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拂雲醫莊(六)

屍人是沒有血液的。

流淌在他們體內的,只有那青黑色的藥汁,支撐起他們的筋骨與皮膚。

那柄刀離地,所有屍人停下動作的時候,酒久正在迅速萎縮,死亡。

薛子安深深看了她最後一眼,拽起身旁還在發愣的蘇瞻洛,飛快地離開了屍人的包圍圈。

屍人沒有追上來。

蘇瞻洛一直回頭看着那愈見渺小的緋紅身影,直到視線模糊成了一團水光。

蘇瞻秋是被粗暴地扔在地上的。

她吐出了嘴裏的灰土,擡眼看去,薛其和劍憑正在謀劃着什麽,碧蝶垂首站在她身旁不語。

“老大!”外頭沖進一個屍人探子,半跪在劍憑身前,“揚刀沒能攔住蘇瞻洛和薛子安!”

劍憑冷哼一聲,“早就說過了,揚刀心裏記挂着那個小妮子,必不能成器。”

薛其摸了摸下巴,彎起了嘴角,“他們竟沒從地道過來,枉我費勁布置下那麽重重機關。”

“主人,”劍憑垂頭,畢恭畢敬道,“不如将他們調過來?”

薛其點了點頭,“也好。”

沉默的碧蝶突然開了口,看向那個探子,“酒久怎麽了?”

探子垂頭道,“回碧蝶姑娘,酒久死了。”

蘇瞻秋狠狠咬了咬牙關,将泛到眼角的淚光收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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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蝶的手指縮緊了,淡綠的裙邊泛起了褶皺。

劍憑淩厲的眼神斜了過來,放緩了語調,“阿妹,沒用了,她已經死了。”

蘇瞻秋一驚,這才明白為何碧蝶會幫薛其做事。

薛其的視線掃到了被死死綁在柱子上的蘇瞻秋,慢慢地挑起了嘴角,“昨晚不知好歹的那些江湖人大概氣數磨盡了,劍憑,你帶人了結他們。”

“是。”

“碧蝶,”他又吩咐道,“帶她去裏屋,放血。”

碧蝶垂頭應了,随即解開蘇瞻秋手上的束縛,帶她進了裏屋。

裏屋很大,屋子中間放置着一張寬大的屏風,屏風前是一個巨大的鍋爐,一旁還放置着幾個備用的小盆。

蘇瞻秋的手臂已被捆得麻木,她甩了甩酸疼的手臂,看身後碧蝶輕輕合上那扇華麗的木門。

“碧蝶。”她輕聲喚道。

碧蝶的身子輕微地抖了抖。

“薛其想讓我做什麽?”

碧蝶轉身從一旁的小匣子裏拿出匕首,放在濕布上擦淨,又在燭臺上烤了烤。

“他想煉藥人。”

“這個我知道,”蘇瞻秋的視線緊緊追随着她,“但為何一定要我的血?”

碧蝶沉默不語,卷起蘇瞻秋的袖口,露出白皙光滑的腕子,拿匕首的右手在光潔的皮膚上空顫抖着,遲遲落不下去。

蘇瞻秋道,“與我娘有關嗎?”

碧蝶一個手抖,匕首落到了地上。

薛子安帶着蘇瞻洛在醫莊內穿梭。

他們已經暴露,所以更要小心躲藏,以防做不必要的鬥争消耗體力。

他們在一處偏僻的低矮林木中落了腳,躲在陰影之中觀察外面的局勢。

蘇瞻洛低聲喊道,“你知道他們在哪裏?”

薛子安擰着眉,“薛其應該在他一直煉藥人的屋子,我只是猜測,他……”頓了頓,“阿洛,煉的藥人多半與你娘有關。”

蘇瞻洛一愣,“怎麽回事?”

薛子安嘆了口氣,“我也才想起來,薛其的屋裏常年挂着一幅卷軸,畫的是你娘。”

“薛子安,”蘇瞻洛腳步一頓,“薛其是醫莊的人嗎?”

薛其對外宣稱是在醫莊被毀之後才出現的,但如果醫莊的覆滅是他一手策劃,那麽難保他不是醫莊的人。

“是,”薛子安道,“你記不得了吧,我爹是大弟子,他排行老二,你娘最小,但出事之前我從來沒見過他,”他回憶道,“爹說薛其很奇怪,其實是他那個時候就開始煉藥人和屍人,三個徒弟之中,師祖最不喜歡他。”

“我還記得,”薛子安摸着下巴道,“師祖罵過他,好像是說他不僅于醫術上毫無造詣,還愛走歪門邪道,不務正業。”

“薛其追殺我們家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爹娘也被他殺了,我被帶走,跟許多人關在一起,當做藥人的實驗材料,”薛其苦笑笑,“喂毒,中毒,治療,再喂毒,中毒,治療,循環往複,每次下毒之後,總有人受不了毒性而死亡,直到最後,除了我所有的人都變成了屍人,我是他第一個成功煉制的藥人。”

蘇瞻洛心底微微一顫。

藥人百毒不侵的身子,竟然是用這種粗暴的方法強行練就的。

那好幾個月,甚至好幾年的苦苦折磨,豈是他口中寥寥數語就能說清的?

思及此,他心底隐隐抽痛起來,不禁伸過手去,輕輕點在他苦笑的唇角。

薛子安拉下他的手,放在唇上輕吻了吻掌心,柔軟的觸感從掌中傳來,是從未有過的陌生,蘇瞻洛的臉慢慢紅了,想抽出手,卻被那人以十指相扣的方式緊緊握住了。

“你知道為什麽獨獨只有我活了下來?”薛子安摩挲着那雙布滿繭的清瘦手掌。

蘇瞻洛撇過頭不看他。

薛子安将他拉近了,湊在耳邊低聲道,“因為你娘。”

蘇瞻洛一怔。

“師姨……将她的血喂給了我。”

他話音方落,閃着寒光的尖矛便穿過重重矮木直沖二人而來,薛子安将蘇瞻洛扣在懷裏翻了個身,尖矛擦着他的背劃過,留下一道狹長的血痕。

蘇瞻洛拍了拍幹脆賴皮趴在他身上的人,心中那一絲絲感動褪得一幹二淨。

“帶毒的。”薛子安蹭在他耳邊小聲道,“八成是劍憑那小子扔的。”

他話音方落,一陣腳步聲踏着枯枝碎葉伴着人語便從耳邊傳來。

劍憑自言自語着,“蘇瞻洛也不多厲害,一劍就……”

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劍光已經劃過脖頸,青黑色的液體霎時噴湧而出。

劍憑扭動斷裂的脖頸,緩緩低下僵硬的頭,地上那具“屍體”站起了身,笑眯眯地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饒有興致地看着他漸漸萎縮至死。

“薛其養了很多屍人,給每個人都黏上相同的□□,這群人都叫劍憑,”薛子安道,“他們的首領是那個沒黏□□的,”他蹲下身捏了捏這個屍人的臉,“這個就是。”

蘇瞻洛甩去了劍上染的液體,仿佛甩去了魂牽夢萦多年的詛咒,一身舒爽。

他終于親手斬殺了那個月夜下如影随形的鬼魅,了卻了多年纏身的噩夢。

“這張臉真是不舒服,”薛子安一腳将縮成人皮的劍憑踢遠,“臨到死了,臉上還在笑。”

蘇瞻洛與他對視一眼,斬殺薛其座下的得力助手應是喜意瞬間淡了下去,不祥的預感籠罩心頭。

預感很快就應驗了。

晴朗的天色漸漸陰沉下來,樹林之中更顯陰暗,紅色的眼瞳從陰影當中緩緩現出,密密麻麻,數不勝數。

屍人、大批的屍人!

不知劍憑下了什麽藥,那些本該一令一動的屍人仿佛瘋了一般,紅着一雙無神的眼,無論是誰,見人便砍,連同伴在刀下也絲毫不避讓!

“蘇兄!小心!”

一柄劍橫擋過來,阻攔了從刁鑽角度刺向胸口的一劍。

“夏兄。”蘇瞻洛松了一口氣,轉頭見薛子安一步一退地靠在了他背後。

“多虧蘇兄引開了劍憑和屍人,我們才能順利救出所有人。”夏容踹開一個瘋狂的屍人,解釋道。

蘇瞻洛和薛子安對視一眼,這倒是無心插柳柳成蔭。

不遠處,孟醒正指揮着昆侖派的人擺出陣型,奮力抵擋着進攻的屍人,而沖在最前頭的,正是那個想要将功抵過的大弟子。

江湖人雖多數奮戰一夜,疲憊不已,但此刻看到了勝利的一線希望,自然拼上了老命也得撐下去。

夏容斬殺一個屍人,抹了把臉上的青黑色液體,轉頭對二人道,“屍人雖瘋狂,但已無人指揮,自亂陣腳,不足為懼,你們快些去裏頭救酒久和阿秋吧。”

“酒久她已經……”蘇瞻洛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朝他抱了抱拳,“這裏便拜托夏兄了。”

他們沖進屋裏的時候,薛其正一掌将碧蝶拍入牆中。

翠綠的衣裳已經被髒污弄得看不清原本的模樣,碧蝶從裂縫中慢慢滑落。

薛其見二人到來,絲毫也未驚慌,只是拍了拍手道,“女人就是心軟,到最後了,還非得我動手。”

蘇瞻秋一只素白的腕子被他緊緊握在手裏,動彈不得,她垂下眼,不讓哥哥看見自己慌張失措的面容。

蘇瞻洛的心卻陡然被懸空數尺,身子控制不住地顫抖。

“薛子安,”薛其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就是這麽孝敬父親的?”

薛子安冷冷笑了,“有父親給兒子下毒蠱的道理?”

“你可是我唯一做成的屍人啊,”薛其感嘆道,“多麽完美的成品,要是我做的襄兒也能這麽完美便好了。”

蘇瞻洛渾身緊繃,劍從背後彈出一寸,寒氣逼人。

薛子安将他按到身後,眯起了眼,“你要對師姨做什麽?”

薛其幽幽一笑,“你們可算趕上好時候了,死人也能做成藥人複活的場景,可不是随随便便能看到的。”

“只是……”薛其一把拽起蘇瞻秋的手腕,拿起匕首狠狠紮去,“需要用至親的鮮血!”

作者有話要說:

斷網前趕上

剛才那章忘記說了,是昨天寫着寫着困倦到忘記斷網了2333

這章是今天的喲~

快誇我我好勤奮呀~~(滾!明明補章還這麽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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