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打碟開場環節結束,岳恒新把場面交給了別人。忽明忽暗閃耀着的燈光中,他穿過人群,找到林之绮,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在她回頭時,遞上一杯藍色的雞尾酒。

“來杯瑪格麗特嗎?”他提高聲音問,臉上的笑容帶着點不羁的味道,說,“你能來,我特別高興!”

伸手不打笑臉人。盡管對他的靠近有點不适應,但林之绮沒有閃躲,跟他對視了一秒,擡手撩了一下長發,指指打碟機那邊,然後接過那杯酒,回道:“你這個……還挺會的,謝謝。”

“那你好好玩兒,有什麽需要随便找個人提,我馬上就會過來的!”岳恒新說完,面對着她往後退,雙手放在唇邊,肆意張揚地給她留了飛吻。

燈光與人群之下,他一下子就不見了,無端給人幾分意猶未竟的感覺。

祁耀白這邊,把蔣東維和韓勳帶到了這個會所中此刻難得安靜的小廳。看裝飾,小廳也是這個大party的玩樂所,但此刻有人把着門口,它就不再允許玩樂的嘉賓亂入了。

不多久,岳恒新過來了。

他手上舉着一個托盤,裏面滿滿放了四杯雞尾酒,手裏還拿着一瓶紅酒。進門來,先吹了個不輕不重的口哨,一面說着“久等了”,一面把雞尾酒分給裏面三人,興致十分高昂,狀态活力四射。

像個少年人。

分完了酒,他又直接開了手裏的紅酒,取杯給自己倒了一份,停在蔣東維面前:“你好,歡迎你來我的party,還把之绮帶來了。”

蔣東維同他碰杯:“舉手之勞,碰碰運氣。”

岳恒新笑了:“說正事兒吧,聊完好去玩兒。”

同類相聚,不用多走過場。四人坐下來,蔣東維下意識朝韓勳看了一眼,後者一如既往微微點了點頭做回應,便開始陳述這次的合作意向。

他總是語氣淡然,用詞簡明,三言兩語就把事件和态度都講明白,然後靜等對方的回複。

岳恒新聽完,臉上沒有剛進門那種少年似的嬉皮笑臉,神情略嚴肅,蹙眉沉思。過了好半晌,才看向蔣東維,道:“我吧,有一個不成熟的小想法,但如實說怕你們膈應。”

還都這麽說了,不聽更膈應。

蔣東維示意他說。

岳恒新往後一靠,雙手放在扶手上:“據我所知,供應鏈只是你們目前最緊迫的問題,還有些別的小問題,比如資金啊、國內三線以外城市的市場啊……之類的,我覺得在這些方面上,我們是可以考慮合作的。”

他指了指自己和祁耀白,然後指向蔣東維:“蔣大少,蔣二少,你們覺得呢?”

纨绔少爺胃口還挺大,蔣東維凝了凝眉,道:“以前只知道岳少專注互聯網領域,沒想到,岳少對這一塊也有準備。”

“那有什麽辦法,現在經濟這麽差,多一份業務就多一條活路嘛。”岳恒新嘆了口氣,表情有點真誠,“按理說,你主動放棄之绮,算得上對我拱手相讓了,我揣着這麽大份恩情就該知足了,但你要我幫你說服林部,我也得有點理由才行啊。”

他話留三分,看着蔣東維,給對方思考空間。

道理确實是這個道理——林部要求和蔣家聯姻,也是為了使兩家結成一個穩固可靠的關系,唯有如此,他才舍得冒那份險、出那份力。

如果孫女兒沒嫁這家,他就沒有理由出面了,這畢竟是一樁不知道什麽時候可能會成為政途污點的事。但要是這個項目裏,有自己的孫女婿的份兒,他就還是有可能被說服出這個面。

這确實是個曲線救國的好辦法,以岳恒新的條件,這個交易可以做。前提是,岳恒新确保能娶到林之绮,當上林家的姑爺。

蔣東維暗嘆,這京城知名纨绔,是有兩下子,美人要了,江山也要要。這筆買賣,他雖說不虧,但總覺好像在“算數”上輸給了對方一籌。

但此刻,情況确實容不得過分計較,他只得揣着這點不樂意,與岳恒新碰杯致意:“合作愉快。”

岳恒新:“合作愉快。”

正事談罷,他們對外面大party的玩法也不感興趣,就基本是要打道回府了。離開之前,兩個人還算有點良心,回大廳看了一眼林之绮。

宛若音樂節的狂歡,正在特邀樂隊的帶領下推向沸點。

“我這個party呢,每年風格都不同。本來今年不是這一出,小白說你們會帶之绮來,我就臨時改了調調,雖然倉促了點,不過效果好像還行,哈?”岳恒新的目光穿過人海,定在一個小點上,臉上的笑容有些小得意。

林之绮自己可能不知道,這大廳的賓客中,有多少是為了她專門安插的帶妝保镖,但蔣東維如今掃一眼,就大致心中有數了。

岳恒新對林之绮,是有幾分真心的。至少,比他強,這就足夠了。

對林之绮,終于不算虧心。

他轉身面向岳恒新,伸出手,岳恒新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回握住了他,笑呵呵地說:“把未婚妻轉交給我,你就放心吧!”

雖然是玩笑,卻是說到了點子上。蔣東維沒什麽可交待了,只得祝福他:“祝你旗開得勝,贏得芳心,年後見。”

最煩心的事情有了眉目和盼頭,蔣東維心裏的大石頭往地面降了兩尺,回程的車上就靠着韓勳睡着了。

再回到京郊的大園子,已經是靜谧淩晨。

這天天氣很好,夜空晴朗,月色如銀。最近沒有下雪,但月光落在地上,帶着幾分霜意,竟給人一點雪的錯覺。韓勳轉頭看看身邊熟睡的蔣東維,他大半個人都吊在他身上,短短路途裏,就睡得又沉又靜。

讓人不忍心叫他。

韓勳想了想,小聲打發了司機,沒有下車,就這麽擁着蔣東維,任他安靜地繼續睡。好在車夠大,後座夠寬敞,兩個人擁在一起沒有半點逼仄,反而有種別樣的親密。

這令韓勳的心,沒來由被什麽撞了一下,一時間對蔣東維産生一份說不清的珍惜和占有欲。

這個人,是他一個人的。

從今往後,誰也搶不走。

他屏了屏因情緒起伏而驟然急促的呼吸,一面小心地換了個姿勢,一面放下椅背,接着扶蔣東維躺下。又從後面的箱子裏拿出一條毯子,攤開來,一點一點蓋在蔣東維身上。

外面的月光輕而薄,他的動作,比月光還輕。

毯子小心地把蔣東維整個人蓋緊之後,他才一同鑽進毯子裏,摟着熟睡的人睡去。

這年,蔣家算是過了個十年難得一遇的團圓年。

然而,團團圓圓和和美美這種東西,對這一家中的每個人來說,好像都是陌生的東西,大家顯得頗不适應,勉強捱過了大年初一,小輩們就一個兩個散出去了。

蔣東維約了岳恒新,打算把年前口頭定下的合作敲清楚,好早日進入流程。韓勳于新年祝福短信中得知,和春還在京,便約了一起去杭州。蔣錫辰接了新戲,馬上要進組。城堡似的大宅子熱鬧了兩三天,又涼了。

韓勳走的當天,蔣東維去送。

他這個人空長了一副冷臉,骨子裏對感情的依賴十分黏稠,尤其是他确定的感情。兩人一路到了安檢口,沒說什麽話,但韓勳能感覺到,這人心裏揣着分量不輕的舍不得。

他主動開口:“時間還早,等等和總跟曲醫生吧。”

蔣東維聽了,臉上的神情忽然有種被點亮的感覺,點點頭:“好。”然後拉着他,往一旁的咖啡廳走去。

韓勳道:“你這邊和岳恒新談判,如果需要我,就随時叫,我這陣子還不至于太忙,不會耽誤……”

“不用,我搞得定這人。”蔣東維打算他,低頭翻着菜單,“你都離開這麽久了,沒道理還讓你操心這種事,我吧……我也要适應工作裏沒有你,對吧?”

他擡起頭來,微笑:“你做好點,萬一以後我垮了,咱倆還有一個人能養家。”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落到韓勳耳朵裏,卻是在他心頭敲了一棍。他們兩個人先前的分開,固然對彼此的感情影響很重要,但落到具體上,令人需要費大力氣去适應的,卻是工作。

共事十幾年,他們像左手和右手,默契與配合天衣無縫。這樣的合作關系,可能一生的職業生涯中也遇不到第二個,分開是一種巨大的損失。不止是蔣東維,連他自己在當下的創業中,也會不時想,如果是對方與自己聯手,會是怎樣。

蔣東維有多盼望他回去,就可想而知了。

但他終究開了口,放了他。

這是對過去那份事實上的附庸關系的解除,也是對他們未來真正比肩的期許。韓勳忽然意識到,自己曾經暗藏心底那份對平等獨立的渴求,蔣東維是明白的。他以為自己斂藏得安靜妥帖,沒有向第二人透露過,卻沒想過……蔣東維根本算不上“第二人”。

他們是彼此的空氣,呼吸一下就懂了。

“好。”韓勳點點頭,“那我就不多過問了。”

蔣東維對服務生點了兩杯咖啡,兩人等了一刻鐘,和春的電話就過來了,他和曲醫生人已經到機場。這下是真要送別、進安檢的時刻了。

韓勳收拾了手提行李,對蔣東維說“走吧”,後者擡頭看了他一會兒,起身為他戴上圍巾。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新添的技能,圍巾繞一圈,回到胸前,打個結,還挺平整。然後,他微微偏過頭,不顧大庭廣衆衆目睽睽,在韓勳嘴角親了一下。

“我們培養的那幾個人,差不多都能獨當一面了。等辛普森計劃的危機解決,我就想辦法調回來。這之前,你能不能抽個時間回一趟美國,我們把手續辦了。”他在他耳邊輕聲道。

聽明白他的意思,韓勳的指尖不由自主顫了一下,心跳猛地加快,眼眶發酸,自微微發哽的喉嚨裏壓出一句回應:“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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