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就算是皇親國戚,高銘也不能太慫,笑道:“這位公子,你叫別人割愛,為什麽自己不罷手,不要奪人所愛呢。就像我剛才說的,這海東青是我先看中,先付的定金,現在又付了全款,已經賣給我了。”

對方溫笑道:“我的手下辦事不利,反複詢問,耽誤了許多時間,等我知道就第一時間趕來了,可惜還是晚了你一步,這我都知道,但我覺得還有通融的餘地,我可以出雙倍的價格給你,希望你能将海東青讓給我。”

“你覺得我像缺錢的樣子嗎?”高銘說得很直白,“其實我很煩惱,讓給你吧,我肯定是不想的。但是不讓給你,明天坊間傳言,說我又仗勢欺人,奪人所愛,我的名聲還要不要了?我也很痛苦,你就別惦記海東青了,放過我吧,好不好?”

對方聽到高衙內還有這樣的痛苦,不禁樂了,輕笑道:“你真是個有趣的人,更有趣的是,你居然不認得我了。”

高銘寒毛都立起來了,果然,這人,不是一般人,他們應該見過面的,但現在卻不認識。

李代桃僵的事情莫不是要穿幫?!

高銘一咧嘴,“我認識的人多了,每天打我眼前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我連國子監的博士都沒認全呢,幹嘛要記得你。”

裝傻裝傻。

對方又被逗笑了,“不愧是高衙內,連國子監的博士都認不全,看來你忘記我倒也不意外。”

高衙內就這麽個人設,高銘掌握的很好,裝傻充愣之下,看對方似乎已經接受他的健忘,暫時松了口氣,“今日,你非得從我這裏奪鳥嗎?”

鑒于這個年代的鳥字有其特殊的含義。

那年輕人蹙着眉心,卻嘴角上揚,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

趁這個功夫,高銘身邊的一個叫翁海的參随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小人似乎以前跟着您見過這人,他極有可能是……郓王殿下。”

郓王趙楷!

這位可不是鬧着玩的,皇三子趙楷,不光因為他爹是當今聖上,更因為他是他爹最喜歡的兒子,沒有之一。

太子趙桓在皇帝心中的地位,根本無法跟他抗衡,趙楷碾壓他毫不費力。

甚至可以這麽說,就是趙佶所有兒子加起來都不如趙楷在他們爹心中的地位。

要不是靖康之變,眼看亡國,宋徽宗要甩鍋傳位給太子,但凡本朝撐得久一點,皇位必然是這位的。

高銘默默的揉了揉太陽穴,難道自己奮鬥了這麽久,就要因為得罪了趙楷打回原形?

他豈能坐以待斃,他得把這個坎兒過去。

高銘看了下四周,頓時急中生智,他一邊哼道:“你笑什麽笑,再笑也改變不了這鳥是我的事實,我就是拿它回去煲湯,也是我的自由。”一邊往海東青旁邊走,笑眯眯的道:“來,心肝,我名字都給你想好了,就叫玉玉。”

或許是海東青脾氣暴躁,缺乏馴化,或許是嫌棄名字難聽。

它尖銳的鳥喙在高銘靠近的瞬間,朝他猛地一啄。

高銘早有防備,向後一閃,但做出被吓到的樣子,往後退了好幾步,登時惱了,“呸!什麽玩意!今晚上就把你炖了!”

趙楷見狀,适時的道:“美味何其多,沒必要非要吃它。你不喜歡,不如讓給我,你既然不缺錢,那我用好馬跟你換,如何?”

高銘回頭,梗着脖子道:“你說換就換啊,馬哪兒沒有啊,是個馬都能拉車耕地。”

趙楷笑道:“好馬日行千裏,拉車耕地豈不是暴殄天物。你要是覺得虧,我可以拿兩匹可以跟換。”

“衙內,咱們以一換二,賺了!”時遷耳朵靈,剛才郓王的身份,他已經聽去了,“衙內,這買賣值!”

高銘等的就是這一刻,馬上借坡下驢,“也是,要論肉量,兩匹馬可比一只鳥的量多。咱們還賺了!”

趙楷笑道:“那麽,我這就讓人回府牽馬,一時片刻,就把馬交給你。”

高銘一揮手,捏着鼻子道:“這裏氣味這麽難聞,你叫我等?你給我送府裏去,太尉府的路,你們都認得吧?”說着就要走。

趙楷道:“你不在這裏等,不怕我騙你嗎?不把馬給你送去。”

高銘上下打量趙楷,“這次,我可記住你了,如果你違約,一定能把你揪出來!”說完,對自己的參随們一招手,“走!”

等高衙內一行人走了,趙楷的護衛中有人不屑的笑道:“高衙內不愧是高衙內。”

趙楷嘴角一勾,如果高衙內是真傻,高俅是個可憐的父親。

如果高衙內是裝的,那麽,他……

趙楷不覺得勾唇一笑。

那麽,他這人可太聰明太有趣了。

這邊廂,高銘卻一點不覺得有趣。

坐到馬車裏,不停的扯着領口,叫參随給他扇扇子,“熱死了,熱死我了。”

時遷一邊給高衙內扇扇子,一邊心有餘悸的道:“衙內,您反應真是太快了,否則今日還不知道該怎麽收場。沒想到那人竟然是郓王殿下。”

高銘道:“翁海看出他是郓王之前,我就猜到他身份不妙,敢跟我對着幹的,這大宋地界也沒幾個。幸好我反應快,不知他看出來我是故意把海東青讓給他的沒有。”

時遷奉承道:“不可能,衙內剛才的表現煥然天成,郓王不可能看出來,還當衙內不知他是誰。所謂不知者無罪,想必更不會計較。”

趙楷的本性是很好的,溫潤和善,畢竟文化修養極高,否則也不能得到他父皇這種專業人士賞識。

這時時遷單膝跪在高銘面前,告饒道:“衙內,這件事都怪小的,是我沒查清還有另一個買家,而買家的身份還是個王爺。”

時遷心想與其被高銘問罪,還不如先請罪。

高銘覺得這件事怪不到時遷頭上,畢竟誰能想到這麽湊巧。

“罷了,下次做事調查的周密點就是了。”高銘見時機已經成熟,便道:“你海東青雖然沒買成,但你的誠意和努力我都看在眼裏。我回去禀告父親,先升你做正牌軍如何?”

正牌軍屬于禁軍編制,正是高俅管轄範圍,官職不大,相當于後世的班長或者小排長。

但對于時遷之前一個毛賊來說,這就洗白上岸吃皇糧了,不禁大喜過望,立即拜了一拜,“謝衙內。”

高銘道:“這只是開始,若是你以後事情辦得好,就是虞侯也打不住。”

時遷忙不疊的點頭,“衙內如同再生父母,這條命全憑衙內差遣。”

——

一行人回到太尉府,高銘洗了澡換了衣裳出來。

把認出趙楷的翁海叫過來盤問,得知高衙內和郓王只是在一些場合見過幾次面,就一般下屬兒子和上司兒子間的關系,彼此眼熟,話都沒說過一句,高銘才放下心來。

這時下人就來報,“郓王府來人了,說是約好的,送給衙內您兩匹上等好馬。”

“送馬的人呢?留住了嗎?”

下人委屈的道:“小的試着留了,但郓王府的人不待,小的也不敢攔着。”

高銘本以為還得在送馬人跟前表演一番有眼不識泰山,向郓王殿下告罪的戲碼,現在看來免了。

郓王應該打算讓高衙內獨自震驚,默默擦汗後怕。

可高銘都後怕完了,現在馬都送來了,說別的都沒用,還不如老老實實賞馬。

他來到馬廄,見郓王送來的兩匹馬,一匹通體雪白,沒一根雜毛。另一匹則渾身黝黑,毛皮黑亮如炭。

黑白配,像陰陽兩極,有點禪學的味道。

高銘朝其中的黑馬伸出了一只手,想要摸摸它的額頭,但又怕被馬踢。

正此時,就聽後面突然一聲大吼:“小心!”

回頭一看,竟然是高俅。

高俅幾步上前,扯着高銘的脖領子就給他拽了回去。

“爹……我勒……”高銘吐着半截舌頭告饒。

高俅埋怨道:“你不會騎馬,更別提駕馭馬匹,馬能踢死人的,你知不知道?”然後跟每次一樣,将怒氣撒到周圍人身上,“你們是瞎子嗎?不知阻攔衙內?!”

周圍人都很委屈,衙內想做什麽誰攔得住,他就是上天摘月亮,大家也不敢說半個不字。

高銘知道他爹又要遷怒別人,對下人們道:“和你們沒關系,這裏沒你們的事了,都下去吧。”

在高俅的怒容中,大家慌忙都下去了。

高俅見兒子毫發無損,這才問起了這兩匹馬的來歷,“我聽說郓王府的人來了,咱們和他并無結交,他怎麽會送馬給你?”

高銘知道隐瞞是隐瞞不了的,如實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

高俅如釋重負,“你處理的還算得當。”

高銘點頭,“我也覺得,當時那個條件,直接對他拜服又不太合适,只好走不知者不怪的路線。”

“對了,你買海東青做什麽?你不是要去打獵吧?不行不行,你連蹴鞠都踢不明白,騎馬打獵簡直送死。”高俅腦補了一串,甚至連兒子墜馬都想到了,吓得自己夠嗆。

“我是想送給花榮,他之前幫了我許多次,不能沒表示吧,親兄弟都得明算賬,何況朋友,怎麽着也得禮尚往來。”

高俅認同這個觀點,“那現在海東青沒了,等過幾日,你挑一匹馬送他也好。”

對于送東西這些,高俅是不排斥的,畢竟士大夫之間連小妾都送,一匹馬算得了什麽。

“好的好的。”

高俅又正色道:“說回郓王,你不可于他交往過密,你和他走得近,就是得罪太子。皇上雖然不待見太子,想要郓王取而代之,但太子小心謹慎,沒有任何過錯,廢太子一事遙遙無期。歷史上像郓王這樣的皇子,下場只有上位和死亡兩條路。你不要冒險。”

高銘都懂,說白了,就是風險和收益。

不靠近郓王,雖然他登基後不受待見,但命大體能保住。

但是支持他,萬一他不能即位,後果只能是死翹翹。

“不冒不冒,您放心。”高銘道:“咱們要讨好的只有當今聖上,他春秋鼎盛,哪需要支持繼位者。”

高俅滿意的點頭,“你拎得請就好。明日給郓王殿下去信賠個不是。”

高俅政務繁忙,只是聽說郓王府來人,才抽空過來看看。

現在該交代的都交代完了,便回去忙自己的了。

高銘一看這天色,繁星滿天,忽然覺得,老爹也有點不容易。

但高銘自己就容易很多了,直接回去洗洗睡了。

第二天叫門客代筆寫了封道歉信給郓王府送去,大概內容就是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郓王殿下,兩匹馬原樣送回。

這封信上午送出去,下午仆人就把兩匹馬牽了回來,郓王讓他轉告衙內,大致意思是,本是買賣公平交易,收了你的海東青,理應送你好馬,不知者不怪。

和高銘預料的一樣,便也沒再糾結,這件事算是平安揭過去了。

郓王送來的兩匹馬養得極好,遠遠望去,線條流暢優美,馬匹更是閃閃發亮,尤其黑色的那匹,放在陽光下,高銘每次看它,都得先眯起眼睛,美得耀眼。

這一日,高銘叫人牽着馬,坐着轎子來到了花榮家裏。

武舉考試日期臨近,應試過了,轉年還要考武進士,花榮緊張的準備考試,加上高銘和他本來就分別在太學和國子學讀書,科目不同,最近鮮少見面。

和富安敲錯門鬧出烏龍的那次不同,這次高銘特意吩咐參随,“輕點敲。”

于是參随很溫柔的敲門,敲了好一會,才有人開門,正是那個紫棠色面皮的大漢。

高銘下轎,“你家主人在嗎?若在,我想見上一面。”

“請問您是……”見高銘氣質和衣着都不俗,又帶了好些個随從,曉得肯定是哪個達官顯貴,上次他和富安打起來,高銘沒下轎子,因此這花榮家的仆人不認識高衙內。

“我叫高銘。”

雖然沒見過高衙內本人,但高衙內的大名,他是知道的,表情變化莫測了一番,轉身就跑,“主人,不好了,高衙內來了。”

這仆人消息太滞後,八成還停留在自家主人被下獄那會,高銘直搖頭。

很快,花榮就走了出來,對高銘的來訪,他很疑惑的道:“你怎麽來了?”

“沒事就不能來玩玩嗎?”高銘笑道。

“考試臨近,沒有餘力,怕招待不周。”

“開個玩笑,我是那種不分輕重緩急的人麽。”高銘打了響指,然後一指不遠處,“我這裏正好有一匹馬送你,幫助你應試。”

都說窮文富武,确實不假,雖然讀書也要花錢買書買筆墨紙硯,但跟武舉需要投入馬匹弓箭來說,花費金額就不值一提了。

好馬甚至不是有錢就能買到的。

花榮走出門,側頭一看,就見一匹駿馬正由太尉府的人牽着,看其體型就知道是匹上等好馬。

花榮立刻搖頭,“不行,太貴重,我不能收下。”

拒絕的幹脆又利索。

這在高銘的預料中,畢竟突然有人送他幾百萬上千萬的,他也不會立即收下。

“你別看這馬表面上看着不錯,卻相當乖劣,我訓不服,也騎不了,放在家裏也是浪費,不如給你。你們考試不是要考騎射麽,正好用的上。”

花榮還是拒絕,“馴馬師很多,衙內不如聘一個。”

高銘眉毛一擰,裝作不滿的樣子,“你非要我把話說得那麽直白嗎?”

“直白?”

“我把你媳婦弄沒了,你卻救過我,還幫我丢了的扇子找回來!我欠你人情對不對?不要說不欠!這不是明擺的麽。我不喜歡欠別人的,本想送你海東青,但是沒買到,只能退而求其次送你一匹馬,你要是嫌棄,我真沒東西送你了。”

花榮有幾分無奈,“你怎麽還記得這些?”

言下之意,他忘了,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小事?我腦袋差點被魯智深鏟平算小事?!”高銘語氣不容辯駁,“這馬你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花榮顯然打算油鹽不進,竟然道:“我若是不收呢?”

氣氛雖達不到劍拔弩張的地步,但也不像剛才那麽輕松,有點對杠的意思。

周圍人都捏了一把汗,就看高衙內怎麽下這個臺階。

結果就見高衙內氣鼓鼓的往花榮家門前石階一坐,“你不收,那我就不走了。”

直接讓花榮一下子無奈的笑出來了,他又好氣又好笑,“我看這天氣,一會恐怕要下雨。”

高銘擡眼瞄天空,堅定的道:“那也不走,坐到雨水浸泡長蘑菇。”

花榮拿高銘沒辦法,“你快起來。”彎腰去扶他。

高銘死賴在地上不起來,“你不收,我就長在你家門前了。”

花榮拿耍無賴的高銘沒辦法,無奈的道:“我收下!你趕緊起來吧。”

高銘聞言,蹭地站了起來,笑道:“別說,臺階上還真有點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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