燈紅酒綠的危樓,觥籌交錯的碰杯聲與嬌媚婉轉的笙歌仍從樓裏傳出。

“青樓?”酒久擰了眉頭,“可真會藏。”

夏容也嘆了口氣,“下次找人先去青樓和小倌館兒,真是查遍了整座城就漏了這裏。”

“畢竟青樓較為隐人耳目,”蘇瞻洛道,“我們不能硬闖,得想個迂回的法子。”

“嗯……”酒久摸着下巴,“蘇公子,這座青樓是晏亭手下的麽?”

“應當不是,”夏容在一旁道,“我見丹砂沒走偏門,卻是直接從哪扇窗戶翻進去的,只是……”他撓了撓頭,“離得太遠,我沒瞧仔細是哪間屋子。”

“那就好辦了,”酒久笑得賊兮兮,“我有法子,你倆顇丁殼,輸的那個來當倒黴蛋。”

二人面面相觑。

當錘子和剪子相遇的時候,勝負已定,蘇瞻洛看着自己的剪子,又看了看酒久賤賤的笑容,突然有種強烈的不祥的預感。

客棧裏的燭火飄搖着。

打更人第一次敲響銅鑼的時候,酒久停下了手,拍了拍一旁目瞪口呆的夏容,得意道,“怎麽樣?”

夏容神情複雜地看着酒久,“說句不太中聽的……要薛兄知道的話,肯定得被你氣活。”

“那多好,”酒久滿不在乎地挑了挑眉,“說句實在話,露不露餡兒?”

夏容又以複雜的神情上下打量蘇瞻洛,半晌,吐出幾個字兒,“挺……适合的。”

蘇瞻洛臉色一黑,煞氣陡然重了一分。

“真的,”夏容認真道,“蘇兄,你縮個骨,沒長這麽高的中原姑娘。”

蘇瞻洛臉色黑得快跟鍋底一樣,好巧不巧,酒久還不知從哪兒弄來一面大銅鏡,被氣頭上的蘇瞻洛一拳打碎。

一身姹紫嫣紅的衣裙,還鑲着碎花的邊兒,頭上又一個搖搖晃晃的釵子,面上被酒久不知抹了什麽玩意兒,就感覺像頂着一臉的面粉,眨個眼都得掉渣子。

“蘇公子,別生氣,”酒久勸道,“改天我給夏容也畫一個。”

夏容驚悚地瘋狂擺着手,卻被笑眯眯的酒久語重心長地拍了拍肩。

“然後,這個給你,”酒久從懷中摸出一個八孔陶埙,又解下挂在脖子上的陶埙,“教你個曲子。”

又花了半個時辰,蘇瞻洛能斷斷續續地吹下這曲子的時候,酒久便喊了停。

“一會兒呢,蘇公子就進那青樓,與老鸨說要賣身……呸!賣藝,賣藝!”

蘇瞻洛幽幽地盯着她,“然後呢?”

“然後老鸨一定會要求你表演一段,這個時候你吹這個就成,”酒久道,“這是招屍人的曲子,此曲一出,必然吸引丹砂的注意。”

“然後,夏公子你負責扮演嫖客,”她轉頭道,“等到蘇公子引出丹砂的時候,趁亂潛入那間屋子,或者想辦法傳信號給我,我就在外面守着,謹防丹砂突然調動屍人作亂。”

末了,她攤了攤手,“所以,你們瞧,我不能進去當誘餌,否則哪裏需要上那麽多易容呢?”她拍了拍蘇瞻洛的肩,“還是麻煩蘇公子縮個骨吧。”

“……”

最後,蘇瞻洛是帶着一身煞氣沖進青樓的。

被易容成嫖客的夏容躲在暗處,悄悄對酒久道,“萬一老鸨嫌醜,連表演才藝都懶得看,直接趕出來怎麽辦?”

酒久轉過頭,幽幽道,“你這是在質疑蘇公子的花容月貌,還是在質疑我的高超易容?”

花、花容月貌……這個詞是這樣用的嗎?

好在,老鸨特別吃冰美人這一套,順利地險些讓蘇瞻洛連表演都省了,好在夏容及時沖進去救了個場,才讓這一計得以實施。

斷斷續續的笛聲響起的時候,酒久在附近晃了幾圈,殺了幾個埋伏在暗中等待差遣的屍人,确定丹砂不會突然調動大批屍人,驚動一劍山莊。

蘇瞻洛笛聲未落,一柄淬了毒的匕首便朝着他的脖頸直直而來,他想邁大步避開,卻想到了酒久念叨了許久的姑娘家家小碎步,只得裝作不支撲倒在地。

撲倒在地的一瞬間,蘇瞻洛覺得這輩子的臉都被這次透支光了。

“在那兒!”夏容指着隐沒在二樓走廊盡頭的人影,邁着看似踉跄糊塗,實則又穩又快的步子沖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2333我寫的時候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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