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難兄難弟的救贖
容玉微微一怔,他默不作聲,往前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來:
“喂,要不要吃宵夜?”
冷不丁聽到這句話,宋逸舟內心翻湧,險些一個急促的“要”字便要出口了,他生生忍住,喉結動了動,面上淡漠,
“本也無甚胃口……罷了,算陪你吧。”
他滿心雀躍,不再看容玉,只瞧了瞧不遠處的玉香樓,微微扯了缰繩往那邊去了。
容玉在他身後翻了個白眼,這小子好好的非得端出這麽一副拿喬的模樣,不過看在他救了自己的份兒上,也不跟他計較了。
宋逸舟早已将馬兒栓在玉香樓的門柱上,便跟進自家門一般大喇喇走了進去。
他環顧了一周店裏,只覺得這店裏的裝潢與他見過的酒樓飯館皆不一樣,透着幾分巧思,心裏不由暗暗稱贊,當下随便找了個座位坐了下來。
容玉瞧了他一眼:“等着哈,沒別的東西了,只能煮點面,店裏還剩點燒鵝,不嫌棄吧。”
就這些簡單的東西?
宋逸舟微微有些失望,但面上不顯,“随意便是。”
容玉一笑,便進了後廚給兩人煮鮮魚面。
宋逸舟坐了一會兒,百無聊賴,又站了起來走了一圈,晃蕩到後廚那裏,見容玉正挽着袖子,用筷子慢慢地攪動火爐子上的湯鍋,鍋裏的面條在沸水的奔騰中翻滾着,他的神情專注而認真,宋逸舟微微一愣,又見對方驀地擡起頭來,二人四目交接,把他吓了一跳,
“喂!走路能不能發點聲音!悄無聲息的,吓我一跳!”
宋逸舟沒理會他,只抱着劍倚靠在門口,“你做你的,我看看便是。”
容玉白了他一眼,快手快腳地用漏篩将燙熟的面條撈起,一邊撈一邊睨着宋逸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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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麽好看的,放心,不會偷偷給你下毒的。”
許是沒有外人,他已經将那張面皮又給揭了,眼角微微上揚,方才的認真專注盡去,有着熟悉的狡黠。
宋逸舟心內一哂,卻是沉聲道:“你敢?”
“自然不敢,好歹你是我恩公嘛!”
容玉假笑着。
“算你識相!”
“別跩好不啦,甭激得我真給你下點□□鶴頂紅什麽的,省得你天天招惹別人!”
倒賊喊捉賊了,瞧着他亦嗔亦笑的模樣,宋逸舟鼻子哼了一聲,嘴角卻也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來,
過了一會兒,容玉端着一個端盤出來了,盤裏兩碗熱騰騰的面,還有一疊燒鵝。
雖是簡單的東西,但宋逸舟多日未曾嘗過他的手藝,心裏早已經撓心撓肺地想這一口了,只面上依舊端着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可微微吞咽口水的模樣早已透露了他此時的內心。
容玉将兩碗面擺上,給他分了筷子,
“快吃吧,我可餓死了!”
宋逸舟挑眼觑着他,“自己開館子,如何還将自己餓着!”
容玉呶了呶嘴,“人太多,扒拉一口飯都難!”
其實他晚膳已經吃過,只那時忙得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只匆匆對付一口又繼續周旋在大堂內了,到了夜裏沒客人了,放松下來才覺得餓了。
“要那麽辛苦做甚麽?”
宋逸舟本想說一個小娘自不用做甚麽,安安分分舒舒服服待在後院養着便好了,然這話他曾說了一次,對方便跳了起來,宋逸舟自然不會再說第二次。
随意挑了面入嘴,在吞下去的那一剎那,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如同幹涸已久的沙漠遭逢甘霖一般,四處冒起随意瘋長的青翠,萬物複蘇,所有的生靈在他心間鮮活地跳躍叫嚣。
“這是……面?”
“廢話!”
宋逸舟又吃了口那道燒鵝,心裏又是一顫,宋逸舟只覺得自己那叫嚣已久的胃瞬間被眼前的食物馴服得妥妥帖帖。
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早已将面跟燒鵝一掃而空,
容玉略帶抱怨:“你他媽都把我的份兒給吃了!”
宋逸舟摸了摸鼻子,略帶尴尬,卻是輕描淡寫的一句,
“巡夜遲了,餓了點。”
他将碗一推,眼神微微有些閃爍,“你若餓,再做點兒呗?”
“再做?”容玉看着他,沒好氣,“是你想吃吧!”
“想吃又如何,”宋逸舟挑了挑眉,倒不再掩飾了,“不是還叫我恩公的麽?”
容玉将腦袋從碗裏擡了起來,輕輕咬着牙,
“那這位恩公——不好意思了,報恩結束!下次請早,并帶上你的銀子來!”
“……哼。”
許是因為喝着熱騰騰的面湯的緣故,容玉的唇紅得欲滴,一張桃花臉更是豔麗得奪目。
宋逸舟移開了目光,緩緩喝了口茶。
可心裏卻似平靜了下來。
連日以來莫名其妙的空虛與焦躁,突然在今夜消散了。
沒來由的。
***
宋俨明很快知道了容玉遇襲的事,他難得地黑了臉,将趙大有與吳明叫去狠狠地批責了一次。
兩個府兵心有委屈,但又不能宣之于口,尤其侯爺從未有這樣厲聲的時候,心下戰戰,不敢争辯,只再三保證決計不讓這樣的事情再度發生,宋俨明這才黑着臉讓他倆退了。
所以往後的日子,無論容玉如何軟磨硬泡,在将他送回侯府前,二人決計不再離開容玉半步。
容玉總算見識到了宋俨明禦下的本事,只無奈地接受了這個到哪裏都帶着兩個跟屁蟲的事實。
好的一點便是他已經漸漸地适應了這玉香樓的節奏,很多方面已經開始得心應手、游刃有餘了。至少如今他已經不用每日早出晚歸了,更多的時間他可以放在美食的研制以及店面的擴張上了。
自那天以後,宋逸舟似是無意識地增加了往那小巷子裏巡邏的次數,眼見着玉香樓的生意愈發好了,容玉也更加繁忙了,偶爾見到宋逸舟,亦會招呼他進去吃點什麽。
宋逸舟也便狀似勉為其難地進了去,點了一堆東西風卷殘雲地吃了,再心滿意足出門巡邏——每日到玉香樓報到仿佛已經成了慣性。
這天,宋逸舟拎着一個人進來了,容玉細細一瞧,竟然是宋文彥,他連忙下了樓來。
但見宋文彥一臉的羞愧之色,容玉瞧了瞧宋逸舟,用詢問的眼神看着他,
宋逸舟哼聲道:“這小子跟錢太傅家的公子哥從國子監裏逃學跑出來了,姓錢的那小子溜得快,這小子沒甚做賊的本事,便讓小爺抓了!”
容玉有些不信,這宋文彥年少老成,那裏會做這樣逃學的事情來。
他瞧了瞧快要把腦袋勾到地上的人,與宋逸舟道,
“先去樓上吧。”
剛開張的時候,因為資金不夠,且怕人力不足,所以容玉沒有開放樓上的座次,如今資金寬裕了,他便籌謀着将二樓裝修了,做了幾個私密的包間,準備與樓下的檔次隔開來,專門招待高消費的貴客用的。
三個人坐在包廂裏面,容玉瞧了瞧猶自滿臉通紅的宋文彥,面上有調笑之意,
“沒想到你這小老頭子能耐了哈,居然逃學!”
宋文彥驚詫地看着眼前這個“玉香樓”的掌櫃,對方的聲音怎麽如此熟悉?
容玉啊的一聲拍了下腦袋,立刻将面皮揭下了,宋文彥更是瞪大了眼睛,震驚地看着他——他怎會想到,別人口中的玉香樓掌櫃居然就是容玉,容玉笑嘻嘻的,
“這是個秘密,別跟別人說我的身份哈。”
他酒窩微微一現,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別羞了,正所謂沒有逃學過的青春不叫青春……”
宋逸舟眉頭一皺:“說的什麽話!”
他叩了叩宋文彥身前的桌子,
“再過一年你也到了可以應試的年紀,正是功課吃緊的時候,怎可逃學!”
容玉啧啧啧,“這冠冕堂皇的喲!你這黑歷史的人也別說人家了!”
“你——”
容玉不理會宋逸舟,只摸了摸宋文彥的腦袋:“怎麽好端端地想起了逃學?”
宋文彥仿佛幹了件極其見不得人的事情似得,咬着唇道:“今日五經博士不在,叫我們溫複功課,整個國子監亂糟糟的,看書都不得清淨……又聽錢公子說,這邊有家‘玉香樓’極是……極是美味……便……便……”
宋文彥越說越羞愧——他怎好意思跟別人說是因為饞了才逃學的。
自打容玉沒在府上做菜以後,他那顆被養刁了的胃不再是以往那般可以随意打發了,只覺得府裏什麽東西都不如之前吃的好吃,他又不好跟威嚴的大哥說,只能默默地壓抑着自己,可宋文彥畢竟不過十歲,他自是知道偷跑出來不對,可卻還是鬼使神差一樣出來了。
容玉心裏美滋滋的同時亦是暗自嘆息,宋文彥實在是太乖了,乖到令他這樣的大人都自慚形穢。
只是,一個少年,偶爾一次小小的放縱又有什麽呢。
自從記名儀式以來,他幾乎跟宋文彥沒怎麽接觸了,偶爾碰着了,對方也是面色不自然地躲着就走了。
想想也是,一個大哥哥突然就變成了身份尴尬的小娘,自然叫人無所适從。
容玉心裏幾分愧疚,不由寬慰他,
“罷了,逃都逃了,便留下來吃頓飯吧,既然你慕名而來,自然要叫你好好嘗嘗咱們玉香樓的本事!”
他不再多說,立刻下了樓,在繁忙的後廚中親手給宋文彥準備了幾道最受歡迎的菜色。
宋文彥終于再一次吃到了容玉做的菜,那些矜持的餐桌禮儀完全被他抛開了,風卷殘雲,吃得是滿嘴流油,他又是個坦誠的,溜圓的眼睛裏布滿了溢美之詞,
“怎麽會如此好吃!”
宋逸舟看得頗是心有戚戚焉,暗暗嘆了口氣,對于宋文彥逃學去尋玉香樓這一事,宋逸舟其實并不怎麽生氣,只他自然也要端着兄長的架子。所幸今日他這小弟也算如願以償了。
眼看着整桌滿滿的菜,宋逸舟心裏愉悅的同時,不免有幾分怪異的吃味——那人待自己這小弟竟是比他要周到許多,但他沒有繼續深想,只又夾了一筷子的鳝絲入嘴,心裏悄悄豎起了一個大拇指。
自打那日以後,宋逸舟便會時不時地将放課的宋文彥從國子監接了出來去玉香樓吃飯。
發展到最後,玉香樓樓上還專門騰出一間留給他們用,自此,兩位難兄難弟的肚腹終于得到了救贖。
但宋俨明這邊就有些微妙了。
這一日傍晚,平陽侯府的主桌上,孤零零的只坐着宋俨明一個人。
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他放下了筷子,叫來了戚總管,
“那兩個人呢?”
戚總管面皮一緊,“二爺三爺說是吃過了,讓侯爺自己吃便可。”
宋俨明一怔,旋即他想到了什麽,一雙英氣的眉頭微微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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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